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諾羅姆老師回來了！

    再顧不上什麽，莫林起身就向外跑去。

    歐諾羅姆老師的辦公室，對的，他知道的，就是在那裏，一間位於湖畔森林的樹屋，他曾不止一次的路過那裏，每次都忍不住地去敲門，每次都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慢慢地熄滅期望。

    “莫林你等等我們——！”

    身後傳來不知誰的呼喊，少年聽不清，他也停不下來。

    不會錯的，菲爾丁院長安排的課程總不會寫錯的……

    晉級二階法師後他第一次這樣奔跑，用盡全力奔跑，魔力強硬地在身體裏耗散燃燒，太過粗暴地使用魔力讓他的肌肉劇痛不止，他分辨不清是不是撞到了別人，視野太過模糊，他隻是沿著記憶中的道路與方向，用盡全力奔跑。

    那座樹屋。

    他看到了那座樹屋，他本以為他再也鼓不起勇氣來到這裏了。

    “歐諾羅姆教授！”莫林大喊。

    “歐——”腳下劇痛，不知踩到了什麽，他撲倒在樹屋前的石階上。

    手臂擦破了，嘴裏滿是塵土，莫林沒有在意，他忙不迭地抹了把眼睛，努力地抬起頭看向那不知來過多少次的樹屋。

    “怎麽會……”

    少年的身子僵住了。

    幽藍的眼眸中世界上所有的期望全都變成了不解。

    為什麽啊……

    為什麽門口還是積滿了落葉，為什麽窗子依舊是灰蒙蒙的閉著，為什麽門扉還是死死地關著，為什麽歐諾羅姆大叔還沒出來啊，我明明已經叫得這麽大聲了……

    “為什麽啊……”莫林咬著嘴唇呢喃。

    “我明明已經叫得這麽大聲了啊……”

    “莫林——！”巴倫的聲音。

    “莫林——！！”艾玟諾的聲音。

    趕到的巴倫和艾玟諾看見莫林撲倒在地上發愣都嚇壞了。

    “你沒事吧……”兩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

    少年幽藍的眼眸變得灰蒙蒙的，就像那扇灰蒙蒙的緊閉的窗子一般：

    “為什麽歐諾羅姆教授還沒出來啊……我明明已經叫得那麽大聲了……”

    “莫林！”蒂爾娜緊促的聲音。

    “呼，莫……林！”馬卡斯氣喘籲籲的聲音。

    “莫，莫林你別急啊，！”艾玟諾都快哭出來了，“既然課表上寫了歐諾羅姆老師的名字，他一定已經平安回來了的！”

    “說不定，說不定他覺得這裏太久沒人住，灰塵太多，先去其他地方休息了，”艾玟諾托著少年的手臂，想幫他擦下傷口卻又怕弄疼少年：“你看這也根本不是能讓人休息的地方啊！”

    “莫林！”巴倫張著嘴好半天卻隻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舉起的大手想要鼓舞少年卻遲遲落不下去。

    連馬卡斯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看了看荒蕪的樹屋又看看呆滯的少年，想要講一句不合時宜的笑話搜盡了腦海卻空無一物。

    而在戒痕中的小黑早已被他突如其來的空白淹沒，隻能下意識地釋放著淡淡的溫暖。

    “既然菲爾丁院長將歐諾羅姆老師的名字寫在任課教師上，肯定已經確定他回來了，至少也能確定他平安無事。”蒂爾娜穩定而柔軟的聲線在少年耳邊響起，終於把少年拉了回來。

    “對，對！應該是這樣的，歐諾羅姆老師一定平安無事。”莫林喘息著，嘴角終於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他一定平安無事，等下的課堂上一定就能看到他了。”

    “課堂，課堂！”莫林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自言自語著：“他一定是直接去上課了，我看看，我看看，課程名稱，試煉塔生存基礎，上課地點……”

    “冰瀑灘！”

    “冰瀑灘！是了，不會錯的，冰瀑灘離這裏這麽遠，歐諾羅姆教授肯定是提前去了！”莫林激動著說：“我們也快去！我們快去！”

    說著他掙脫了巴倫和艾玟諾的攙扶，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兩步，接著越跑越快。

    冰瀑灘離古堡很遠，幾乎到了學院的南邊的邊界，也是山穀湖泊的一角盡頭。雪峰在這裏斷出萬丈冰崖，一條白練般的瀑布沿著冰隙落下，冬日時整麵崖壁都凍滿堅冰，而夏日時則沿山崖垂下一道道巨大的冰掛，來自雪峰的冰水四散著掠取了下方的溫暖，將其衝刷成一片地形奇特的荒灘。

