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中央的小島上，隨著一陣齒輪絞動的聲音，金屬箱體裂開了一麵開口，一隻蒼白的巨獸猛然的衝出。

    還沒等其他人看清那巨獸的樣子，歐諾羅姆指間已轉過一張三階卡牌，下一刻，一麵精鋼繩索結成的大網向那巨獸當頭罩下，鋼索捆結，將其禁錮得動彈不得。

    隻見那巨獸通體蒼白，狼首蜥爪，毛鱗參半，巨大的後肢向兩側生著粗壯的骨刺，蠍子般的多節骸尾每一節都連著寒芒閃閃的交錯骨刺。它即使被鋼索死死捆住依然嘶吼掙紮，頃刻間就崩斷了數片鱗甲也毫不在意。

    秩序火光照耀下的生靈不會如此扭曲，這是一隻夢魘獸。

    坐台上幾乎所有的學生都猛地站了起來，紅發的希婭銀發的特維斯以及藍發的博格更是齊齊地發出怒吼，巨大的咆哮聲驚得遠處森林中無數生靈隨之哀鳴，而他們仨身邊的同學更是東倒西歪站立不穩。

    控製一下。”

    歐諾羅姆溫和的聲音擋在了希婭三人身前。

    巨龍的曆史比人類還要悠遠，他們從亙古便和混亂作戰，與夢魘獸間不死不休的戰意早已深入他們強橫的血脈代代傳承，希婭三人年紀尚幼憤怒之下居然也齊齊衝破龍族的化形魔法泄了一絲龍威出來。

    控製住你們的氣息。”歐諾羅姆又說道。

    但即便有歐諾羅姆教授的緩和，希婭三人也僅僅隻能勉強控製住龍威，卻難以抑製身體裏燒灼的怒火，他們依然緊握著拳頭，看起來隨時可能衝到小島上將那夢魘獸撕成碎片。

    莫林也死死地盯著鎖網下那猙獰的巨獸。

    雖然曾在畫卷上看到過，在魔法幻術中看到過，在夢境中或許還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但隻有此時此刻，麵對麵地看著那隻夢魘獸，他才深刻明白了秩序邊境上那場永無止息的戰爭，他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麽邊境上的土地都被鮮血染黑了人們依然還要前仆後繼，他才終於知道了為什麽老爹的記錄卡幻境中那麽多那麽多的年輕人應征入伍去守衛萬裏外的邊境蠻荒寧願身死他鄉。

    因為那巨獸冰冷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渴望，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恨意，隻有毀滅，單純地要毀滅掉一切所見，單純地要殺死一切生靈。

    不死不休。

    既然不死不休，唯有不死不休。

    部分膽子較小的學生一開始望向夢魘獸的目光還充滿畏懼，但在看到了那雙冰冷而空洞的眼睛後也變得格外堅定，在這場戰爭中沒有人會後退。

    因為沒有退路。

    歐諾羅姆看到大家基本上都鎮靜下來後，繼續開始講課。

    這是一隻實力接近三階的夢魘獸，比你們中絕大部分人都要強大，但看到大家不再畏懼，我很滿意。”

    戰勝畏懼——這是我們這節課的主要目的。”

    如你們所見，夢魘獸雖然與秩序火種下的魔獸差異很大，但也不是全無脈絡可尋，正如雲朵凝結成雪花，雖然每一片雪花都彼此不同，差異萬千，但它們都遵循著共同的規律有著一樣的基礎形狀。”

    秩序之火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在遠離秩序火光的黑森林深處，混亂潮汐或混亂雲以白霧狀的形體存在，而一旦接近秩序邊界，它們會侵蝕秩序之力並借此凝結出在秩序規則內的實體，在這種實體狀態下它們才能對我們造成傷害，但在這種狀態下它們也同樣可以被擊傷殺死毀滅。”

