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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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浩蕩蕩的獸潮鋪天蓋地的襲來,那種恐怖的威懾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膽寒。可是東山部的勇士們沒有膽怯,沒有後退,而是舉起武器,發出震天呐喊。

    武器、血肉和尖齒利爪相交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野獸的嘶吼和人類的怒吼混雜在一起,分不清來源。

    當最初的血氣耗完之後,剩下的唯有機械的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身軀沉重的像灌了鉛,每動一下都是殘酷的折磨,但是仍然不能倒下,因為一旦倒下,麵對這些凶獸的就將是自己的親人。

    姬璿真也沒有閑著,烏蘭和族中的女子正一起為受傷的戰士包紮,而她則一遍遍的對著清水念動神咒,使它們變成能夠愈合傷口的良藥。

    她無法動用金丹,一身法力僅僅殘存了十之一二,大荒中又難以補充靈氣,在施展了數百次的神咒之後,法力流轉間滯澀不已,已然有了幾分勉強之感。

    姬璿真對此視若無睹,繼續催動神咒,額頭上隱隱浮現一層薄汗,連語聲也慢了下來。

    烏蘭擔憂的看了她一眼:“聖女,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姬璿真搖了搖頭:“無妨。”

    她做下的決定從來無法改變,烏蘭知曉勸不動她,隻好放棄,心中默默祈禱獸潮能早點結束。

    姬璿真壓下法力枯竭的不適,繼續施法,時間已失去了概念,不知過了多久,等到烏蘭送來食物之時,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餓的失去了感覺。

    這大概是她出生至今最為狼狽的時候,過去在宗門之中,與眾位同門談玄論道,食鮮果飲靈茶,何等的風雅,如今卻和一群血跡斑斑的傷員和終日勞作的女子同在一處居室之中,周圍的空間也因塞入了太多的人而顯得格外狹窄。

    盡管她此刻身為聖女,身份尊崇,旁人也盡量給她留出最大的空間,可那件象征著身份的玄色祭袍卻仍然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血跡和灰塵。

    連烏蘭遞過來的食物也是冰涼的、半生不熟的,在如今這個時刻早已沒人還有心思在製作食物上耗費精力,小姑娘的眼神也是愧疚的,顯然認為聖女受了委屈。

    姬璿真隻是默默的接受了這一切,她甚至絲毫不介意的接過烏蘭手中的食物吃了下去。

    其實餓過了頭反而一點也不想吃東西,何況這食物又是如此的難以下咽;可她如今的狀況已經無法辟穀,隻有攝入足夠的食物才能支撐下去。

    烏蘭看著聖女,哪怕到了現在她的神情依然是從容的,即使將所有記憶翻找一遍,也想不出聖女有失態的時候,如今她也安之若素的麵對著一切。

    小姑娘平時就時常驚歎於姬璿真的美,可眼下這一刻她卻覺得,聖女的美超越了以往的任何時刻,仿佛完美的神像忽然擁有了人類的感情,於是變得不完美,卻因為真實鮮活而更加奪目。

    這時門簾被掀開,一道英挺的身影走了進來,烏蘭已驚呼一聲迎了上去。

    那正是烏欽,他麵容上透出深深的疲憊,身上沾滿塵土,而右肩處是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像是被野獸的獠牙撕開,皮肉外翻,鮮血淅淅瀝瀝的流了一路。

    烏蘭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這傷口實在太深,隻差一點烏欽的右臂就會被整個扯斷,她完全不敢觸碰兄長的傷口,隻能小心翼翼的為他擦去臉上的血汙。

    烏欽卻半點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方才在戰場上,他被數頭野獸圍攻之時,本已左右支絀,在用長矛將一頭白虎刺死,挑落在旁時,背後又有風聲襲來,而他已無力抵禦。

    青年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在此時終結,卻不料耳邊響起一聲悶哼,一道高大的身影挺立在他麵前,手中的長矛貫穿了野獸的身體,而鋒利的獸爪也在烏察的胸口掏出了一個大洞。

    烏欽下意識的扶住堂兄滑落的身體,怔怔的問了句:“為什麽?”

    烏察咳嗽了一聲,嘴邊溢出大量血沫,夾雜著內髒的碎片,他卻滿不在乎的說道:“我可不想替你照顧你阿父還有烏蘭······”

    話音剛落,他鐵塔似的身軀便訇然倒下,獨眼中的光芒也漸漸熄滅。

    烏欽的雙手劇烈顫抖起來,他眼眶幹澀,流不出一滴淚,喉嚨也像是被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可是周圍野獸的吼聲還在提醒著他,沒有時間去悲傷。

    而如今他望著妹妹純然擔心的麵容,甚至無法將烏察死去的消息告訴她。

    直到姬璿真念動神咒才打破了寂靜,她的聲音已微微暗啞,顯然是念了太多遍咒語的緣故。

    烏欽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他深深的籲出口氣,疲憊的眉頭擰了起來:“多謝聖女。”隨即提起長矛,就要重新回到戰場上去。

    姬璿真卻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烏欽驚愕不已,試圖阻止她:“聖女,您身份尊貴,若是有所閃失,又當如何是好······”

