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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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鬱,徐硯琪獨自一人蜷縮在火爐邊呆愣了許久,晚間膳房裏送來的飯菜一口也不曾碰過。
朱斐無奈地站在門口,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痛卻又無力。從來沒有什麽事如眼前這般讓他懊悔,讓他恨不得殺了自己。
兮然從外麵進來本打算幫徐硯琪收拾飯碗,不想卻是一筷子都沒動,她疑惑著看了看門外站著的朱斐,不知為何,她覺得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之間有些怪怪的。大少爺也是奇怪,看上去倒是比平常安靜了許多。
猶豫了一下,她仍是問出了心中的猜想:“大少爺是不是惹少奶奶生氣了,怎麽少奶奶飯都不吃了呢?”
耳邊突然傳來兮然輕輕的詢問,朱斐一愣,回過神來,又恢複了以往的癡傻模樣:“我惹阿琪傷心了,都是我不好。”
兮然聽得有些蒙,自少奶奶嫁進朱家還不曾跟少爺紅過臉呢,如今這是怎麽回事?莫非出了什麽大事?
“大少爺做了什麽,怎就讓少奶奶傷心了?”兮然問道。
朱斐靜靜地盯著屋裏的徐硯琪,目光沉痛,沒有回答兮然的問題。
見他如此,兮然也有些不忍了,輕聲哄著:“好了好了,少奶奶平日裏對你那麽好,怎麽會舍得一直跟你生氣。你今晚上乖乖的,等睡一覺少奶奶的氣消了,你再哄哄她或許就好了。少爺的風寒還沒好呢,快別在這風口站著了。”兮然心中好奇,但畢竟是主子的事情,她一個做丫頭的便也不敢多問。
朱斐乖乖點頭:“哦,那我今天晚上睡書房好了,你不許跟奶奶和母親他們說哦。”這件事若是傳到老夫人和夫人那裏,他裝傻一事等同於欺君,那他這些年的辛苦就全白費不說,侯府我會有滅頂之災。
兮然不由笑了:“好,奴婢知道,我們少爺好麵子嘛。那奴婢先去幫你鋪床了。”
兮然言罷轉身出了屋子。
朱斐見兮然被自己糊弄過去,並未有什麽猜想,這才放下心來,扭頭探了探屋裏依然呆呆坐在那裏的徐硯琪,歎息一聲,轉身去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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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然幫朱斐整理好了床鋪,這才回到寢室侍奉徐硯琪。
“少奶奶這是怎麽了,心裏再怎麽不開心也多少吃些東西,餓壞了可怎麽好?”
徐硯琪抬頭看了看兮然熱了一遍又一遍的飯菜,輕輕搖頭:“我不餓,撤了吧。”
“少奶奶這是怎麽了,聽少爺說他惹您生氣了,大少爺什麽樣您還能不知道嗎,總是莽莽撞撞地像個孩子,不過心卻是好的。剛剛您不開心,大少爺在外麵站了大半天呢,瞧得出來,他也知道錯了,少奶奶別跟他一般見識。”
徐硯琪一陣想笑,若他當真如兮然所說的那般似個孩子,又哪裏有現在的這些煩惱?可他偏偏是個正常人,而且還有著那麽深的城府。若說生氣,她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吧。
一直以來她都把他當成個長不大的孩子,可突然有一天他卻告訴她,他不傻,甚至比一個正常人更有城府,更有耐性。
一個人,能從十歲開始裝傻到二十二歲,在人前偽裝十二年,徐硯琪想想都覺得可怕。若放在她自己身上,怕是早就瘋掉了。
這樣的朱斐讓她覺得好陌生,他不是她的阿斐,他隻是那個為了家族隱忍多年、臥薪嚐膽的侯府大公子。他的心裏,裝著整個侯府百餘人的生死存亡,他的眼中透析著侯府大院所有人心中最陰暗的一麵。
徐硯琪突然覺得有些冷,不由搓了搓胳膊,卻仍是覺得從手到腳,冷的冰涼入骨,任憑火爐中的火苗竄得再旺,終是無濟於事。
兮然見自己怎麽勸也沒有用,看了看那又一次涼下來的飯菜,開口:“既然少奶奶不餓,夜深了,便早些歇著吧。”
徐硯琪任由兮然將自己扶起,攙扶著去了榻上。
兮然輕柔地為她掩好了被褥,這才吹了燈,輕輕地走出室內,掩上房門。
夜色沉寂,寒風蕭索。
未過子時,整個懷寧侯府便已暗了下來,除了在外巡邏的守衛,所有人都漸漸進入夢鄉。獨暗音閣裏的一男一女,各自躺在榻上,仰麵盯著屋內的黑暗,一顆心被疼痛裝得滿滿地。
徐硯琪一個人趴在榻上哭了許久,哭到最後隻覺得眼淚都要流幹了,喉嚨也一點點變得發幹,發痛。
口幹舌燥讓她整個人一陣難受,因為怕兮然看到她如今的樣子嚇到,她便也不敢去驚動她,強撐著有些沉重的身子起身下了榻。
今夜的夜色濃重,屋子裏一片漆黑,她憑著感覺摸索著來到案幾前想要為自己倒杯水。然而,拿起空空的水壺後又隻得歎息一聲放下來。口中的幹燥讓她一陣想吐,卻又因為腹中空空,什麽也吐不出來。
這時,內室的房門被人推開,她潛意識地喚了一聲:“兮然,去幫我倒杯水。”她的聲音因為喉嚨的幹涸而變得有些嘶啞。
話音落下,對麵卻不曾有什麽聲響,她忍不住再次喚了一聲:“兮然,是你嗎?”