    “冰瀑灘……冰瀑灘……”莫林氣喘籲籲地看著眼前高聳的半壁冰崖，崖腳下一大片溝壑縱橫的荒灘：“上課地點到底在哪……”

    “那裏！”

    目光掃視之下少年看到了崖下陰影中那一麵依山而建的坐席台，上下總共七八層，成圓弧形狀，足以容納兩百多位學生就坐。

    “是了，那一定是上課的地方！”莫林看到已有幾個熟悉的同學身影早早的占了座位。

    他三步並兩步奔至坐席台前，像是瘋了般地來回搜尋，絲毫不顧其他人驚訝的注視。

    在哪，到底在哪啊……歐諾羅姆教授，你到底在哪啊……真的，讓我看到一片鬥篷也好，讓我看到一支箭矢也好，哪怕一片箭羽也好啊！

    可為何什麽都沒有啊……

    難道不在這裏嗎？下午就要上課了你是授課教師為什麽不在這裏啊？！

    難道你還迷失在遙遠的岡底森林中嗎……

    真的……不在這裏。

    莫林低下了頭，緊攥的拳頭不知死死握了多久才緩緩放開。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肩膀也隨著耷拉了下去。

    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很近的地方傳來。

    不知是誰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後，沒發出一絲聲響。

    “嗬，獨自旅行的少年，又見到你了。”

    莫林的身體突然顫抖了起來。

    這個溫和而有磁性的聲音，雖然少年並不算熟悉，腦海中的記憶也已被時光拉扯著遠去了許多，但他絕對不會忘記。

    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再次平複了下來。

    接著莫林挺起胸膛，轉過身，做了一個極為標準的晚輩禮。

    “歐諾羅姆老師，您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可沒忘記您的建議，今年一定會選修‘混亂森林’課程的。”

    ……

    眼前的中年男子與記憶中逐漸遠去的影子漸漸融合，少年意識到他實在瘦削了太多。

    記憶中的歐諾羅姆仿佛契合所有人潛意識中一個荒野遊俠的樣子，滄桑而深邃的眼眸與棱角分明的臉頰永遠恰如其分地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中，隻露出短短的絡腮胡須，暗沉的皮甲衣飾上總是沾染著泥水印記，整個人沒有絲毫的鋒芒，無論在什麽場合都會讓人忍不住下意識地忽略他的存在。

    可現在，哪怕寬大的學院長袍都遮不住他身體的枯瘦，顴骨高高突起，蠟黃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隻有深邃的眼眸依然滄桑如昨，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灼灼閃耀。

    就如同靈魂之火熊熊燃燒的一架骷髏。

    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平安地回來了。

    而且看上去沒有缺胳膊少腿。

    少年終於露出了笑容。

    看到莫林臉上的笑容與他終於放鬆的神情，匆匆趕到的馬卡斯等人也終於鬆了口氣。

    這麽說眼前這位瘦削的老師就是傳說中的歐諾羅姆教授了吧。

    那位獨自追蹤邪教徒深入黑森林整整一年音訊全無的遊俠。

    幾人的目光中都滿是敬仰與好奇。

    不光是莫林常常提起這位在岡底森林中救下自己的教授，馬卡斯實力強大的姐姐米涅爾瑪也對其評價頗高。

    在上學期他們對昔日之眸的追查陷入困境時，她不止一次地在無意中說起如果她的那位搭檔在學院的話肯定能找到關鍵的線索，並試圖模仿這位遊俠嫻熟的洞察視角。

    “‘混亂森林’課程啊，你不說我都忘了，”歐諾羅姆笑了笑：“等課後我去找菲爾丁提一下，應該會放在周三，晚上你們就能選到了。”

    “歐諾羅姆教授，”見這位瘦削的大叔臉上並沒有什麽異色，莫林猶豫地問：“您去年……？”

    “噓……”歐諾羅姆伸出食指豎在嘴前，目光往課堂坐席台上撇了撇，示意這裏不適合談論這個話題。

    “下課後你們隨我來辦公室吧。”他說。

    莫林也醒悟過來這裏不是談論這事的地方，幾人點點頭，走到課堂坐台上占了一段最靠前的位置。

    這裏的氣溫很低，莫林稍稍打理了一下衣著，然後調動魔力簡單處理了一下手臂上的擦傷，順便溫暖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

    平靜下來，他才發現歐諾羅姆教授這麽早來到這裏確實是在為課程做準備。

    他正在用魔法卡牌從地上掘出大量堅硬的泥土丟到一起，那卡牌閃耀著淡黃色的光芒，看上去應該是一張三階卡牌，不停息的魔法作用下不一會兒堆出了一個小小的土包，而土包周圍則是一圈又深又寬的溝壑。