    說著歐諾羅姆拔出匕首在夢魘獸的身體上劃過。

    莫林隻看到銀光一閃，夢魘獸的肋部便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但傷口中並沒有鮮血，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團蒼白的氣流爭搶著向外湧出，而那隻夢魘獸冰冷的眼中依然毫無波動，嘶吼著想要掙開索網。

    夢魘獸雖然是混亂的化身但卻要遵循秩序的規則。”

    歐諾羅姆的語速逐漸加快：

    這些蒼白的氣團便等同於它的血液，讓它流血便可以使其虛弱，擊碎它的關節便可以拖慢其速度，砍掉它的爪牙骨刺它便難以行凶，捆死它的肢體它便無法行動，而砍掉它的頭顱便可以將其毀滅。”

    哪怕夢魘獸體型再猙獰形態詭異，或許一隻蒼狼可以有六條肢體兩副翅翼甚至三個頭顱，但除此之外，它們和普通的野獸沒有太大的差別。”

    它們是可以被殺死的。”他總結道。

    但我聽說夢魘獸死後沒有屍體！”一個學生插嘴道。

    插話的學生名叫埃蒙，莫林和他不算熟悉，但知道他是個極有質疑精神的男生，有時候會略顯魯莽。

    是的。”歐諾羅姆點頭答道。

    夢魘獸被徹底殺死後身體會化成霧氣消散，並會留下一顆黑色的晶石，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秩序結晶。秩序結晶由混亂潮汐所侵蝕的秩序之力凝成，對於製造火種來說至關重要。”

    除此之外，個別情況下夢魘獸死亡消散後也會有極少的身體結構存留下來，比如身體上最堅硬的鱗甲骨刺之類的，算是比較珍稀的煉金與製造材料，在邊界上活躍著大量的冒險者抱團獵殺零散的夢魘獸收集秩序結晶與材料。”

    為什麽還不殺了它！”聽歐諾羅姆講了許多卻遲遲不動手，特維斯忍不住低哮。

    快幹掉它！”希婭也尖聲道。

    別急，還不到時候。”歐諾羅姆說。

    剛剛我講的是夢魘獸在身體構造上所受的規則，而接下去我要給你們——展示，”他重重地說：“我要給你們展示它在習性上所受的規則限製。”

    展示……是什麽意思？”馬卡斯打了個哆嗦。

    或許是魔法幻境？教授他說不定準備了幻術卡牌。”莫林猜測著回答。

    歐諾羅姆沒有給他們太久疑惑的時間。

    他從水潭中心的小島躍至岸上，再向外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打了個響指。

    那條捆鎖夢魘獸的魔法鋼絲索網消失了。

    看台上一片驚呼。

    突然之間擺脫了束縛的夢魘獸翻起身體毫不猶豫地就向他們撲來，而歐諾羅姆看上去則沒有絲毫想要阻擋的意思。

    莫林的手已伸向腰間裝著施法材料的小口袋，準備給自己來一個【法師盔甲】，巴倫已經握住了鐵錘繃緊了肌肉，連一向沉穩的斯特雷耶手中都出現了一張魔法卡牌，更是有同學連腳下的魔法炫紋都亮了起來似乎隨時準備躍起。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隻見那隻比最大的高地戰馬還大的夢魘獸，居然硬生生停在了那不到一人寬的冰水溝渠前，似乎那條溝渠是什麽無法逾越的屏障一般。它前腿匍匐，後肢半曲，冷冰冰地盯著不遠處坐台上的學生與坐台前的歐諾羅姆，但明明它粗壯的後肢輕而易舉就能躍過溝渠，卻不知為何止步不前。

    噝——”不少學生倒抽了口氣。

    為什麽會這樣……？”一個學生驚疑地問。

    這就是這堂課要講的習性之一，一般來說，小規模的夢魘獸群往往遇山則避遇水則止，規模越小則這種特征越明顯，像這單獨一隻遇到這樣一人寬的水時都會停止不前，而它們也不會立刻尋找其他路線。”

