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溯七章 溯·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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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裏嗎?”

    “是,縣主這邊請。”

    昏黃的宮燈照亮行宮的小路,過了一關又一關的哨卡,翁玥瑚在兩個內監的帶領下進到了行宮最裏麵的一個廂房。

    門前正站著一個頭上生有紅色咒文的僧人,正在與巨門侯說話。

    翁玥瑚放慢了步子,凝神隻聽到他們後半截的話——

    “這次多虧了寶音大師出馬,事情才得以周全,西秦萬民必然感懷於心。待送親回來,末將定然上奏陛下……”

    “不必,經此一事,密宗已與清濁盟結仇,若要論功行賞,待和親事定,可從長計議。”

    “可您若是沒能說服她,待她醒來,一怒之下讓她手下的那些高手來劫親……”

    “也不必過於擔憂,大公主性情高傲,隻要我們噤聲,她便絕不會向他人訴苦,隻會默認這樁親事。”

    巨門侯連連點頭,待看到翁玥瑚時,轉身道:“見過縣主,縣主從嘉陵而來,舟車勞頓,可要休息一二?”

    翁玥瑚看了看寶音王,眼神微冷,道:“不必,公主現在如何了?”

    “公主與劍聖一戰被重傷,此地仆婦手腳粗笨,還請縣主能多上些心,至少讓公主的玉體在在大婚前恢複過來。”

    翁玥瑚道:“我正是為此而來的,隻是我雖帶了些藥材,但身邊的醫女醫術不精,陛下可還派了太醫隨行?”

    “縣主放心,太醫已經為公主把過脈,此時正在煎藥,稍後便送來。”巨門侯一躬身,一個“請”的手勢做到一半,又提醒道:“另外……公主自幼流落江湖,待她醒時,有什麽不當之言,還請縣主能開解開解她。”

    “知道了,你且去吧。”

    廂房裏有一股濃烈的藥味,翁玥瑚進去時,一個仆婦正要拿了一件血衣出去,被翁玥瑚叫住。

    “站住,把衣服抖開我看一眼。”

    仆婦是本地人,第一次見到這樣金貴的貴女,不敢多言,聽了她的話把血衣展開,翁玥瑚背後的侍女不禁都嘶了一聲。

    “縣主,這……”

    “不準怕,現在就怕了,去了東楚又該怎麽辦。”翁玥瑚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指揮道:“把所有的血衣燒掉,燒幾桶水來。月蕊,待會把玉華散浸在水裏,拿淡酒煮過的布巾擰了水重新把傷口擦一遍,快。”

    說著,她進了內室,看見床榻上正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見到她的麵容時,翁玥瑚就明白過來。

    絕不會錯,這就是霜明的嫡姐,西秦的大公主。

    “縣主,太醫送藥來了,請您把藥趁熱給公主喂下去。”

    “拿來吧。”

    翁玥瑚接過侍女遞來的藥,正要讓人扶起衛將離時,忽然眉頭一皺,聞了聞棕紅色的藥汁,用舌尖嚐了一點,站起來道:“那太醫是誰派來的?”

    侍女見狀便把閑雜的仆婦叫到外廳,這才問道:“好像是宮裏的陳太醫,並沒有聽說過他與誰家的有過關係呀……”

    “陳太醫?”人名迅速在心中轉過,翁玥瑚冷聲道:“他是和哪家都沒關係,可他信密教。”

    “這碗藥有什麽問題?”

    翁玥瑚看了看外麵,指了指侍女的腹部,做了個虛劃的手勢,後者臉色劇變,她才低聲道:“倒在花盆裏,撒一些祛味的米分。”

    侍女聽了,小心地把藥拿去倒了,翁玥瑚坐了回去,猶豫了片刻,想要伸手掀開衛將離身上的被衾時,手腕被一下子捉住。

    “你……”

    “你是誰?”

    衛將離不知是何時已經醒了,縱然重傷令她滿麵病容,看著翁玥瑚的目光依然如同一頭隨時會撲殺過來的惡狼一般。

    第一次離凶戾的江湖人這麽近,翁玥瑚被盯得心頭一緊,道:“我姓翁,我母親是長公主……您還記得嗎?您的六姑姑衛箐。”

    “不記得。”話裏雖然透著十足的冷漠,但衛將離還是放開了她,道:“宗室女到這麽遠的地方是來做什麽的?”

    “我是來陪嫁的。”

    “哦?”衛將離又仔細看了她一眼,道:“自願的?”

    翁玥瑚垂眸道:“也不能說是自願……既來之則安之吧。”

    眼中冷色一暗,衛將離閉上眼睛。

    “我能……先看看您的傷勢嗎?”

    “隨意。”

    翁玥瑚倒是很意外於她沒怎麽抗拒,掀開了被子,看了一眼衛將離害人的傷勢,一邊喚過侍女幫她處理,一邊試圖分散她的注意讓她不那麽疼。

    “……您還記得其他人嗎?比如霜明太子?”