這時,她隻覺得手上一陣溫熱,便有一杯水放在了自己手上。熟悉的呼吸聲傳入耳邊,雖然細微,但她依然辨別的真切,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轉首將手裏的杯子放置在一邊,也顧不得口中的幹渴,麵無表情的扭身向著床榻而去。
“阿琪!”朱斐疾呼一聲從後麵抱住她,“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都是我的錯,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至少跟我說說話,你這樣我的心好痛。”
徐硯琪用力去掙脫他的手,卻又哪裏有他那樣的力氣,拉扯了幾下,見無濟於事,她隻得冷冷開口:“放開。”
她的聲音清冷的不見溫度,聽得朱斐身子一僵,抱著她的手頓時便鬆散下來,心上的疼痛蔓延全身:“你當真……就那麽恨我?”
徐硯琪沒有理他,摸索著尋到火種燃起一支蠟燭,屋子裏瞬間亮了許多。
昏暗的燭光下,他眼中的悔恨被她看在眼裏,麵上卻是無動於衷,轉身走至一張寫字桌前俯身捏起一張寫滿了文字的宣紙遞給他:“既然你今晚過來了,這是和離書,你簽了吧。”
朱斐身子頓時踉蹌了一下,卻是並未伸手去接,一雙眼眸竟漸漸布滿水霧:“你要和離?為什麽?”
徐硯琪伸出的手並未收回,絕美的麵容依舊淡淡地不見感情:“曾經我以為是自己愧對了你,所以才想要盡自己所能去彌補。如今,既然我不欠你什麽,就請你還我自由之身。隻要你簽了他,自今往後,你我之間便再無瓜葛,曾經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朱斐驚得麵色早已慘白,突然上前抱住她:“阿琪,你當真要如此狠心嗎?為什麽不願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似是因為過於害怕失去,他的懷抱有力的仿若要將她整個人嵌進自己的身體裏一般。窒息的痛引得徐硯琪一陣皺眉,可是她卻並未想要去推開他。因為此刻她感到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著,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她也曾真真切切的感受過。
記得當初被朱霆退婚時,她上門找他,傻傻的以為他會聽自己的解釋。那個時候,她也如現在的朱斐一般緊緊的抱著他,怦動的心跳揭露了她的恐慌和害怕。
那個時候,她好怕朱霆會毫不留情的推開自己,然後他們二人便再無機會了。
可最終,朱霆還是推開了她,甚至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就那麽決絕的離開。
那個時候,她心痛的快要瘋掉。
那種近乎絕望的心痛,她並不希望朱斐再感受一次。可是,她的心卻依然在怨恨著,如果他沒有裝傻,她的命運根本就不會這麽悲慘。可現如今呢,她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痛與恨的交加,一股從未有過的憤怒在胸中蔓延,她突然低頭咬上了他的肩膀,隔著薄薄的衣袍用力的將牙齒嵌進他的肉裏。一顆顆淚水自眼眶滑落,她的身子在隱隱顫抖著,理智也在一點點迷失。
肩膀上的疼痛引得朱斐身形一頓,卻並未作何反應,隻那麽靜靜地抱著她,她顫抖著的身子讓他整顆心都在滴血。伸手輕輕安撫著她的脊背,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口中漸漸蔓延一股腥鹹,徐硯琪胃裏一陣翻滾,意識也漸漸清醒過來。望著他被自己咬的滲出血來的肩膀,她驚得禁不住後退一步,從他懷中抽離。望著那滲出的血液將他肩上的衣袍染紅,她大口的喘息著,之前心中那股濃烈的憤怒也一瞬間得到宣泄,消失了大半。
“阿琪。”他伸出手來想要拉她,她側過身去躲開,聲音平靜了許多,“你先出去。”
朱斐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最終放棄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麵守著你,如果有什麽事記得叫我。”
徐硯琪偏過頭去,沒有看他。
朱斐心中暗自歎息一聲,轉身一步步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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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兮然端了剛燒好的熱水進來給徐硯琪洗漱時,徐硯琪已經自己穿了中衣靜坐在梳妝鏡前。
走過去瞧見她一臉的倦色,眼眸微微有些紅腫,麵色白皙的不帶一絲紅潤,兮然一陣驚訝:“少奶奶臉色怎麽這麽差,難不成一夜未眠?”
徐硯琪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梳子梳弄著披散下來的墨發,並未回她,反而問道:“大少爺昨晚睡在哪兒?”
