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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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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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叮的一聲,穩穩的停住了。

    易佳跟隨女人走出來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的看了看那依舊亮著的第二十七層按鈕。

    原來大城市裏的人真的可以住在這麽高的地方,不像自己的家,雖是個頂卻隻有五樓那麽高,每天放學回來高興地一路喊上去,母親便能聽到,早早的打開防盜門來。

    大廈走廊鋪著幹淨的大理石磚,也是異常的空曠,被女人的廉價高跟鞋踩得叮當作響。

    易佳就那樣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背影,也許應該客套下,卻找不到話來說。

    女人已經上了四十的年紀,燙了很惡俗的那種小卷發,發尾還有點焦,肥胖的身體飄散著濃濃的香水氣。

    她是易佳的大姨,是在出事後唯一的能夠照顧易佳的親人,可是把他接來重慶五六天,買了幾件新衣服,便又要托付給別人。

    也是,不能怪現在世態冷淡,誰生活的都不容易,更何況要平白無顧的照顧一個殘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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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看起來也不常到這裏,來回的晃了好幾圈才找對門牌號。

    她局促的清了清嗓子,按響門鈴。

    這樣生分的感覺讓易佳也緊張起來,他用不太聽使喚的手抱著自己單薄的包裹,想不到以後要發生什麽。

    反正發生什麽日子都不會更糟了。

    忽然一個幹淨而磁性的男聲響在空氣裏,嚇得兩人微怔。

    是頭頂上的擴音器:“請問哪位?”

    女人回神趕緊答道:“是我,姐姐。”

    門很快就開了,易佳倉皇的抬頭,他發誓自己刹那間看到了這些日子以來最美好的一幕。

    陌生的男人很優雅的站在他們麵前,雖然身上隻穿著黑白相間的家居服,氣質卻也和大姨這些討生活的人不同,更何況男人還有張溫和好看的臉,微彎的水眸在細碎的短發下很親切。

    他身後過了門廊便是寬敞的客廳,簡約時尚,比電影裏那些明星的樣板房還要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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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看這孩子又傻呼呼的犯愣,便拍了他下:“快叫程叔叔。”

    易佳看著傳說中大姨夫的表弟程然,那麽年輕的臉實在是讓這個稱呼出不了口,便低下了腦袋。

    隻當這個瘦的不像樣的男孩還沒有從災難裏恢複過來,程然並不介意,側身讓開路說:“進來說話吧,不用客氣。”

    慢條斯理卻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覺。

    易佳被大姨拉著,忍不住偷看了日後他的監護人,又在程然坦蕩的目光下慌張的移開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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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顯的潔癖,就連地板都是米白色的。

    易佳坐在軟到不像樣子的沙發上左手握著右手,一直默默地聽他們用重慶話交談,連口飲料都不敢喝。

    大姨說的無非是些我們生活困難你要多擔待之類的客套措辭。

    程然隻是淡淡的答應著,問了些易佳的口味和生活習慣之類的問題,也沒得到什麽準確的答案。

    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茶幾就被女人吃剩的果皮和外國糖紙弄得亂了套,腳下也踩得髒成一片,看的易佳有些自卑,就好像自己也是如此似的。

    其實從前他雖然沉默寡言,卻也是個很溫和的男生。

    喜歡和人談心,又因為是學美術的藝術生,在學校裏人緣非常的好。

    尤其是中央美術學院的成績下來後,易佳在那所不大的中學簡直出了名,大家都說他以後是要當畫家的。

    其實就連易佳自己也這麽偷偷的認為。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直到現在自己都無法接受的慘劇的話。

    大概是為了獎勵兒子爭氣,平日總是節省的易先生易太太也在他高二暑假時大方了一把,全家人都報了去黃山的旅行團。

    那裏風景好很適合寫生采風,易佳為此高興地好幾宿都沒睡著。

    可誰想到還沒達到黃山,大巴車就在路上出了嚴重的墜車事故,除了被爸媽護住的易佳,全車人無一生還,而易佳也因為大腦受到撞擊而影響了對右手的控製力,醫生說他再也不能拿起畫筆了。

    因為貪圖便宜,連保險都沒有買,自然也沒得到什麽賠償。

    父母的葬禮之後,被為數不多的親戚推來推去,還未成年的易佳最終交給了他嫁到重慶的大姨。

    可是大姨家並不富裕,三口人還住沙坪壩六十坪的小房子裏,一個月開不到五千塊錢,再多養個青春期的殘疾少年,實在是吃不消。

    偷偷摸摸商量了許久,老實的姨夫終於說可以拜托自己當大攝影師的表弟程然,他有的是錢,又是單身,照顧易佳總不是什麽難事。

    因為很多年也沒聯係過,電話也是打得戰戰兢兢。

    沒想到程然竟然很爽快的答應了。

    再錯過減負的機會就是傻子,大姨等都沒等,放下電話第二天就帶著易佳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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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窗外天色已經不早了,女人停止廢話,拍了拍都是食物渣滓的腿說:“我先走了,家裏還有事情。”

    程然立刻起身:“那我送您回去吧。”

