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溯·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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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槽跟密宗都快明著剛的時候了,你退什麽退?!”

    閑飲是把他自己新抓的一匹蛟龍駒跑瘦了才匆匆趕回夔州的,一來就聽說衛將離要卸任回老家結婚,當即便惱了,拍著桌子怒道——

    “你忘了這牌匾上的人是怎麽死的了嗎?!屠一個白骨靈道你隻想了一天,滅一個密宗你準備了三年,現在說放下就放下?”

    旁邊的人連忙按住閑飲:“這些年盟主有沒有為我們打生打死的大家都心裏有數,都是過命的兄弟,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你哪兒突然來的那麽大的火氣?”

    “行了,事先沒交代,我也有錯。”

    衛將離抬頭看了看正堂匾額上“清濁盟”三個字。

    這三個字是她當時懷著一腔對世間不公的憤恨,借著三分混著紙灰的醉意寫下的,墨痕勾折間足見當年那種勢不可擋的銳氣。

    “喬哥兒那時跟我說過的話我還記得很清楚,要我們匡正世間不平事。起初我想得很簡單,是善便護,是惡即斬,但喬哥死後,真到要為他報仇時,我才發現並不是我有過人的武學就能出去大殺天下的。你們抬頭看看,密宗的深層、隱世的方士末裔、前朝的西魔教、內外百家至今未露頭的那些個高手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得看著你們挨個兒下去陪喬哥兒去。”

    她說的這段話,讓周圍的兄弟們都是一歎。

    “盟主也別難過,兄弟們的命裏都有你一份豁命的恩情在,死了也不會怨你的。”

    衛將離搖頭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死了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鐵打的道理,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隻不過是無關的人拿來尋求豪情的臆想。”

    閑飲稍稍冷靜下來,喝了半壺酒,道:“我也不是說非要叫你繼續打打殺殺的,你總要給我們個說辭,你那同門就這麽可怕?”

    “聽過淮南蔣宗泰嗎?”

    “聽過,好像是個挺有名的佛門家修士,跟淮南的名門望族都關係不弱。”

    衛將離把桌子前的一張紙飛到他麵前,道:“殺了他的就是淮南的名門望族的一些世家子,這些人家裏可都是有官身的,動手之前也沒個計劃,一群密宗狂熱信徒在一起喝了頓酒,就提刀滅了蔣宗泰滿門,說是為了毗盧遮那尊者。”

    “毗……什麽?”

    “梵語裏如來至高身的意思,密宗以此代稱大日如來尊佛在現世的代行者。”

    大日如來,一聽這四個字江湖人本能地就想起了密宗至高心法,他們聽說過或見過的、實際上有戰績的天底下就隻有一個人。

    “說的是白雪川?”

    “你可別以為他單單是一個我們加起來都打不過的人。”

    “……你說這個單單我們就已經很力不從心了。”

    衛將離眼神認真道:“我雖然成日裏跟著他廝混的時候不覺得他有多想建立一個教派,但事實是如果繼續放他在江湖上四處浪,顯然也不是什麽好兆頭。密宗勢力漸弱,那些對其喪失信任的信徒必然要將視線放在白雪川身上,很有可能在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那些人自己先建立一個新密教。”

    ……這就玩得大了。

    閑飲愁道:“白雪川本人是怎麽想的?”

    衛將離:“我是覺得他現在腦子裏就剩下兩件事,一件是跟我成親……”

    閑飲:“哦,恭喜,另外一件呢?”

    衛將離:“毀滅世界。”

    閑飲果斷道:“你還是趕緊去和親吧,下任盟主我們晚上喝個酒劃拳決定就好。”

    衛將離又道:“那怎麽行,你們不交紅包本盟主死不瞑目啊。”

    “滾滾滾,要紅包可以,先把你搶我這麽多年的好酒吐出來。”

    插科打諢過後,兄弟們都笑了起來,一開始還在熱烈討論婚事怎麽辦,是扛狼牙棒開道還是打兩頭熊瞎子做嫁妝,後來話題就歪了,有人聽說白雪川認識傳聞中的西秦第一美人梅夫人,強烈要求衛將離成婚時一定要把梅夫人請來,他們要當場比武獻身雲雲。

    大齡單身老男人們聊得起勁,有過逃婚史不那麽想脫單的閑飲就被衛將離拉到一邊。

    “你還沒說你一開始怎麽發那麽大火呢,北邊出什麽事兒了?”

    閑飲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低聲道:“你知道北邊的秦渭長堤潰壩了嗎?”

    “聽說過,不過下遊沒有什麽百姓聚居,不是沒出人命嗎?”

    “是沒出人命,但你得知道,秦渭長堤是用來為秦州、玢州的糧田蓄水澆沃用的,那些狗官和密宗勾結在一起,竟然拿修堤壩的錢去蓋什麽破廟。現在秦渭長堤蓄了三年的水一下子被放光,下遊今年秋的糧都爛在地裏,來年春耕時萬一有旱情又無水可用,到時候的饑荒可就不是我們能想象的了。”

    “有這麽嚴重?”

