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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兵一見兵符,臉上原本對肉的向往登時轉為如臨大敵的肅穆,轉身跑向海龍囤,再出來時,身後跟著約有不到百人的私兵,眾人武裝整齊,手中武器比起朝廷軍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那一把把做工精致的腰刀,瞧的秦良玉心中一陣奇癢。

    “大人,人已到齊。”

    見秦良玉直勾勾盯著腰刀不說話,為首的私兵隻覺頭皮發麻,但眾人這麽幹站著也不是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開口。

    秦良玉回神,帶著私兵跑向馬千乘。

    眾人到時,馬千乘正揉著後腰,那綢緞料子的衣裳上一個大腳印明晃晃落在上麵,應當是方才剛被人踹了一腳。見秦良玉帶著人來了,馬千乘立時揚眉吐氣起來,站直了腰板對秦良玉道:“給我狠狠的打!”

    黑衣人此行不過數十人,且都是赤手空拳,私兵便不同了,手中有持腰刀的,還有幾個手上握著火銃,大家團團將黑衣人圍住,舉起火銃瞄準包圍圈中的黑衣人。

    自知今日凶多吉少,黑衣人們不敢再輕舉妄動,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他們之前接到命令,說是讓他們埋伏在海龍囤周圍,若是有可疑之人靠近,不論何人,一律剿殺。

    秦良玉略一想便知這夥黑衣人聽命於何人,定是孫時泰之前便想到她會帶著兵符來海龍囤,是以在這設下死局,為的便是奪回她手中的兵符。

    “玉玉,我腰疼。”馬千乘一瘸一拐的走到秦良玉身前,指著地上躺著的好幾個黑衣人:“他們方才都打了我的臉,你要替我報仇。”

    秦良玉隻想說一句活該,但又怕馬千乘再做出什麽離經叛道之舉,生生給忍了回去,隻道:“隨你處置。”

    馬千乘聞言,活似與烈犬相鬥最後敗下陣來,正要等死又遇救兵的小鵪鶉一般,耀武揚威對私兵道:“打!打他們的臉!不要客氣!”

    於是眼前便出現了一夥私兵手持火銃對準被原本手持腰刀,此時卻已棄刀上拳的私兵暴揍的黑衣人的一幕,一時間耳邊慘叫聲連天。私兵心中本就憋著股火,現下播州城門大關,往來不便,導致他們頓頓飯菜中葷腥少的可憐,今次好容易來了頓肉,又莫名被人叫來打架,這再一回去,那肉想必都被爭搶一空了,哪還有他們的份,私兵越想越生氣,腳下手上的動作便越發的粗暴起來。

    “你怎麽來了?”

    秦良玉覺得這呼痛聲有些刺耳,不由走得遠了些。

    馬千乘拍著身上的灰:“閑來無事,出來走走。”

    秦良玉唔了一聲:“那抗稅的事不辦了?”

    “不是一時便能解決的事,幹脆放一放,在石砫的那幾個帶頭的都被逮起來了,想必其餘人能老實一陣子。”馬千乘挑眉:“倒是一些日子不見,你想我了麽?”

    秦良玉一點不懷疑馬千乘這一句話便能置人於死地的本領,自動的過濾了他的話,揉了揉肩膀:“徐叔這兩日還在念叨著你。”

    馬千乘瞥了她一眼:“這是自然,除了你,每個人都很想我。”

    秦良玉一愣,其實她也有些想他,隻是不擅表達。

    “這夥人你準備怎麽辦?”馬千乘指了指遠處尚未結束戰鬥的私兵同黑衣人。

    “不想死的便帶回去,軍中缺人。”秦良玉順著馬千乘的手指瞧了眼那邊,沉吟片刻走過去,見黑衣人被眾人的無影腳踢的已是找不著東南西北,這才命眾人停手,知道私兵們還惦記著午飯的肉,遂直接解散了眾人,讓他們先回去吃肉。