    他反對的話語漸漸潰散在對方的眼神裏——那種眼神也經常出現在他自己身上,代表著下定決心之後就絕不會更改。

    烏欽無法再說下去,他的沉默不語無疑就是同意了此事,姬璿真隨著他走到戰場上,看到了一幅堪稱人間煉獄的場景。

    野獸的屍體堆積成山,還有人類殘破的軀體,那是當場斃命、沒有機會接受救治的勇士;鮮血將大地染紅,甚至在人的發絲上凝固成紫紅的血塊;仍然活著的戰士也是神情麻木,隻是機械的揮動著武器,他們實在是太過疲憊,隨時可能被猛獸擊垮。

    更可怕的是,東山部的勇士越來越少,而獸潮仍然漫無邊際,似乎永遠不會被消滅。

    麵對此景,即便是心誌最為堅毅之人也忍不住心生絕望:難道東山部真的無法度過這次獸潮,就此成為曆史嗎?

    與在場的所有人不同,姬璿真卻明了了此中的轉機所在。

    《神都寶照經》裏有一篇神咒,正是以獻祭自身為養料,來獲得扭轉乾坤之力。

    姬璿真眸中似有星芒閃過,然而仔細看去卻又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狀態。她心中做下了決定,便不拖延,晦澀的咒語從口中一句句的念出,她的法力先前就已枯竭,這會經脈劇烈的抽痛起來,像是在壓榨出最後的靈力。

    仿佛有千萬把小刀將經脈絞斷,她麵色慘白,額上冷汗簌簌落下,聲音也時斷時續,越來越微弱,當最後一句念完的時候,她的身體猛然崩裂成萬千碎片,化為一道道耀眼的白光,沒入東山部戰士的身體。

    眾人愕然發現體內湧出一股暖流,奔向四肢百骸,他們的傷口在一瞬間愈合,體內重新擁有了無窮的力量,如獲新生。

    而原先聖女所站的地方,已然空無一物。

    當姬璿真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大荒,重新回到離雲天宮之內。

    在她麵前數尺之處,有一座寬約丈許的玉台,而玉台之上則擺放著一麵清光湛湛的寶鏡,姬璿真一見到這麵寶鏡,就產生了一種血脈相連之感,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正呼喚著她。

    她順從心底深處的意誌,伸手拿起了寶鏡。

    其質非金非玉,甚是沉重。背有蝌蚪文的古篆和雲龍奇鳥之形,看似隆起,摸上去卻又無痕,非刻非繪,深沒入骨。正麵乍看,仍是青濛濛的微光。定睛注視,卻是越看越遠。內中花雨繽紛,金霞片片,風雲水火,一一在金霞中現形,隨時轉換,變幻無窮。

    此鏡名為“八寶玄光鏡”,甫一入手,姬璿真就明白了前因後果,此中卻是涉及到前世今生和道魔相爭之秘。

    修士修行本就是攫取天地靈機之舉,若是無有限製,任憑發展,那麽數十萬年之後,此方世界就會靈機枯竭,成為末法之地。

    為了延緩這種趨勢,每隔萬年天地間就會有大劫誕生,凡是未證天仙者都會入劫,若是無法度過,便是身死道消之局。

    道魔之爭除開道統分歧之外,天地大劫也是主因之一,從玄門的角度,自然希望將劫難轉嫁到魔道身上,從而保存自身實力,反之亦然,魔道也是做此打算,所以數十萬年以來,雙方爭鬥不休,說到底這不僅僅是道統之爭,也是生存之爭。

    而姬璿真前世就是大衍宗的一名陽神道君,地位尊崇,法力通玄,本極有機會證道天仙,卻仍在上一次的大劫之中因果纏身,諸厄相生,最終不得不到了轉世重修的境地。

    宗門順勢就她轉生一事作出謀劃,在肉身消亡之後,以特殊術法保得真靈不失,直到數十年前才由一位天仙大能出手,令她轉生到了晏靈妃腹中,正是要借由她此世肉身與滅情道的聯係而布下暗手。

    否則按照門內親傳前推三世都要身世清白的慣例,即便她此身生父姬毓塵是萬潛道君的至交好友,她也不可能成為宗門親傳。

    八寶玄光鏡正是她前世所用法寶,亦是玄器之屬,且意外得了一口仙靈之氣藏在鏡中,若是日後機緣足夠,未嚐不能晉升為仙器一流。

    而她在大荒中的種種經曆,也正是由八寶玄光鏡演化而成,東山部聖女也是她前世的眾多化身之一。

    廣袤星宇之中有三千世界之說,乾元界正是一方大世界,而大荒則是一處小界,姬璿真前世曾以一點靈念投生到大荒之中,化身東山聖女,欲參悟不同道統,以此完善自身之道,證得天仙。

    但她當時的情況卻尤為特殊,修士入得陽神境界後,尚要度過天地人三劫才能成就天仙,姬璿真前世已過天地二劫,卻在經曆最莫測的人劫之時,陷入萬年大劫之內,二劫加身,其中種種凶險之處更勝尋常十倍,終是棋差一著,未得圓滿,無奈之下隻能將希望寄托於轉世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