    閑飲拿過旁邊的紙筆寫到:“我又走訪了涼州、金州、閬州三個地方,發現他們那裏都在官商勾結,放出謠言說明年朝廷要壓糧價,並大肆收購糧食,到時候他們隻能顧得上自己和軍隊,恐怕整個北國的百姓都要遭殃。”

    衛將離此時還未覺得糧荒之事可能與自己有關,隻有些憂慮道:“那我到時要是走了,這些關乎百姓的事,你們能應付過來嗎?”

    “能不能應付到底要看朝廷的想法,我們當然是能幫則幫,再多的……江湖人到底還是有所局限,要看朝廷的動向。”

    衛將離歎了口氣,道:“真是多事之秋,這樣吧,我這邊可以推晚一些,把要掃除的大小勢力都理一理,到明年春上再退。”

    隨後的日子意外地很平靜,密宗原本已經蔓延到西秦東部的勢力慢慢開始回縮到國都附近,甚至於解除了六個州的所謂“香火稅”,清濁盟在百姓心目中呼聲日重。

    十二月二十五,無雪之冬。

    衛將離騎著月神剛出了城門,便遇上了一個戴著帷帽的僧人。

    “過幾日就除夕了還在外麵晃蕩?密宗不過年的嗎?”

    曾經的密宗十大法王裏,五個跟她打過,九個跟她對罵過,隻有這個長得有點像女人的寶音王,既沒和她打過架,也沒和她鬥過嘴,看起來好像沒脾氣一樣。

    “衛盟主見笑,貧僧是聽門人說北地災情嚴重,聽聞衛盟主也要去北地視察災情,便厚顏在此相候。”

    “明知道是在窺探我的行蹤,還敢貼上來,臉是挺厚的。”

    衛將離懶得理他,拍馬就走,寶音王卻追上來道:“貧僧知曉衛盟主對密宗素來有所怨恨,但如今情況不同,北地災荒已蔓延至邊關,我們當先放下江湖恩怨,助百姓渡過難關才是。”

    “話倒是好話,但從你密宗嘴裏說出來,我怎麽聽著瘮得慌呢。”

    “恩怨先放在一邊,貧僧有一問,衛盟主想去視察災情,是走東邊的兆陽道,還是西邊的崤山道?”

    “自然是兆陽道,途徑六個州,能看得多一些。”

    寶音王歎道:“衛盟主有所不知,兆陽道所涉六州刺史因潰堤一案查出來有所貪瀆,此刻為了應付巡查官員,兆陽道的災民已被驅逐,你若去了隻怕見到的無非是一些百姓安居樂業的偽飾。”

    這話倒是有幾分中肯,衛將離道:“所以現在想看災情如何,是要去崤山道了?”

    寶音王垂首道:“盟主若不嫌,貧僧願代為引路。”

    衛將離擺手道:“別,我嫌,多謝你的提醒,但我勸你別跟著,我脾氣爆,惹怒了我我是會無端打人的。”

    “衛盟主原來是會因為恩怨偏見置百姓於不顧的人,算是貧僧走眼了。”

    衛將離不禁多看了這人兩眼,冷道:“少來這一套,事出反常必有妖,想說什麽就直說,別浪費我時間。”

    “說是為考察災情,實則是貧僧想與衛盟主討論一出救世之方,能解當下燃眉之急。”

    “有話直說。”

    “不,說來話長,還請衛盟主親眼見過何謂人間地獄,貧僧才敢妄言。”

    ——人間地獄?

    ……

    “師尊敬啟——

    弟子不孝,年少耽於釋道,見民生有安樂之家,惘然有所悔。經此波折,心魔漸生,日日不能自已,幸有將離相伴,不懼天魔擾心,故與將離二人皆有同心之想,待正月十五夜,攜妻同歸天隱涯。若有門規相違之處,望師尊棄陳規而從天情,弟子感懷萬分。僅此奉聞。”

    筆墨落定,待墨痕風幹的間隙,一朵微枯的梅瓣自窗外飄落在桌邊,窗外響起馬蹄聲,不多時,一個信使走到窗外,問道:“可是白先生?衛盟主讓小人來替她帶個話。”

    輕輕捏起那片唯餘殘香的梅瓣,白雪川將之放入筆洗中,待它風雅地浮起,方道:“她這回又是因什麽事要拖過十五了不成?”

    “白先生誤會了,這回不是拖,是定了,等到她視察北邊的災情回來,把事情都交接給盟裏,就回來。”

    “哦。”毛筆在筆洗裏輕輕掃著那片梅瓣,白雪川唇角微揚,道:“她不會單讓你來說這些,還有呢?”

    “這個……”信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盟主還說,要您帶一包這邊當地特產的梨膏糖,遙川那兒的口味沒這個好吃。”

    ……他就知道。

    莞爾一笑,白雪川起身將信紙折進信封裏,遞給信使道:“煩請倒時轉告貴盟盟主一聲——但有所命,不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