第1140章 風雪囚途 王權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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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呼嘯,冰雪凜冽。
    風雪割裂天幕,蜀江如玄冰巨龍盤踞,在蒼茫天地間蟄伏。
    冰麵如鏡,倒映著一輛疾馳的囚車,車輪碾過堅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朝著楚河方向疾馳。
    項無敵意識漸漸清醒,九螭寒髓鐲在腕間遊動,穿透琵琶骨的玄鐵鎖鏈隨顛簸絞緊血肉,冰晶沿著傷口蔓延至鎖骨。
    霜螭守心墜在頸間泛著冷光,這是百年前楚山河親手係上的至寶,此刻不斷的噴薄寒氣,將她徹底凍結成冰雕。
    “王兄……”
    項無敵心中一片冰涼,苦澀低喃:“為了對付小妹,你竟如此煞費苦心。”
    在這玄冰的桎梏下,她連顫抖都成了奢望。
    眼珠被冰霜凝滯,視線模糊不清,唯有囚車下方的冰麵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樣。
    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曾幾何,叱吒風雲的西楚霸王,可卻淪為階下囚徒。
    霜螭守心墜微微閃爍,白光映照著她恍惚的眸光。
    冰麵倒影如走馬燈流轉,將她的神識,拖入百年前的熔爐。
    那一日,記憶裏特別的熱,空氣裏是扭曲的熱浪,仿佛整座府邸都在蒸籠裏。
    我盤坐在密室的蒲團上,渾身血脈如岩漿般沸騰,元嬰在丹田內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金芒。
    這是即將突破元嬰後期,晉升元嬰大圓滿的征兆。
    從小到大,我的修煉之路從未有過瓶頸,道途似楚河奔流般順暢無阻
    築基、結丹、化嬰,皆如水到渠成,甚至連一枚丹藥都未曾服用過。
    千年以來,我甚至不知結嬰丹為何物,僅憑霸王血脈的天賦,便一路高歌猛進。
    元嬰大圓滿,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
    “四海天將。”
    我睜開雙眸,眼底金芒流轉:“本府即將破境,你在外護法。”
    這位神策府第一天將應是,守衛在密室的門外,若沒有我橫空出世,此刻坐在府主之位上的本該是他。
    可五百年來,他始終如磐石般守護在我身側,甘願做我手中最鋒利的槍。
    那時我尚不知人心險惡,滿心想著待我突破大圓滿,定要助王兄橫掃八荒,讓大楚旌旗永遠插在漢界山巔。
    密室內,東海沉香在青銅爐中嫋嫋升騰。
    四海天將說這是用千年養神木所製,最能鎮壓心魔。
    我信了。
    前三日,修煉確實順遂。
    丹田內的元嬰已化作純金之色,霸王血脈在奇經八脈中奔湧如潮,將每個穴竅都衝刷得晶瑩剔透。
    按照這個速度,七日之內必能功成。
    變故發生在第三日深夜。
    “轟——!”
    一道紫雷劈在靜室穹頂,寒氣順著地脈裂隙滲入。
    本該安神的沉香突然變得甜膩刺鼻,我的神識開始恍惚。
    無數被深埋的記憶碎片,此刻如毒蛇般撕咬著我的識海:
    “女身男命,必撼王權!”
    這是父王冰冷的聲音。
    “從此你隨母姓,改名項無敵。”
    玉璽蓋在詔書上,傳來悶響的聲響。
    “都怪為娘出身卑微……”
    母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指在顫抖……
    “堂堂大楚,竟要靠女子傳承霸王血脈?”
    朝堂上,隱約傳來百官竊竊私語聲。
    ……
    這些塵封已久的誅心之言,此刻如同淬毒的箭矢般,一支支釘入我的神魂深處。
    心髒仿佛被無形之手狠狠攥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噗——!”
    一口滾燙的金色血液從喉間噴湧而出,濺落在青磚上發出“滋滋“的灼燒聲。
    體內的霸王血徹底失控,在經脈中瘋狂奔湧,就像千萬匹脫韁的烈馬在血管裏橫衝直撞。
    這種血脈反噬的痛苦,每隔十年就要經曆一次。
    往日,我總借著刺繡女紅來轉移痛楚,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凶猛,仿佛有千萬把燒紅的鋼針,正從骨髓深處往外紮。
    最可怕的是那些紛至遝來的記憶碎片。
    父王失望的歎息,母親含淚的自責,朝臣們竊竊私語的畫麵,如同夢魘般在識海裏翻騰。
    這些年來積壓的委屈與痛苦,此刻全都化作鋒利的冰錐,一下下鑿著我的道心。
    “啊——!”