    私兵作鳥獸散,一窩蜂湧回海龍囤中,隻剩秦良玉同馬千乘與地上癱著的黑衣人兩兩相望。

    “想死麽?”秦良玉緩緩蹲下身子,徑直朝一人發問。

    黑衣人被打的說不出話,自打入了殺手這一行,他已有好些年沒有乖乖躺在地上讓人家打了,今次被打之後,他對自己又有了新的認知,原來他還是那麽的抗揍,風範不減當年。

    “不想死便跟我走。”秦良玉脾氣不錯,也不難為他們,起身輕歎一口氣:“想死的也不用遮遮掩掩。”

    眾人既然能老老實實挺著被暴打,那便是不想死的,這年頭稅收高的離譜,眾人能不自己做事都不自己做事,大家家中都有老有小,即便是像他們這樣給人賣命的也不過是為了糊口,與人家專業的殺手比起來還是要差些素養和職業道德的,誰也不會真的為了雇主放棄生的權利,在生死麵前,他們一向選擇翻臉不認人。

    秦良玉見眾人不說話,也知他們不想死,也不催促,尋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歇夠了便跟我走。”

    馬千乘對著黑衣人翻了個白眼,又背著秦良玉踩了一腳方才踢他臉的人的手臂,這才去坐到秦良玉身邊。

    幾人出城時,分成了幾波,秦良玉擔心眾人趁機逃跑,早在出發前便逼眾人吞了秦邦翰製的毒藥,黑衣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怕了,十分配合,連水都沒喝便將毒藥咽下了。

    出城時自然是與守衛費了番口舌,守衛一邊擦著鼻涕一邊同馬千乘道:“沒有相關手諭不得隨意出城。”

    馬千乘最是厭煩不懂變通之人,但這眾目睽睽之下打人又勢必會引起大家注意,權衡再三,馬千乘給了守衛些銀子:“我也是做小本買賣的,你行個方便,下次我還進城,屆時多給你些好處。”

    守衛一見銀子,態度立馬一變,將馬千乘拉至一邊,小聲道:“眼下上麵管得嚴,兄弟也是迫不得已,我瞧你麵善,今次也便算了,下次你再來時,直接去衙門求一封知州的手諭,如此便不用這麽麻煩了。”

    馬千乘敷衍的啊了幾聲,見城門開口,轉身便走了。

    回到營地,徐時正在監督眾軍士操練,聽手下說秦良玉同馬千乘來了,忙轉身而出。遠遠便見兩人身後還跟著數十人,徐時迎了過去:“這是?”

    秦良玉將經過與徐時簡略說了說,又道:“這些人我瞧有些底子,操練起來比新兵要省事一些。”

    徐時點頭:“先編入後勤那一營觀察觀察再說。”

    此番來播州,秦良玉身邊沒有個襯手的人,要事為保不出錯,幾乎都是親力親為,再加之她知道徐時同馬千乘許久未見,自然是有話要說,也不好杵在一邊打擾,便帶著那批黑衣人去了後勤營。

    馬千乘望著秦良玉離開的方向,眼中帶著些深意。這幾個月石砫那邊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前些日子有零星流寇入石砫界,雖未有什麽舉動,但留在城中畢竟不是什麽小事,是以在打擊抗稅之人外,馬千乘又要分神去應對流寇,這著實是讓閑散慣了的他有些不適應,日日木著張臉皮,讓原本便瞧不上他的覃氏同馬千駟更是不願見他,馬鬥斛尚在獄中,家中又隻有這三個人在,為不讓氣氛太尷尬,馬千乘這剛一喘口氣便來播州找她,沒成想沒說幾句話便被她扔在這,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

    徐時見馬千乘的臉一會黑一會青的,隻覺想笑,他抬手拍了拍馬千乘的肩:“肖容啊,馬府也該有個像樣的當家主母了。”

    馬千乘此時隻想捶胸頓足,連徐時這與他中間橫著那麽多代溝的人都瞧出來他這不要臉的心思了,怎麽秦良玉就是一臉無知的表情呢?是他做的還不夠明顯麽?要不要他扒光了自己的衣裳躺在她床上來昭告天下他喜歡她啊?

