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寺（一）

    這小東西自然就是葉遲的心肝寶貝鬼娃娃, 它沉眠未足, 被九漓不得已抱了過來。

    鬼娃娃在葉遲身上爬得一時, “烏拉烏拉”叫了一通，葉遲依然昏的不省人事，鬼娃娃小嘴一扁, 又“嗚嗚”叫喚兩聲, 卻突然調轉圓乎乎的腦袋，對準了尚浮在半空未有行動的赤焰金烏。

    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鬼像立顯, 他張口尖嘯一聲，那聲音如有實體，穿透包裹祭壇的金光，直逼赤焰金烏。

    赤焰金烏雖也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卻也是不懼他，揮手一擋, 赤火召之即來, 與那團不知名的東西相撞，焚燒在一處。

    到此刻，赤焰金烏才眉頭微皺，燒在一起的那團火居然毫無預兆的往他反撲過來, 他側身一避, 火團擦著他臉側而過，留下一道細小的劃痕，立時就見了血。

    鬼娃娃一擊得手, 雖然臉上仍是寫滿了不高興，卻也不再看他，轉回腦袋閉了眼睛又是一副無害又可愛的模樣，隻專心趴在葉遲身上咿呀亂叫。

    他伸出肉呼呼的小短手，輕輕在葉遲眉心拍了兩拍，安息木瞬時亮起，鬼娃娃食指點在亮起的勾玉圖案上，立刻有金色的流光從葉遲眉心往外擴散開來，不消一刻，葉遲眼睛就睜開了。

    葉遲隻覺得全身被一股暖洋洋的氣所包裹，所有的疲倦與疼痛都離他遠去，隻感覺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舒服的他不知身在何處。

    “呀！”鬼娃娃兩個小胖手拍了拍，高興的叫喚一聲，爬過去摟住葉遲的脖子，嘴裏含混不清道，“葉……葉……”

    葉遲呆了一呆，嘴巴先於腦袋回神，張嘴就來了一句。

    “偶雷歐雷歐雷？”

    鬼娃娃努力把自己肥嘟嘟的小身子往葉遲脖子裏塞：“葉……葉……”

    葉遲終於回過神來，拎起鬼娃娃抱著坐起身，抬眼一看周遭情形，心下一驚。他想當然的以為他還能好端端醒來大抵是事後了，沒想到這還在事中，並沒有睡個大覺一切都解決了。

    葉遲又頭疼又失落，找尋一圈沒發現殷玄弋的身影，不禁道：“殷初呢？”

    鬼娃娃孜孜不倦的揮舞著短小的四肢往他懷裏拱：“葉……葉……”

    葉遲把鬼娃娃往上拎一些，鬼娃娃伸手碰碰他臉頰，咯咯直笑，顯然是很高興，嘴裏依然模糊不清的叫著：“葉……葉……”

    葉遲尋不著殷玄弋心裏有些慌，勉強摸了摸鬼娃娃頭上的兩個小辮，口中道：“你這一覺沒白睡，倒還學會了別的詞。”他把鬼娃娃又摟緊一些，親了親那胡亂揮舞的小手，輕聲笑說，“我的小可愛沒事，真好。”

    鬼娃娃立刻埋在他脖子裏不動了，大概是羞的。

    葉遲抱著鬼娃娃站起身，四顧一圈看到那些奇形怪狀定在半空裏的廢墟，他心下詫異，又見雲亓、黑袍男人、九漓、青蛇、貓鬼，甚至被貓鬼叼在口中的良沅也都是一動不動的定格在原地，雖然驚訝卻沒有多餘心思細想，因為這裏獨獨沒有殷玄弋。

    他嘶聲喊道：“殷初！”

    “呀！”鬼娃娃叫喚一聲，葉遲往懷中看去，鬼娃娃拍拍小手，指了指上空。

    葉遲立刻抬頭，這才看到飄在半空的殷玄弋，剛要高興的喊他：“殷……”隨即就看到了殷玄弋周身包裹的赤焰，他沉下臉來，低喃一聲：“赤焰金烏。”

    赤焰金烏揩去臉側的血跡，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懷裏的鬼娃娃：“這種東西，竟然也會有思想。”

    葉遲也似笑非笑道：“他不叫這種東西，他叫玄牝。萬物生靈，有思想又有什麽稀奇，我倒想請教金烏前輩，為何要對我一個小輩下如此殺手？”

    赤焰金烏冷笑著不說話。

    “前輩既然不想說，那晚輩就大逆不道的胡亂猜測了。”葉遲抱著鬼娃娃仰著頭看他，“瞎子都看的出來前輩是為了家師，也是前輩的主子，無極老祖。”葉遲故意說這話，就是要激怒赤焰金烏。