    在野外遭遇的時候這是很有用的規避方法。”

    但要是遇到大的夢魘獸群呢？”又是埃蒙忍不住問。

    相信我，在試煉塔中你們是沒機會遇到大型獸群的，”歐諾羅姆輕鬆地說：“而如果在黑森林中，那你最好祈禱你的戰友們就在身邊，可以讓你放手一搏。”

    坐台上響起了些許低笑，氣氛輕鬆了不少。

    接下來的展示，我需要一位自告奮勇的同學配合我進行。”歐諾羅姆說。

    大家紛紛舉手，當著這麽多同學的麵誰都不想顯得膽怯。

    莫林·卡蘭德！”

    坐台上頓時響起克裏奧等人的倒彩聲。

    莫林一愣，沒想到自己真得會被叫到，連忙躍下坐台來到歐諾羅姆身邊，恭敬作了個學生禮。

    瘦削的遊俠教授拍了拍少年的肩：“我需要你站到水潭邊緣，離中間那隻夢魘獸越近越好，然後沿著水溝邊沿走四分之一周。”

    莫林的心跳漏了一拍。

    坐台上也突然安靜了。

    顯然喝倒彩的克裏奧等人都被歐諾羅姆的要求嚇了一跳。

    那環圍著小島的水溝撐死也就兩公米寬吧？那可還沒那隻夢魘獸的身體長呢，站到那麽近的距離真不會有危險嗎？

    莫林看了一眼歐諾羅姆，發現對方正鼓勵地看著自己，心下踏實了許多。

    他深吸口氣，向著那個小水潭走去。

    ……

    一步，兩步，三步……

    隨著自己的接近，眼前這隻夢魘獸明顯已經注意到了他，冰冷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脖頸，讓少年覺得脖子周圍涼颼颼的。

    而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接近，這隻夢魘獸也向前匍得越來越低。

    少年甚至能想象出這隻猙獰的巨獸倒映在他幽藍色眼眸中的樣子，那交錯的利齒縫隙中往外吐著絲絲的白氣，多節骸尾搖擺不定，隨時準備給他身上來幾個窟窿。

    啪嗒。

    莫林踩到了水潭邊緣，幾塊鬆動的泥土滾落在水潭裏，咕嘟地濺起一圈波紋。

    他渾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來。

    這一瞬間少年已經半屈下了身子，隻要情況稍有不對就立刻後撤。

    但出乎他意料，夢魘獸依然沒有撲出。

    很好，”耳邊響起了歐諾羅姆的誇讚聲。

    現在慢慢沿水潭向右邊走上小半圈。”

    莫林不敢放鬆，依然半屈著身子，正對著那隻夢魘獸的同時腳步一點點往右邊挪動著，一小步，一小步……

    做台上的學生也全都屏住了氣息，不敢發出絲毫響聲，生怕一不小心驚擾到那隻夢魘獸讓它撲向莫林將少年撕成碎片。

    很好，莫林，做得不錯！”歐諾羅姆說，他側了側身：“現在請注意，大家將看到夢魘獸一個顯著的攻擊習慣。”

    就是這個，看到夢魘獸跟著莫林慢慢移動了嗎？雖然它不會越過水溝，但它一旦鎖定了莫林，依然在小島上隨著莫林的移動慢慢移動，保持和他最近的距離。請注意，夢魘獸一旦鎖定目標，就不會輕易放棄，哪怕附近出現了其他可以攻擊的目標。”

    此時莫林已經完成了任務，將夢魘獸吸引到了與大家程九十度角的小島邊緣，正屈著身子一動不動地與夢魘獸對峙。

    但是，”歐諾羅姆話鋒一轉。

    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我們知道夢魘獸是秩序的敵人，它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毀滅秩序，它們也不會恐懼，因此力量越強的秩序生物越容易吸引到它們的攻擊。比如說，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水潭。