    歐諾羅姆估量了一下深度和寬度，點了點頭，又抽出一張魔法卡牌沿著溝壑往外延伸地掘了一道溝渠，直通入冰冷的溪流中。

    溪水裹著一些碎冰碴灌入環形的溝壑。

    歐諾羅姆則收起了卡牌，對著坐席上早到的學生擺擺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隨即身影一下子在眾人的視野中消失。

    這條冰溪水量不大，好半天才將環形的溝壑灌得半滿，中間的土包被水浸塌了一點，看起來就像一個平坦的水潭中的小島。

    時間臨近上課。

    二年級的學生已基本到達，將近兩百個學生把七八層的坐台擠得滿滿的。

    莫林看到了斯特雷耶和奧斯蒙，也看到了挽著兩個小辮的艾莉斯與特維斯。大家都一臉好奇地看著不遠處那奇特的人工小島，猜測那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這課似乎也不是很危險嘛，虧得菲爾丁院長說得那麽嚴肅。”馬卡斯嘟囔道。

    莫林恢複之後他也輕鬆下來，重新開起了玩笑，他當然也知道這遠不是危險的時候。

    他們是要進入試煉塔的。

    艾文諾在一旁捅了捅莫林，小聲地問道：“歐諾羅姆教授他一直都這麽瘦的嗎？”

    少年搖搖頭：“應該是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魔力畢竟不能完全代替食物，更不能讓人免去睡覺等必要的休息。”

    歐諾羅姆再次出現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低呼。

    隻見他用魔法托著一個巨大的金屬箱，不知從哪拖來的居然一路運到了這裏，重重地放到了那個被冰水環圍的小島上。

    那巨大的金屬箱和空港的貨運箱一樣巨大，足以裝下高大的馬匹，箱體看起來更是極為厚實，箱體外還框著一圈圈粗實的齒輪鎖擴，不知裏麵到底裝載著什麽。

    “捕獸箱！”馬卡斯一下就認了出來。

    他的臉刷得就白了。

    捕獸箱是一種用來囚禁魔獸的機械，比一般的貨運箱要複雜得多，材料也要更加結實。去年冬假前後小黑曾被克裏奧他們用小型的捕獸箱抓捕，而眼前這個如此之大，不知道裏麵關押著什麽樣的魔獸。

    咚！

    一聲悶響從箱體中傳來，引得坐台上的學生一片低呼。

    咚！咚！

    悶響一聲接著一聲，但歐諾羅姆似乎並不在意，他揮了揮手示意開始上課。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而有磁性。

    “大家好，我是自然與生命學派的教授歐諾羅姆，將負責這門課程的講解，以及，”他強調道：“你們以後進入試煉塔的表現考核。”

    所有人都全神貫注，不敢片刻走神。

    “大家都知道，你們是第一屆接受這樣的危險訓練的二年級學生，說實話，對於菲爾丁院長的這個決定，我很認同。”

    歐諾羅姆笑了笑：“在我二十多年的執教生涯中開設的課程全都與混亂森林相關，清楚絕大多數對付混亂的生存與戰鬥技巧。請你們相信，隻要認真地完成這堂課的訓練，你們完全可以通過試煉。”

    “哪怕是機械與製造學派的學生麽……？”一個怯怯的女生問道。

    “——哪怕是機械與製造學派的學生。”歐諾羅姆用他溫暖的聲音肯定地回答。

    “我們什麽時候要進入試煉塔？”另一個男生問。

    “等我認為你們做好足夠的準備時。”歐諾羅姆答道：“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冒冒失失地就衝進去弄丟自己的小命的。”

    他的回答讓許多同學鬆了口氣。

    “其他問題我們等下在說，先來上課。”

    “我們都知道混亂是我們永遠的敵人，你們應該也多少了解過混亂潮汐與邊境上那場永不止息的戰爭，我在這裏重新講述一下相關的知識，”

    “大家都知道雲朵會變成雨，遊離的水元素在寒冷的地方會凝結成冰。”

    他指了指上方的冰崖。

    “而我們所說的混亂潮汐就和雲朵一樣，有時候我們也將其成為混亂雲，在遠離秩序火光的黑森林中，它們隻是雲朵一般的霧氣，而一旦接近了秩序邊界，尤其是進入秩序火種的光耀下後，便會如雲化雨般具化為各種猙獰的生物，我們統一稱之為夢魘獸。”

    “自然，夢魘獸有無數的種類。”

    “你們可能在畫卷或者魔法幻術裏見過一些，但是——”

    歐諾羅姆躍至那巨大的捕獸箱邊，拉開了手腕粗的鎖欄。

    哢嚓嚓……

    一陣齒輪絞動的聲音後，金屬箱體的裂開了一道出口。

    一隻蒼白的巨獸猛然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