    赤焰金烏果然大怒，揚手就是一個火球砸下來，葉遲剛要閃避，火球突然撞上一股奇怪的氣流，瞬間被反彈了回去。赤焰金烏怒氣衝天的揮手拍散了那團火球，俯身就往葉遲衝來。

    葉遲明明白白感覺到那股氣流是從他懷中出去的，而他懷中有的，是鬼娃娃玄牝。

    他一直都知道玄牝是厲害的，有多厲害卻不得而知，一是因為玄牝被慧法封印功力大減，二是他不舍得。

    想來玄牝如今能醒來，定然已重新啟智，他開始成長了。

    葉遲哪怕身體恢複如初，失去的靈力卻回不來，他鋌而走險激怒赤焰金烏，是試圖喚回殷玄弋的神智。

    安息木安魂的功效，會在宿主情緒有大起落時進行強行壓製，那時候，殷玄弋就有奪回身體的機會。

    赤焰金烏雙目赤紅，滔天怒火一目了然的刻在臉上，葉遲還當這靈獸活了上千年，又一直跟在老祖左右，做不到老祖的上善若水，至少也該韜光養晦，這樣一個驕傲又鋒芒畢露的人，師父他老人家是怎樣寵出來的。

    葉遲默默地在心裏想：“還好我家小可愛乖巧又可愛，不是他那樣的。”

    葉遲也不管赤焰金烏直衝而來，繼續不怕死的顛倒黑白道：“家師為你散盡元神，你倒好，不念他老人家的恩情，為禍他一手創立的無界山，還害了你附身之人的父親——”

    赤焰金烏暴怒的打斷他：“胡說八道！”赤焰化為翅膀，當下扇出鋪天蓋地的赤火來。

    葉遲其實心裏緊張的要死，手心都冒了冷汗，還要繼續煽風點火：“怎麽就胡說八道了，家師本已得道，天下無人能敵，想活個千年百年都不在話下，都因你嗜殺成性，他要不是為了渡你，又怎麽會元神盡毀。”

    赤焰金烏大叫一聲：“住口！”

    葉遲咬著牙繼續：“晚輩自忖資質平平，卻蒙老祖錯愛，收做弟子。你說我配不起做老祖徒弟，確實沒錯，但你呢，你又配得起老祖對你的悉心教導嗎？他就是這樣教你的？你所做的惡都讓家師蒙羞！”

    “住口！”赤焰金烏長鳴一聲，瞬間衝進了金光包裹的祭壇之內，他明顯感受到進入後的不適，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的汲取他的力量。

    赤焰金烏眉梢蹙起，卻仍然不管不顧的往葉遲撲過去，葉遲穩穩站在原地，沉聲一字一字問他：“你要連老祖最後的心意也毀了才滿意嗎？”

    赤焰金烏曲起的手指離他的腦門不到一寸的光景，指風剛勁的葉遲微眯了眼，長發被勁風吹開，飄散在空氣裏。

    赤焰金烏停了手，殷玄弋的臉離葉遲極近，近的可以從他瞳孔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葉遲靜靜的道：“哪怕是老祖彌留於世的靈識，依然念著你，他讓我轉告你，你自由了，以後無界山由我來守。”

    殷玄弋瞳孔赤色幾變，葉遲不緊不慢的繼續道：“他要我助你恢複不滅之身，天大地大任你去遊，隻要你不誅天下，我不得用他所授動你分毫。”

    葉遲默念了一段冗長的咒文，覆於背部的金烏紋身漸漸亮起，脫離葉遲身體，在空中舒展開來，是一副威風八麵的金烏展翅圖。

    葉遲口中念念有詞，右手食指點上殷玄弋印堂，那金烏圖逐漸匯聚成細長的一條，盡數沒入了殷玄弋眉心。殷玄弋眼中的赤色終於消去，恢複成葉遲最喜歡的樣子。

    他接住殷玄弋倒下來的身體，微微笑道：“總算把你換回來了。”

    “葉……葉……”鬼娃娃叫喚一聲，手腳並用的爬在葉遲脖子處，葉遲怕癢，笑了兩聲卻沒有怎麽躲。他一邊安置殷玄弋躺平舒坦些，一邊跟看起來隻多學了一個字智力不明的鬼娃娃八卦道：“家師所有用度都有金烏的印記，你說是怎麽回事？”

    鬼娃娃回他：“葉……葉……”

    他又自言自語道：“怎麽看都是一筆糊塗的風流債啊，這深厚的感情與天長地久的相伴比起來，到底誰更甚一籌？”

    鬼娃娃：“葉……葉……”

    葉遲安置好殷玄弋，想到赤焰金烏用著殷玄弋的眉眼生了那麽大的氣，突然覺得十分好玩，他輕手輕腳的捏了捏殷玄弋的臉，十分得意：“我這傳話也是傳的相當陰險了，不知他氣頭上聽不聽得懂老祖的用心良苦，若是覺得老祖是因金烏之變不信他，所以找個人替他，這誤會可就精彩了。若他要這樣想，說不好又是一場大氣，到時候別氣壞了我心肝寶貝殷初的身體，還是要早些回無界山，恢複真身才萬事大吉。”

    他捏了一回殷玄弋的臉，又無奈道：“老祖收我哪是做什麽徒弟，分明是做苦力，成了他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