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溯·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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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想讓一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就去傷他害他。”
“哈?”
拔針移筋,素手定骨,衛將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醫術,隻兩個時辰,全身的骨頭都好似被整合打理了一道,連同一些硬傷和細小的骨片都歸了位。
梅夫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施治之餘會和衛將離聊一聊紅塵俗事。
——紅,塵,俗,事。
清濁盟特有的未婚大齡浪子氛圍早已和衛將離日漸爺們的三觀同化,每日裏不是在討論怎麽幹掉這個傻逼,就是在幹掉這個傻逼的路上。
盟主基本上已經和同齡少女的世界完全脫節,可以說梅夫人是她這些年接觸到的唯一一個真正的女人。
“你不信?”梅夫人說著,把她的手往後一拉一折,關節間頓時就發出了鬆骨聲。
衛將離疼得嘶了一聲,道:“我不大明白,為什麽姐姐您會這麽想呀?”
“我見白雪川時是還在他出事之前,彼時他有一個絲弦之交名叫公孫嶺,此人在那之前為我所惑,要拋卻妻兒跟隨我左右,因公孫嶺是嶧陽名家,我便出了個難題,要他以獨弦琴奏曲,才答應他,他就拿這個難題去求助白雪川。”
衛將離設想了一下,道:“我不記得我師兄很擅長樂器呀?”
梅夫人道:“雖然認識他的人大多巴不得他在地獄浮屠多待幾年,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罕世所見的鬼才,世間的諸學流派、百家百藝,他都是一眼即通。”
“有這麽厲害?”
“你不知?他入地獄浮屠之事,友人們都知道,不是不想去救,是不敢去救……你明白嗎?”
不敢去救?怕的不是密宗,是怕擾亂他的路數?
衛將離沒有太多白雪川與人接觸時炫技的印象,他人遇到什麽難題向他求助時,他更多的時候他隻會靜靜聽著,說一些別人能聽得懂的平實建議,讓她一度很困惑這個人讀的那些書都到哪兒去了。
這會兒她好像有點明白了,是他從未把自己鋒芒畢露的一麵對著她。
“後來呢?他解決你的難題了嗎?”
“沒有,他不是會跟著別人的指示走的。”梅夫人微微眯起眼,仿佛要把那片回憶細細碾作塵土一般,道:“他讓我們簽下賭約條陳,出門差人新做了一把琴,刻上了‘獨弦’兩個字。”
……好狠。
衛將離道:“……那最後姐姐你跑了嗎?”
梅夫人:“跑了。”
衛將離瞪了一眼門外,道:“話說回來他交友不慎他自己不知道嗎?那姓公孫的可是個渣男啊,這樣你都不計前嫌幫他嗎?”
“那倒不是,待公孫嶺追出去後,他又去找了公孫嶺的原配和兒女,說此人與欽犯勾扯不清,勸原配盡快帶著兒女找其父和離。公孫嶺原配也是名家之後,為保全家族,很快就帶著嫁妝和公孫家的七成家財過了明堂,回了娘家,還與另一個世家公侯成了婚。”
——幫人個忙搞得兩邊都不痛快他就痛快了,什麽人呢這是?
衛將離:“……您那時候是欽犯?”
梅夫人:“我這時候也還是欽犯。”
衛將離:“但姐姐你不是不會武嗎?是有誰包庇你到現在嗎?”
梅夫人略一沉吟,道:“不好說,想包庇我的人可能要排到七年後。”
衛將離也是徹底服氣,但服氣之餘也萌生了一點神往:“姐姐你看我有這個資質當個像你這樣走到哪兒都四麵臣服的境界嗎?”
梅夫人:“嗯……首先,你要把的肚子弄軟一點。”
摸了摸因為今年打了兩百多架而日漸分明的腹肌,衛將離甚至於有點委屈:“肚子硬也影響美貌嗎?”
“腰腹硬不影響。”梅夫人戳了一下她的心髒位置:“胸硬才影響。”
衛將離悲從中來:“我可是西武林的盟主,接的戰帖已經排到今年八月下旬了,以後肯定還會越來越硬的,我是不是沒救了?”
梅夫人:“無妨,你還是過你自己的,左右有人瞎,不在乎這些。”
衛將離:“……”
自那之後衛將離看白雪川的目光探究了好幾天,待到她能下地了,白雪川便帶她告別了梅夫人,打算去南太荒赴一個佛辯會。
本來佛辯會應當靜心整理一下所修所學,但路上由於衛將離的目光太過詭異,白雪川不得不歎了口氣,道——
“阿離。”
“嗯?”
“想成親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對身子不好。”
“……”
冷不丁地被撩了一記,衛將離咳了好一陣,才支支吾吾道:“我就有一個問題,就是這個、這個女人……你喜歡軟一點的還是硬一點的?”