    馬千乘心中早已罵了起來,徐時愈發的憋不住笑意,開解道:“良玉這個孩子行軍打仗在行,但在這男女之情一事上委實是有些不開竅,我瞧之前文昭一直跟在她身邊,有事沒事倒是會說上你幾句好話。”徐時咳嗽了一聲,但文昭那孩子的立場又實在是不堅定,良玉一反駁,她便跟著跑偏了,最後變成了兩個丫頭一同數落馬千乘,這事他無意中碰到個好幾次了,也是哭笑不得。

    馬千乘悶聲哼了哼:“柳文昭那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她不落井下石我已謝天謝地,當真是不敢指望她能說我什麽好話。”

    徐時見馬千乘如此了解柳文昭,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

    兩人一道朝徐時的帳篷走,馬千乘在徐時麵前也不端著,直接問道:“徐叔,你說我應當如何同她表明心意?”

    這話他是不敢問身邊那些草包軍師的,那幫草包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若他將這話問出口,想必他們不是嘲笑便是亂出主意,最後他隻是白白受侮辱,並不會討到什麽好法子,但徐時便不一樣了,他自小與徐時便親近,在軍事方麵有許多學問都是徐時傳授的,可以說徐時是他半個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馬千乘心中,徐時也算他半個父親。

    徐時聽到馬千乘的問話,笑意更甚:“這丫頭是被自己騙了,這事你也不能逼迫太緊,現下是個什麽情形你也知道,家國一日未定,她是不會想這些兒女情長的事的。”

    馬千乘咬了咬後槽牙,他原本還覺得自己是十分上進的,但在秦良玉麵前,他怎麽便覺得自己娘們唧唧的了?按理說不都是女兒懷春麽?他現下為什麽覺得自己懷春懷了好些年了?

    徐時見馬千乘的麵色似乎更差了,不由拍了拍他的肩:“石砫那邊的事如何了?那個叛徒找到了麽?”

    一說到此事,馬千乘的麵色登時凝重了不少,他瞧了眼徐時:“找到了,但還不能打草驚蛇。”

    徐時手攥成了拳:“當真是他?”

    馬千乘再未開口。

    徐時似是有些悔不當初,片刻道:“既是找到了,那便由我回去盯著,現下軍中也沒什麽事,你在這守著還能與良玉多親近一些。”

    馬千乘麵色似乎又轉好了些,他親近的將頭靠在徐時肩膀:“就知道徐叔對我好。”

    秦良玉安頓好黑衣人後,撩簾進到徐時帳篷,撞入眼底的便是馬千乘摟著徐時手臂撒嬌的場麵,想到往日馬千乘端坐威風凜凜的戰馬之上橫掃千軍如卷席的肅殺之氣,再一瞧眼前情景,一時隻覺好辣眼睛,不可抑止的幹嘔了一聲。

    這一聲成功的引起了馬千乘的注意,但他並沒有放開摟著徐時的手,頭也仍舊靠在徐時肩膀,維持著這個動作轉身瞧秦良玉:“你做什麽?”

    秦良玉尷尬的朝徐時點了點頭,委實是一眼都不願瞧馬千乘,但話卻是對馬千乘說的:“我來瞧瞧你。”

    這話說的馬千乘心花怒放,頭也立時從徐時肩膀處抬起來:“不用瞧不用瞧,以後又要共事了,瞧得機會多得很。”

    秦良玉不明所以,雙眉微挑,狀似疑惑,後又聽徐時將事情簡略說了說,這才板著臉瞪了馬千乘一眼,應了一聲後再未多說其它。

    馬千乘接任徐時後,徐時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了石砫,改由馬千乘坐鎮軍中。不得不說,自打馬千乘來了之後,軍士們似乎更為自律了,尤其是石砫那一夥,連操練時都更為賣力氣了。馬千乘負手立在高台之上,俯視著下麵黑壓壓一大片腦袋,麵容少有的沉寂。

    一旁甯川衛下屬所的一位鎮撫低聲道:“大人,先前總兵曾說過些日子要進行山地訓練,不知大人可有什麽好主意?”