    女人隨便擺了擺手:“不用,你先幫小佳安頓下,有什麽需要再給我打電話。”

    易佳表情木訥的坐在沙發上,直到看大姨真的要出了門,才忍不住道:“我媽的錢……”

    他很少說話,都是低著那張蒼白的臉坐在角落裏,忽然發出聲音把他們嚇了一跳。

    易佳是想父母雖然積蓄不多,但也還是有的,他因為沒有看到這筆錢被轉交到程然手上而感到不放心。

    女人轉身急眼了:“你這個孩子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大姨不是給你存著呢嗎,以後你要娶老婆買房子哪個用不到錢了,真是……”

    程然筆直的站在旁邊朝易佳微微笑了下,仿佛事不關己。

    等女人罵夠了,他便把她送到電梯口。

    生分而客氣的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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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程然不是慈善家的性格,工作也忙到不行。

    但他聽了易佳的事情,還是對這個素未謀麵的孩子很同情,那時他想,如果自己不答應,那男孩又會被送往哪裏呢,一個右手幾乎廢掉的中學生,真的沒辦法在這個殘酷社會生存。

    意外的是易佳比嫂子形容得要好的多,很安靜又很乖,父母雙亡情緒低落心理自閉是難免的。

    自己輾轉一夜早就做個更壞的準備。

    現在輕鬆了些,把實在不擅長對待的親戚送走,程然便快步回到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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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進門看到易佳在吃力的在把垃圾收進袋子的情景,吃驚道:“你不要管,我叫家政來打掃就好,這家具不能拿水擦的。”

    易佳趕緊詫異而自卑的把從廚房找來的抹布拿了下去,大眼睛灰沉沉的:“對不起我不懂。”

    程然溫和的微笑:“來看看你的屋子吧。”

    說著便把易佳拉起來帶到裏麵的一個臥房,推開門,裏麵漂亮的讓人驚訝。

    淡淡的綠色牆壁掛著玫瑰的攝影圖,大床的精致套被也是白綠相間,木地板上是圈厚實的米色地毯,牆邊有組合的書櫃衣櫃和寫字台,設計的很有氣質,電腦是嶄新而幹淨的,看不到主機,可能就是雜誌上說的那種把硬件都放進液晶屏的新款。

    易佳傻傻的看著,直到程然把新拖鞋放到了他的腳下才緊張的說:“……我自己來就好,謝謝。”

    進屋這麽久竟然就穿著運動鞋把人家的地板踩得一團亂,他有些手忙腳亂的蹲了下去。

    趁著這個功夫程然把小孩的的行李拎進屋,將樸實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掛上原木衣架,隨口道:“我不知道你多高便沒準備新的,一會我們去商場吧,正好也缺很多東西。”

    易佳怯怯的走到他身邊搖頭:“……不用了,再說也晚了。”

    他長得很普通,但有雙很大很黑的眸子,此時此刻正對眼前的陌生人裝滿了戒備與恐懼。

    程然英俊的臉露出微笑,抬手看看表:“才五點,外麵剛有人流好不好?你不要和我客氣,以後我們每天都在一起的。”

    易佳低頭沒吭聲。

    很隨和的摸了下他的腦袋,程然彎著嘴角。

    “那個……”易佳想問問程然有什麽規矩沒,他害怕惹他生氣,但話到嘴邊又不知怎麽說。

    程然很能體會他到新環境的不安,把易佳空掉的包裹放進衣櫃下的抽屜才轉身很認真的說道:“我就一個要求,你最好能做到。”

    易佳滿臉愁緒的看他。

    程然彎著眼眸笑道:“你能不能別叫我叔叔?”

    聞言易佳也沒忍住的笑了片刻。

    雖然隻是電光火石的刹那,他冰涼而陰冷的心還是泛起了絲詫異:原來自己,竟有這樣流露情緒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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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程然已經三十多了,但他一直在搞攝影,平日裏總是給那些大型的時尚雜誌拍封麵和特輯,所以甚至比眼下的孩子更知道流行什麽,也不怕和小侄子沒話。

    反倒是易佳極端沉默,買東西什麽都不肯要,隻是白著張憔悴的臉不斷搖頭。

    溝通不利,程然索性便看上就買,跟流水似的的花錢勁很讓習慣過老百姓日子的易佳手足無措。

    兩個人在外麵徘徊了四個小時,再回到住所時包裝袋幾乎都拎不住了。

    程然不許易佳幹活,進門後把東西往地上一扔便到浴室看了看喊道:“你先洗吧,我把戰利品拿去放好。”

    說完便又開始忙碌。

    易佳隻得躲進去費勁的脫了衣服,慢慢的走進盛滿熱水的浴缸,洗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泡泡浴。

    他受得傷其實很嚴重,雖然從外麵看不出來,但對於自己曾經最靈活的部位已經全然麻木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堪忍受。

    從出事到住院,到跟著親戚辦喪事,然後便換著家的寄人籬下,易佳早就疲憊至極。

    還是頭一回這麽奢侈,全身的酸痛好像都在這樣的溫暖中緩解了。

    默默的把頭藏在了臂彎裏,他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