    “也不記得了。”

    “他很關心你,我來之前帶的這些外傷藥都是他找來的。”

    “替我謝謝他。”

    “你和他長得很像。”

    “……”

    衛將離半晌沒說話,待到她們將藥敷好後,才閉著眼睛說道:“你這哄三歲的孩子上藥的法子我心領了,沒什麽事就去休息吧。”

    翁玥瑚好幾次把她傷處的皮肉稍稍上翻一些讓藥液流進去,單是看著都覺得疼,便道:“您就不覺得疼嗎?”

    “當然疼。”

    “您可以喊出來的……”

    “喊出來給誰聽?”

    她的眼底有一絲枯寂的神色,並不是源於對低穀的憤恨,而是一種悔恨。

    ——他這個時候在恨她的失約嗎?

    她尤其憎恨於自己的優柔……寶音王說的那個方法,不諱言她動心了,那個時候她沒有去考慮過白雪川的感受,隻源於自己對兩全其美的一種固執的追求。

    ……世上哪裏有什麽兩全其美,隻不過都是她一個人的癡心妄想。

    “你出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翁玥瑚帶著侍女出去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門前,聽著裏麵壓抑的咽聲。

    ——就像一頭永遠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

    西武林出了兩件大事。

    朝廷親發皇榜,昭告天下,找回流落多年的西秦嫡公主,而嫡公主為解西秦百萬黎民饑荒,自願遠嫁東楚,為百姓換糧。

    一開始江湖人們還隻是當個笑話看,可在反應過來這位嫡公主是誰時,震驚、猜疑與困惑紛至遝來,待到各大宗門都派人去清濁盟確認了情況屬實後,整個江湖頓時沸騰了。

    ……衛將離是皇女?!

    對於江湖人而言,武林盟主是皇族之人,一種被朝廷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隻不過酸她的聲音在這個和親的關口,很快被山呼感恩的災民壓了下去。

    隨後還在觀望形勢的宗門都派了門人弟子去主動掃清送親隊伍前方的賊寨,不過奇怪的事,清濁盟對他們盟主忽然嫁去了東楚的事並無半分動靜,甚至於連新盟主都沒選出來。

    好事者一打聽,發現盟主絕大多數高手在數日前便去了無壽山,說那是衛將離最後的一道命令,就是為了製服她那同門魔頭。

    那一戰出動了清濁盟所有的高手,甚至於密宗還請來了不少內百家的隱士高人,有樵夫說那一夜無壽山上雪崩無數,待到天明時,才見到清濁盟的人互相攙扶著下山。

    勝負撲朔迷離,但最後魔頭成功被關入地獄浮屠,這件事便告一段落,人們的注意力又被衛將離和親的事吸引走。

    江湖人的口中,衛將離之為人褒貶不一,但無論她從前如何濫殺,現在她是為了萬民而盛裝出塞。

    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在送親隊伍的官道兩側要求見衛將離一麵,但隊伍守備嚴密,始終不得見,於是便出現了不少遊俠豪雄在山上彈劍高歌以相送的盛景。

    沒有人記得無壽山上發生了什麽,也不在乎那一夜,誰失去了誰。

    ……

    “……我那時,有好幾個夜裏醒來時,覺得你不要我了,趁著侍女還沒被我吵醒,哭了好一會兒,像個傻孩子一樣。”

    “我要的。”

    江心的一葉輕舟,隱現於煙靄間,隔去了岸上喧囂的戰火……那是她暌違已久的寧靜。

    白雪川最初給她的印象就是寧靜的,隻要他在的地方,連照盡人間的月光都變得緩慢了。

    “我知道你要的,所以就仗著你的喜歡,做很多你不想我去做的事……”眼瞳裏倒映著船艄處搖曳的孤燈,衛將離放柔了目光,輕聲道:“我是很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的,可你啊……你讓我害怕,十四年了,你一直站在我前麵,有好幾次,我終於覺得可以稍微回報你一點什麽的時候……你仍然不給我這個機會。”

    “我讓你不安了嗎?”

    “你讓所有人都自慚形穢,讓我……讓我覺得我還是像個隻會拖累人的蛀蟲。”

    她所有的敏感和矛盾都寄托在白雪川身上,到後來模糊了最初的目的,隻想留在原點作為十四年前他影子的延伸,讓他在梵刹之道上迷失時,可以偶爾回頭看著她,順著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你看我現在,像你了嗎?”她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懇切問道。

    ——傻狼崽兒。

    “我忘了。”食指點在她眉眼間,白雪川看著她的眼睛道:“等你好了,帶你回瀚雪山,你幫我想一想。”

    衛將離轉開目光:“嗯……好。”

    “阿離。”

    “嗯?”

    “你是不是還想去和殷磊做個了結?”

    “你準我去嗎?”

    “不準。”見衛將離目光有些頹喪,白雪川歎了口氣,道:“放心吧,我掀起的事,自然要由我去平,明日我去找梅二娘要一張人皮麵,代你去。”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