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莫林驚道。

    之前跟雅拉議員交流的時候，她明確說過提問官不會問這方麵的問題，但這個紋著自燃徽章的祭祀一上來便這樣問，不是被議長買通了會是如何？！

    馬卡斯也看出來這個提問官不懷好意，不由攥緊了拳頭。

    坐席上的雅拉議員在聽到這問題後也一臉意外，怒視著另一邊的幾個亡者。

    恐怕要出變故。

    “你說你在被喚起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亡者？”台上祭祀重複問道。

    艾玟諾沉默片刻：“是的。我被血杖領主變成了亡者。”

    “但根據一般的魔法常識，你既然是由你的那位血杖領主使用塑魂魔法喚醒的，那你剛剛所說的經曆便不是【你】的經曆，而隻是你腦海中殘存的記憶，從你這副身體中繼承的記憶碎片。”

    “我有完整的記憶，我就是艾玟諾。”

    “抱歉我需要跟你確認這點，但你剛剛明明說過，那個叫艾玟諾的女孩在逃亡時已經被抓捕殺死了，而你是被一個名為血杖的領主喚醒的，按照亡者的命名規則，哪怕是你想要延續生前的姓名，也應該叫艾玟諾·血杖才對。”中年祭祀追問。

    女孩明顯地顫抖了一下，怒視著那位提問官：

    “我名叫艾玟諾，是我父親漢克給我取的名字，意思是大氣一般的自由，而且我早已擺脫了血杖對我的囚禁，請您不要那樣叫我。我認為您的提問與我所講述的內容無關，再這樣我會拒絕回答您的問題。”

    “請提問官不要攻擊我的實證人！”雅拉議員也在坐席上沉聲說道。

    “但你明明是一個亡者！一個需要躲避陽光的吸血鬼！你可以敘說你被領主囚禁的生活，但你對這具身體生前的經曆恐怕沒有發言權，那些話都不能當做證據。”

    “夠了！”雅拉議員怒視著議長，但奧古斯都渾然不覺。

    “我已經說過，我就是艾玟諾，我記得所有的事情。”女孩硬著聲音說。

    “你的意思是，”那中年祭祀繼續道：“你被殺死了，但不知怎麽卻沒有回歸月神的懷抱，又再次被塑魂魔法凝聚回了身體之中，同時卻變成了亡者？”

    “……是的。”艾玟諾咬著牙點了點頭。

    “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提問官故作遺憾：“抱歉，你隻是繼承了她的記憶。”

    艾玟諾深深地喘息，褐色的眼眸中熒光閃閃。

    她看著台下的夥伴們，好不容易終於放鬆下來，用平靜地聲音說：

    “在我被殺死失去意識到醒來，感覺隻是像睡了一覺，我不是從虛無中而來，我也從未到虛無中去過，醒來後除了身體轉化成亡者帶來的異常外，我對一切都很熟悉，沒有任何陌生的感覺。關於我是誰，我想我比你更有發言權，提問官先生。”

    馬卡斯和莫林直接鼓起掌來給艾玟諾加油，啪啪的聲音顯得很是突兀。

    但公眾坐區上的人們都在沉默。

    或許終於意識到那個看起來普通的女孩其實是個亡者，他們目光裏都夾雜著些陌生。

    中年祭祀冷笑著：“如果你繼承了完整的記憶的話，自然會感覺不到異常，記載中死神普魯艾托斯便是繼承了身體中全部的記憶，但大家都知道，死神普魯艾托斯依舊認為他是塑魂魔法塑造出來的，並不以生者的身份自居。”

    “你又如何能斷定你是艾玟諾，而不是一個繼承了所有記憶的新生？！”

    “難道你比傳說中創造了死亡魔法的神靈更理解靈魂的秘密？！”

    “還是說破碎世界億萬亡者唯有你是例外？！”

    艾玟諾的臉頰又漸漸變得慘白。

    原來死神也同樣是繼承了全部的記憶麽……

    可莫林是說他繼承了身體與生前全部的意誌啊……

    原來是這樣麽，他們出於好意一直含糊，難怪馬卡斯在我麵前也從不提這些……

    她神情複雜地望向莫林，少年無奈地點了點頭。

    “根據出席證人保護原則，我要求終止對該實證人的聽證。”雅拉議員憤怒地說，聽證會的主持——一位年長的神殿祭祀手指敲了敲桌台，似乎正在考慮雅拉的意見。

    提問官趁機繼續說道：“所以你隻是擁有了那個女孩的記憶，但你不是那個女孩，你也不能是那個女孩，你對那些記憶碎片沒有證實的能力與所屬權，我無法將之記入檔案。”