    我蜷縮在蒲團上,發出不似人聲的哀嚎,金色的血珠順著七竅滲出。
    就在意識即將崩潰的瞬間,靜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阿項!”
    王兄的聲音裏,裹著前所未有的焦急。
    我模糊的視線裏,看見他玄色蟒袍的衣擺掃過滿地金血,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跟前。
    “晉升元嬰大圓滿,豈能如此莽撞?”
    他冰冷手掌傳來溫度,貼上我冷汗涔涔的額頭,聲音裏帶著後怕的顫抖。
    “快把這個戴上。”
    一枚冰晶般的玉墜從他掌心垂下,在昏暗的靜室裏流轉著月華般的光暈。
    當墜子貼上皮膚的刹那,刺骨的寒意瞬間沿著經脈遊走,將沸騰的霸王血一點點鎮壓。
    那些撕扯著我神魂的雜念,也如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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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物,名喚霜螭守心墜。”
    王兄修長的手指為我係好繩結,玉墜垂落的弧度,恰好貼合鎖骨上。
    “當年在極西靈域偶得,便是為今日準備的,可以保你心魔不侵。”
    他眉眼間的擔憂尚未散去,嘴角卻已揚起熟悉的溫柔弧度。
    這個笑容讓我想起千年前,他站在楚河畔為我放河燈的模樣,那時河麵的粼粼波光,也是這般落進他含笑的眼眸裏。
    從小到大,旁人不是畏懼我的霸王血脈,就是嫌棄我的女兒身。
    唯有王兄,永遠會用這樣溫暖的目光注視著我,仿佛我是什麽稀世珍寶。
    這枚此刻緊貼胸口的守心墜,是他送我的第一件,也是我人生唯一收到的禮物。
    轟隆——!
    囚車碾過冰麵突起的岩石,劇烈的顛簸,將記憶碎片震得支離破碎。
    項無敵垂目望著胸前,那枚霜螭守心墜正泛著寒光,宛如一條蟄伏的毒蛇,吐著信子將寒意滲入骨髓。
    “王兄……“
    她喉間溢出一聲苦笑,百年前那場‘救命之恩’,原是精心編織的囚籠。
    守心墜鎖住神魂,九螭鐲禁錮血脈,每一道刺骨痛髓的寒息,都在嘲笑著她的赤誠。
    千年未落的淚,在此刻竟決了堤。
    滾燙的淚珠剛湧出眼眶,尚未滑落便已被極寒封存,化作一粒粒冰晶簌簌墜落。
    風雪愈發狂暴,模糊了蜀江兩岸的輪廓,也模糊了她逐漸黯淡的眸光。
    倏地,識海深處傳來熟悉的震顫。
    “小子?”
    她渙散的瞳孔微微收縮,幹裂的唇瓣扯出譏誚的弧度。
    “連你,也在盼著本府去死嗎?”
    風雪嗚咽著灌入囚籠,將她的自嘲碾成齏粉。
    信念崩塌的轟鳴在胸腔回蕩,比冰麵破碎的聲響更刺耳。
    原來這千年歲月,不過是楚王權柄下的一局棋——而她項無敵,終究是那枚被棄的棋子。
    “都拿去吧!”
    她突然仰天長笑,震得鎖鏈錚錚作響。
    金血從崩裂的虎口滲出,在冰麵上灼出星星點點的光斑:“你們楚氏視若珍寶的霸王血,於我不過是蝕骨的毒!”
    蜀江的朔風卷起漫天雪沫,將囚車吞沒在蒼茫之中。
    項無敵緩緩闔眼,任由冰霜爬上戰甲,一寸寸封凍那顆跳動千年的心。
    風雪肆虐,天地間一片蒼茫,疾風天將衣袂翻飛,步履卻愈發沉重。
    每一聲鎖鏈錚響都如針刺心頭,他不敢回頭望囚車中的身影——那個曾將他從死士中提拔為天將的府主。
    蜀江千裏冰封,萬裏之外的天都山關隘,更是被厚重的雪幕重重籠罩。
    整座雄關在暴雪中艱難喘息,似要被這漫天飛雪徹底吞沒。
    那日兵敗後,楚有才栽倒城垛上,至今昏迷未醒。
    整座關隘的軍務,盡數落在神策府眾天將肩上,至於這位沉睡的世子何時蘇醒,竟無人問津。
    四海天將矗立在城頭,三叉神戟寒光凜冽,目光越過天都河北岸,望向那連綿不絕的敵軍營帳,冰雕般沉默不語。
    “大哥!”