    四川本就乃多山之地,若當真圍剿楊應龍,也是以山地作戰為主,是以單在校場操練在戰中起不到太大作用,眼見軍士們漸漸適應了這營地的環境,秦良玉便開始打起了山地訓練的心思,正巧這播州地勢又崎嶇,做為山地訓練的場地堪堪好。

    馬千乘聞言左右瞧了一圈,並未瞧見秦良玉,問:“怎麽不見秦總兵?”

    甯川衛的鎮撫道:“總兵這幾日在帳中似乎在研究什麽兵器,屬下也不是很清楚。”

    馬千乘將山地訓練同秦良玉所研究的兵器結合在一處想了想,便知道那兵器是什麽東西了。山地戰本就屬最危險的作戰形式中的一種,若是再遇上個陰天下雨刮大風的氣候,那更是會額外增加難度,山地作戰時,軍士們不僅要顧好自己,還要對付敵軍,可謂是難上加難。待眾人訓練歇息的當口,馬千乘去了秦良玉的帳篷,門口的守衛正要通報,被馬千乘製止住,他小心翼翼掀開簾子,見秦良玉正在埋首於桌前似是在刻著什麽,離近了一瞧,見她正握著白木的一頭在打磨著。

    秦良玉神情專注,馬千乘又是悄無聲息的進來,待她抬頭時便被好似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驚了一下,下意識一掌揮出去,卻被馬千乘化解在掌心,他順勢一屁股將秦良玉擠出去些,顧自坐在凳子的另一半,貼著秦良玉的耳邊問:“這是在做兵器?”

    秦良玉耳根子通紅,麵上強裝鎮定,廢了好些力氣將手抽回來,人也坐到桌子對麵,這才回:“唔。”

    馬千乘撇了撇嘴:“詳細說說。”

    秦良玉將白杆往桌上一搭:“屆時在這白木頂端嵌入銀鉤,底部加製鐵環,如此一來這鉤可拉,環可捶擊,省了不少力氣,山地作戰時,這些白木首尾相掛又是另一種用途,在向上攀爬時眾人不至失足跌落,相互都能照應的到。”

    馬千乘托著下巴,秦良玉說的仔細,他聽的也極其認真,在秦良玉話落後,馬千乘開口,懶洋洋道:“我瞧著這鉤單就這麽嵌上去似乎有些浪費,不如將其一麵打磨成利刃。”

    秦良玉聞言雙眼一亮,一掌拍在桌麵上:“好主意。”

    馬千乘見秦良玉似乎很是開懷,平素深邃的眸子此時都閃出了幾分光芒,自己心中也有些高興,便忘乎所以的摸了摸秦良玉的手背:“玉玉啊,說到這山地訓練,你可有什麽思路麽?”

    秦良玉青著臉反握住馬千乘的蹄子,稍使力扭了一下,馬千乘的身子跟著轉了轉,痛呼出聲:“啊啊啊,謀殺親夫啊?”

    秦良玉又使了些力,馬千乘直接側躺在桌子上:“你扭死我吧,我不要活了,活著沒有尊嚴。”

    秦良玉見他一副無賴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手上本也不重的力道跟著全鬆了開,她坐直身子,繼續道:“先瞧瞧眾人的體能情況,再挑出佼佼者,優中選優。”

    山地作戰有利有弊,雖是危險,但也最是能瞧出哪些人有心理障礙,例如恐高等反應,最為重要的是眾人的心理素質以及危險情況下的團結意識,這麽一訓練秦良玉便可摸個透徹了。

    第一回訓練,秦良玉挑在了白天,這日日光雖足,但被層層疊疊的密林遮住,遂眾人站在山腳下卻仍感受不到暖意。

    秦良玉一身輕裝,褲腳同衣袖束緊,安靜在一旁瞧著眾人。

    不遠處,一塊突出的巨石上放著香爐,香爐中有一男童手臂粗細的高香,輕煙嫋嫋。

    同樣輕的還有秦良玉的嗓音:“山不高,這炷香燃盡還未下山者,有職務者罰俸,無職務者扣軍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