    真的麽……

    視野模糊了，心裏好痛，但腦子裏卻亂七八糟的，那扇門又關不上了。

    真的……隻是我一廂情願麽……

    艾玟諾……艾玟諾……明明隻是睡了一覺醒來而已啊……怎麽會呢……繼承的記憶真的可以像昨天一樣嗎……爸爸媽媽的聲音……村長爺爺的笑容……明明就在腦海裏啊……

    那個提問官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但她已經聽不清了。

    “明明什麽都沒有變啊……”她呢喃著。

    可淚珠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反手抹了去。

    手腕上淡紫色的五芒星被淚水浸濕，閃爍著細碎而晶瑩的光芒——那是來自夥伴們的支持與呼喚，拉扯住要崩潰掉的世界，將那些掉進黑暗的碎片慢慢拚湊回來。

    他們可都還在幫我加油呢……

    就是啊……

    他們都沒對我說過，我憑什麽信你這樣墮落的祭祀說的話啊，就算我真隻是艾玟諾的繼承者也應該由莫林告訴我，而且啊，如果他真能確定的話一定早就跟我說了吧，哪怕是擔心我難過，但如果他真能確定的話也一定早就告訴我了啊。

    他當然知道傳說裏死神也繼承了全部的記憶，他知道那麽多東西，去年夏天他就知道了，但一直沒和我說過這些，因為連他也不能確定啊。

    連他也不能確定啊。

    “連他都不能確定的東西憑什麽你能確定？”她突然對那祭祀露出了笑容，笑容裏帶有一絲她很少使用的不屑而顯得有些僵硬。

    “啊？”提問官愣住了。

    “他都不能確定的東西憑什麽普魯艾托斯能確定？！”她不服氣地看向明亮的天空，任由灼燙的陽光灑在臉上，高傲得仿佛那個一臉疑惑的自然祭祀隻是條看不見的蟲子：

    “他可是有魔力小水坑的人！”

    “你有麽？你算什麽東西？我才不信你呢！”

    台下傳來夥伴們的笑聲，仿佛還有莫林那“終於有人信我了”的心聲。

    艾玟諾也同樣破涕為笑，努力讓聲音變得清楚明亮：

    “你之前說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真正的罪魁禍首能不能受到應受的懲罰，以及那些還生活在亡者國度的居民，他們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護，需不需要擔心有一天會被領主肆意屠殺甚至於無法反抗。”

    那提問官氣得臉都青了，想要開口但艾文諾卻不給他機會，繼續說道：

    “至於你會不會把我的話記入檔案也不重要，我今天來講述我的經曆並不是為了記入你的檔案，也不是講給你聽的，而是為了給這些對亡者國度陌生的人們聽，給那些已忘記了那片土地上散不掉的血腥味的議員們聽的，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至於你，你願意把我當作誰就把我當作誰好了。”

    “你算什麽？我才不在乎你的想法！”

    啪啪啪啪，連巴倫都學會了跟著其他三位夥伴站起來鼓掌，一雙大手拍得虎虎生風。

    公眾坐區也都傳來好多掌聲，不少人已看出了這個提問官之前的刻意針對。

    就算那個小姑娘是個亡者但她所表現的立場明明很好，這個提問官不詢問她的經曆和亡者國度的情況卻在這裏針對她個人的身份問個不停簡直讓人討厭，怕不是和那幾個冷冰冰的亡者議員是一夥的，真當大家眼瞎嗎。

    “你——”氣急的提問官又要開口刁難，卻沒想到公眾坐區的王都居民紛紛對著他噓聲，同時他視野還一陣刺痛，不由啞了聲音。

    那是蒂爾娜右眼暗紅的射線精準地掃過他的瞳孔晃了他一下，等他回過神來時艾玟諾已走回了實證人的坐區，正被莫林幾人熱烈歡迎。

    “棒！”巴倫還在杜昂杜昂地拍著手。

    “厲害了艾玟！那句他算什麽東西真是解氣！”馬卡斯興奮地說著：“不過真正的格索克腔應該是這樣的，鼻音要在重一點……”

    說著他又純熟地用起輕蔑鄙視的語調對著台上說了一遍：“你算什麽東西！”