    但是小島上的夢魘獸沒有反應，依然死死盯著莫林。

    歐諾羅姆深邃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

    接著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徑直來到了水潭邊沿，與莫林相隔小半圈的距離。

    這次那隻夢魘獸注意到了他，盯著他看了幾眼又低吼了幾聲，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威脅，但卻依舊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歐諾羅姆微微皺了下眉看了眼莫林。

    大家注意到沒有，這隻夢魘獸有反應了。”歐諾羅姆背著身朝坐台招了招手引過學生們的注意：“現在我將慢慢放開我的氣息。”

    莫林感受到歐諾羅姆方向上的魔力波動越來越強，一股如米涅爾瑪對峙費斯時的強大氣息逐漸升起，那是接近塵世之線的力量，坐台上也傳來一片驚讚。

    終於，夢魘獸不再注視莫林，扭著頭盯著另一邊的歐諾羅姆，而隨著遊俠教授氣息的進一步拉升，它再也按捺不住，前爪在地上刨了刨，隨即躍到水潭中央小島的另一側，與歐諾羅姆相對。

    瘦削的遊俠悄悄鬆了口氣，聲音大了幾分說：

    就像現在這樣，在我的力量氣息的吸引下，夢魘獸放棄了莫林轉而以我為攻擊目標。如果我繼續增強氣息會發生什麽？”

    說著他的衣袍激蕩，強風驟起，魔力衝突形成的火花在他身體周圍閃爍明滅。

    隻見夢魘獸一聲低吼，居然高高躍起向水溝另一邊的歐諾羅姆撲來。

    銀芒閃過，一柄匕首從它腦後貫穿而出，夢魘獸的身體在空中化為黑色的煙霧，一塊果核大小的黑色晶體落到了歐諾羅姆手中，他隨手將之拋給了莫林，轉身對坐台上的學生們說道：“在麵對強大的目標時，夢魘獸會改變一般的攻擊或行進規律，而越是強大的人越容易吸引夢魘獸圍攻，這點也請大家謹記。”

    現在下課。”

    卡蘭德先生因為他勇敢的表現加五分。請大家在課後閱讀書目《一百種常見低階夢魘獸的身體構造與弱點》，下節課我們將講解和夢魘獸戰鬥的方法。”歐諾羅姆拍了拍手對學生們表示鼓勵。

    ……

    太陽西沉，橘紅色的陽光斜斜地灑在冰瀑灘的半壁冰崖之上，冰隙中的水流也小了許多。

    二年級的學生已經散去，莫林和艾文諾幾人幫歐諾羅姆填好了水潭，準備隨教授去他的辦公室，他們還有一肚子的問題等著這個遊俠大叔為他們解答。

    但歐諾羅姆沒有立刻帶他們離開，他理了一下衣著，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灰塵，隨後微笑著對空蕩蕩的坐台問道：

    請問您對這堂課有何建議嗎？布蘭德教授？”

    幾人一愣，卻看到坐台一邊血眸布蘭德逐漸現出了身影。

    布蘭德和平時一樣穿著黑色的學院長袍，他向歐諾羅姆打了一個簡單的致歉手勢，說道：“我對菲爾丁院長在二年級開設這樣的課程心存疑慮，便冒昧前來旁聽了一會兒，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隻是，”他停頓了片刻：“閣下看起來著實削瘦疲憊，不知經曆了什麽？”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在黑森林裏迷路了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歐諾羅姆笑了笑：“不過我可是第一次給二年級的學生上試煉塔的準備課程，若是以後布蘭德教授想到了什麽好的建議請一定告知在下。”

    說完他向莫林幾人招了招手，帶他們向自己的樹屋辦公室走去。

    血色的斜陽下，布蘭德血色的眼眸盯著幾人的背影消失在林間，眉頭越皺越緊。

    在黑森林中迷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