    五嶽天將並肩而立,山嶽般身軀迎著寒風,他喉結滾動數次,最終擠出沙啞的低語。
    並肩而立,聲音低沉,欲言又止。
    “大哥……那日府主落敗……有些蹊蹺。”
    話音,在凜冽朔風裏支離破碎,餘音卻如同重錘般,砸落在四海天將的耳畔,他鎏金麵甲下瞳孔緊縮,仰首望向鉛灰色的天穹,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大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風雪呼嘯,五嶽天將攥緊手指,聲音裏壓抑著怒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話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凜冽朔風,硬生生的掐斷。
    “老二,你心裏清楚。”
    四海天將嗓音低沉,如寒風刮過冰麵,裹挾著刺骨的寒意。
    “九劫裂天錘第七式·逆天,本是元嬰大圓滿修為,方可駕馭的殺招,可府主以血脈為薪柴,燃魂為焰——”
    說到這裏,他聲音更是冰冷,如同這漫天冰雪般刺骨凜冽。
    “府主強催霸王血脈越階施展,如同烈火烹油——血脈反噬之苦,便是天道對僭越者的懲戒。”
    五嶽天將臉色微變,山嶽般身軀猛地一顫。
    “無論勝負,府主都會重傷!”
    四海天將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化作冰晶,如同宿命般轉瞬即逝。
    “我已命小七……護送府主回楚河療傷。”
    最後幾個字輕若雪落,頃刻便被凜風碾碎。
    “大哥!可那鬼影天將的骨傘,大漢國那四位高手的埋伏——”
    五嶽天將滿臉怒意,話音在齒間碾得粉碎。
    “難道王上早就算準……府主必敗?”
    四海天將的指節倏然收緊,三叉神戟在掌中微顫。
    “老二……”
    這聲歎息重若千鈞,震得周遭雪幕為之一滯。
    “神策府的戟,從來隻向王旗所指。”
    五嶽天將如山崩般後退半步,護心鏡映出兄長冰冷的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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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
    他喉結滾動三次,最終迸出帶血的哽咽。
    “你……變了。”
    五嶽天將木然的轉身,那道曾能力扛九嶽的背影,此刻在暴雪中佝僂如垂暮老叟,每步都在凍土留下深深腳印。
    變了?
    三叉神戟的寒光,映在四海天將的臉上,那雙眼眸如冰封的湖麵,晦暗不明。
    早就變了!
    一百年前,就已經變了!
    四海天將佇立在風雪中,三叉神戟的寒意滲入骨髓,卻不及他心中冰冷的萬分之一。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日的沉香,是他親手點燃的。
    靜室外的青銅燈盞,映著他微微發顫的手。
    養神木的香氣本該清冽如雪,可摻入那瓶‘鎖心髓’後,便成了甜膩的毒。
    王上的密令,在袖中灼燒著他的理智:“若她破境,大楚萬裏河山,必然要改姓‘項’了。”
    神策府,自上古傳承至今,唯以楚氏為尊,此乃亙古不變的鐵律!
    作為前任府主之子,他在父親臨終道隕之際立下血誓。
    此生此命,必效忠於楚氏王權。
    這並非選擇,而是宿命。
    清楚的記得,在三更的梆子聲傳來時,靜室內傳來第一聲悶響——那是項無敵跌倒在蒲團上的聲音。
    “府主?”
    他叩門的指節懸在半空,喉結滾動,咽下那句未能出口的“對不起”。
    門縫裏滲出金色的血,像熔化的琉璃,灼得他眼眶生疼。
    七竅流血的模樣,與千年前那個徒手撕裂妖獸的少女重疊在一起。
    那時他跪在神策府選拔場上,是她從萬人中點中他的脊梁:“此人戟法,有山河氣象,合該做本府的槍。”
    可如今,他這杆槍,正捅進她的咽喉。
    紫雷劈落時,他故意震碎了靜室的地脈禁製,寒氣順著裂縫爬進去。
    靜室的門被撞開時,他險些丟掉三叉戟。
    楚王的金色蟒袍掠過身側,指尖那枚霜螭守心墜泛著冷光,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蛇。
    “阿項!”
    楚王喊得那樣真切,仿佛真是為救胞妹而來。
    他看著楚王為她係上玉墜,看著他以靈力為她疏導經脈,甚至看見他轉身時投來讚許的一瞥。
    記得那眼神,跟當年賜他三叉神戟時一模一樣。
    “變了?“
    四海天將指尖輕顫,望著天都河北岸營帳,三叉神戟的寒光映著他晦暗的眸子。
    “回不去了……”
    風雪吞沒餘音,卻吞不掉識海裏楚王賜戟時的燭火——那日接過的究竟是神兵,還是枷鎖?
    “永遠——回不去了!”
    這一聲低語,裹著凜冽的風雪,在戟刃上凝成冰霜,又寸寸碎裂。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
    那日在靜室,被他親手鎖住的,不止是府主元嬰大圓滿的境界,更是自己那顆赤誠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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