“我喜歡你。”
——哦。
隨後的半截路上,西武林盟主無心正事,隻想私奔,又覺得他倆兒真私定終身了,基本上就是把鬼穀一門的門規扔在地上踩,說不定倆人都得被師父打斷腿,不得不考慮一下到時候伸哪條腿比較不痛。
直到二人到了太荒山的南山古道——這條古道高千丈,百姓與軍隊難以翻越,隻有為數不多的專習有輕身之法的練武之人能攀上絕頂。
衛將離此時的骨頭已好了七七八八,這點困難自是不在話下。待跟著上去了之後,入目的皆是一個個鋥亮的光頭,目光瞬間犀利起來。
和密宗明爭暗鬥這麽多年,一見這麽多和尚,衛將離本能地恨禿及禿,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左側的妙音王。
密宗的法王,有三個音字輩的法王,衛將離沒有和他們交手過,但對他們的惡感尤甚於其他法王,隻因他們都是些動腦子的角色。
數了數新仇舊恨,衛將離的殺氣都快凝成實質了。
“……這位是清濁盟的衛盟主吧,南山古道隻論佛法,不論恩怨,若不能遵守,還請下山。”
衛將離看了一眼向她出聲警告的佛僧,這佛僧的衣著和密宗那種非要露個胳膊戴銅金環的不同,穿的是一身素紗禪衣,手中的佛珠也不是密宗慣有的菩提,而是東楚佛門更喜歡自標高潔的玉珠。
——多半是苦海沒錯了。
兩國常年戰亂,衛將離沒有到過東楚,隻聽盟中去東楚周遊過的兄弟提過——東楚的苦海山深不可測,與密宗這樣的邪教不同,在東楚,苦海才是正道。
衛將離此時還是不能擺脫對和尚的偏見,隻想著都是賊禿能好到哪兒去,一臉冷漠道:“我與密宗私怨難解,不動手,在這兒瞪他兩眼都不行嗎?”
那苦海僧人沒遇到過被年輕人頂撞的事,當即惱道:“佛門清淨地,容不得嗔念擾人!”
“佛門清淨地?你有地契嗎?畫塊地方就說是你佛門的,問過樹梢上那窩麻雀嗎?!”
眼看著衛將離就要捋袖子動手,後麵傳來一聲無奈——
“造真,這位白佛友是溫儀請來的,衛盟主亦是其同門,勿要因小事犯了嗔念。”
那名叫造真的和尚依舊惱怒,道:“白施主,佛子不計你在西秦濫殺之事請你來此受佛道點化,已是難得的機會,你休得可以找些尋釁之人來壞了論道之興!”
“造真,齋口。”那德高望重的老禪師不願見衝突,立時開口相阻,轉而對白雪川道:“老衲約束門人不力,見笑了。”
約束門人不力……
被這麽含蓄地影射了一下,白雪川笑了笑,向衛將離招招手,讓她坐在身側,對那造真和尚道:“我這同門師妹年幼,有些話是無心之言,若有得罪之處……那多半是我教的,找我便是。”
說著,他施施然落座,一臉平靜地等待開題。
——以後誰再說我熊我跟誰急。
衛將離別開臉如是想道。
那造真和尚臉色漲得發青,一邊的老禪師道:“造真,你若再口舌相爭,為師就要罰你去守浮屠半年了。”
“可師尊,他——”
“開題吧。”
佛門盛行於開大小佛辯會,前朝時是源於對佛門至理的探究,到了本朝,天下兩分,佛門的組織也隨之而分為兩邊,關於佛道的討論也演變為“誰是足以傳承萬世的正宗”這一論題。
密宗與佛門發源之地甚近,每年要吸納不少聖地而來的外邦佛者,因而以此自居正統,提倡肉身成佛,一人得道而點化眾生。
而山那邊的禪宗——也就是苦海的佛統由已坐化的圓如上師整理編纂,認為佛藏於眾生之間,修佛便是要犧牲自己,渡一切苦厄入極樂,待苦海渡盡,修行者便以功德成佛。
在白雪川被構陷入地獄浮屠之前,本來密宗曾與苦海約好讓白雪川作為密宗下一任宗主的角色來此與會,但那時白雪川已對密宗的佛統有所質疑,此事便一拖至今。而密宗如今已無法控製白雪川,他來此便再不拘於立場之別,隻是為了求證自己的真理。
衛將離還是第一次仔細聽白雪川論佛,與她所想得晦澀深刻不同,白雪川並不糾葛與佛典的字眼,而是更多地去觀其大略,他所列舉的條理和故事,連市井老幼也能很快理解。
衛將離有幾分理解了密宗的忌憚——這個人有心若傳道授業,很快就能建立新的教派,並打破密宗門第的桎梏,取而代之。
從日上三竿到夕照漸暗,中途那一向能言善辯的妙音王說到最後嗓子都嘶啞了,最後竟是讓人扶著離開的。
“……經此一辯,妙音王佛心有損,日後修為再難寸進。”
白雪川眼神平靜道:“溫衡大師是憐其人,還是憫其佛道?”
“老衲憐其修行不易,亦憫其佛道漸崩。”
白雪川又道:“先前與佛子溫儀辯過一場,待辯至‘八關齋戒’時,他便落荒而逃,說在下毀他修為,居心不良,不知苦海可否能就此事給在下個交代?”
——你能不能改一改這種逮誰懟誰的毛病?害得我老是跟你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