    惹得周圍一陣歡笑。

    隻是艾玟諾興致卻不高。

    聽著馬卡斯的表演她稍稍抿了絲笑容，一雙褐色的大眼睛卻看向莫林。

    她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顯出內心難以平靜的波瀾：

    “莫林……你也不能確定的吧……？”

    馬卡斯安靜了下來，巴倫終於意識到他的掌聲此時有些突兀把一雙大手停在了空中，蒂爾娜藍寶石般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細碎的光輝。

    “我確實不知道……”莫林明白小吸血鬼問的是什麽：

    “去年過年的時候馬卡斯第一次知道你記得所有的事情時，他覺得你是和傳說中的死神一般的天才但卻把自己的身份搞混了，但那時我便告訴他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清楚，叫他以後不要說這些……”

    馬卡斯在一旁拚命點頭作證。

    莫林又歎了口氣：“我老爹常說弄不清楚的東西不要死費腦筋去想，像牽扯到靈魂這些沒希望弄清楚的隻能徒增煩惱我也就從來不跟你說，沒想到會這麽難過。”

    艾玟諾綻開了笑容：“剛才挺難過的，現在已經好了。”

    空蕩蕩的發言台上隻剩下提問官祭祀一人，周圍的噓聲越來越響，他不由慌張地看了眼議員坐席上的那幾名亡者，得到示意的之後灰溜溜地跑下了發言台。

    台下的噓聲變成了歡笑聲。

    “咳，”那個頭戴銀冠的屍巫敲了敲台麵，一副準備發言的樣子。

    大家對議員還是比較尊敬，安靜了下來。

    “我方希望臨時增加一名實證人。”屍巫對主持聽證的年長祭祀說。

    “反對！這不符合聽證會流程！”雅拉議員立刻抗議。

    那個年長祭祀否決道：“實證人應該提前報備，臨時增加不符合流程，予以否決，請安排中的下一位實證人上台發言。”

    “我們不久前才找到這位證人，沒來得及報備，因為路途遙遠日夜兼程地帶他趕來，希望主持能給他一個發言的機會，給我方一個公平的聽證環境。”屍巫議員不依不饒地說。

    年長祭祀翻了一下手裏的文件：“針對雅拉議員的提案下個月還有一次公開的聽證會，你可以讓你們的實證人下次發言，這次不予——”

    但沒等他說完，剛剛那個灰溜溜逃走的提問官已經帶領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從後場繞了出來。

    那人穿著普通的農裝，因為天冷還戴著一頂皮帽，跟在那提問官身後走從後場了出來，似乎沒想到會突然麵對這麽多人，他看起來有些慌張，老實巴交的雙手不安地搓著衣服不知該往哪放，嘴唇微動想說話卻又一副因為緊張而說不出來的樣子。

    無論怎麽看這男人都是個普通的農夫，不知道亡者議長寧願違背流程不顧主持反對也要將他帶出來意欲何為，難道是買通了這位平民讓他上來說些讚美亡者領主的話？挽回一下大家對那個國度的印象嗎？

    那未免也太幼稚了，不可能。

    莫林皺起眉頭，他注意到坐在議員坐席中間的奧古斯都流露出了一絲冷笑，這個老謀深算的家夥都露出了笑容，可是極端不好的信號。

    他看向發言台上，那農夫嘴唇發白地鼓了半天的勇氣，終於發出了聲音，卻是對著那提問官問了一句：“現在能，能告訴俺是來幹啥的了吧？”

    隻聽他結結巴巴地說著：“這，這裏這麽多人都看著，你們可不能再逼俺跟你們走了，剛剛俺看到神殿了你們要是壞人俺就去那裏告你們！”

    聽起來竟似是被強行帶來的，連這裏是哪要來這做什麽都不知道。

    台下許多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主持會場的年長祭祀更是臉色鐵青：“胡鬧！”

    奧古斯都議長也在場，年長的祭祀強行忍住不去衝那幾名亡者議員發火，隻狠狠地瞪著著他們說了句下不為例，他可以當眾斥責自己的下屬但卻不能不給奧古斯都議長麵子逾距去訓斥議會的議員。

    而那一臉陰沉的提問官也豁出去了，仗著自己還在台上蠻橫地推了那農夫一下，把他推到了明亮的陽光處。

    隨即他對艾玟諾陰笑道：“你不在乎我的看法，嗬，那他的呢？！”

    剛剛坐下的小吸血鬼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望著台上那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

    “你是……霍姆叔叔？！！”（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