“應該是歇在書房了的,可是奴婢過去整理床鋪的時候發現那床鋪好似根本就沒動過。也不知大少爺昨晚究竟有沒有休息。”兮然如實回道,心中卻在暗自思索著,看來這少奶奶還是關心著少爺呢。於是,下麵準備了許久的話也便有了些底氣:
“大少爺昨晚惹了少奶奶不快,今天一大早便跑出去了,說要尋了好東西哄少奶奶開心呢。也不知是有了什麽主意,不如我們待會兒去瞧瞧?”
看到兮然狀似詢問的目光,徐硯琪不由想到昨晚上的事,她眸中擔憂的神色一閃而過,卻是沒有言語。
兮然幫徐硯琪綰好發髻,又選了套湖綠色束領貼身夾襖,並品竹色錦緞廣袖長裙給她換上。
“昨晚上聽到了樹枝被壓斷的聲音,可是下雪了?”徐硯琪問道。
兮然點了點頭:“是啊,又下了場大雪。侯爺和老夫人他們原打算這兩日動身回清原縣的,如今怕是又要耽擱些時日了。”
“出去看看吧。”徐硯琪說著率先向著屋外走去。
兮然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推開房門走出來,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連隻腳印都不曾留下,映襯得整個暗音閣更加明亮起來。
徐硯琪微微蹙眉,麵露疑惑:“昨晚下那麽大雪,今兒個怎不見有人來掃雪?”記得上一次大雪也是足足下了一夜,但她早上起來時早已被下人們掃出一條條道兒來,當時那白雪摻了地上的泥土,倒是沒有眼前這毫無雜質的雪白惹人欣喜。
“是大少爺吩咐不讓掃的,昨兒個下了一夜,今天天沒亮大少爺便在外麵守著不讓任何人踩,說等少奶奶醒來看到一定會高興。”兮然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著徐硯琪臉上的表情,見她平淡的雙眸中終於有了波瀾,心上頓時一喜,“少奶奶要不要下去走走?”
徐硯琪喜歡踩在雪地上走路,自上一次下過雪之後兮然便發現了。
然而徐硯琪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依然靜靜地站在屋簷下,望著院子裏白茫茫的一片發呆。
過了許久,她方才回過神來,緩緩抬起腳步向著那皚皚白雪中走去。
腳下短靴的底板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地響著,在這寂靜的早晨格外清晰。
“如此大雪,倒不知後園子裏的紅梅如何了,我們去瞧瞧吧。”徐硯琪突然開了口。
兮然麵色一驚,忙道:“該是好好的呢,雪天路滑,外麵天氣又冷,少奶奶還是少待上一會兒吧,不然該著涼了。”
徐硯琪扭頭撇了兮然一眼,兮然有些心虛地躲開她的目光。徐硯琪將一切看在眼裏,不動聲色道:“無礙,不過就是過去看看,何況本就在暗音閣後麵,走幾步也便到了。”
徐硯琪說罷,提步便向暗音閣後麵走去。兮然忙追了過去:“少奶奶若擔心梅花,奴婢幫您跑一趟也就是了,少奶奶還是快些回屋去吧,您穿的單薄,莫要凍壞了自個兒。”
徐硯琪停下步子,清冷的雙眸瞪了兮然一眼,兮然嚇得頓時不敢再言,隻默默跟在徐硯琪身後。
暗音閣的後麵是一片小院子,空間並不是很大,隻種了幾棵紅梅。紅梅多見,但玉蝶狀的紅梅卻是少見的。所以,自徐硯琪來到帝都,便對這暗音閣後麵的幾株玉蝶紅梅格外愛護。
然而,剛到後園,還未來得及去仔細察看那幾株紅梅,徐硯琪卻突然停下了步子,靜靜凝望著不遠處忙忙碌碌的身影。
“大少爺吩咐說讓奴婢先攔著少奶奶的,不想……還是給少奶奶發現了。”兮然有些心虛地解釋,說罷又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大少爺如此用心的哄一個人開心,不管之前大少爺做錯了什麽,少奶奶這次就原諒了少爺吧。”
兮然說完,自己退出了後園,獨留下徐硯琪和朱斐二人。
徐硯琪仍靜靜望著雪地裏的朱斐。隻見他如今正一點點地滾著雪球,旁邊是兩個高大的雪人兒,其中一個已經堆好了,頭上帶著一頂紅色的帷帽,雪白色的長裙上零零散散地點綴著些許紅梅,紅唇微微彎起,黝黑的眼眸閃著光亮,看上去很是俏皮可愛。
而這個雪人的旁邊,則是另一個堆砌了一半的雪人,身形看上去比旁邊那隻高大了許多,瞧上去,應是一男一女。
兩個雪人,每一個都足有一人那麽高,徐硯琪掃了掃周圍,不似剛剛在前院看到的那般滿地積雪,應是全部被用來堆砌這雪人的緣故。
望著忙忙碌碌的身影,徐硯琪突然有些恍惚,昨日的一切,恍若夢境。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如今的他究竟是真傻,還是假裝。
朱斐將最後一個雪人耳朵安上去後,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猜想著待會兒徐硯琪看到這對兒雪人後的樣子。
突然斜眼看到靜立在不遠處的徐硯琪,他神色微滯,眸中頓時閃過一絲欣喜,見四周無人,這才緩緩向著那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