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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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惜月重回了鳳錦樓,紡然在一旁站著,沉默不語。顏惜月見夙淵也跟了上來,便支吾著對紡然道:“我有些話要跟夙淵講,你能不能先下去一會兒?”

    紡然有些不悅,“國主倒也是奇怪,既不容黑龍帶你走,又讓他得以留在你身邊。你們打算就這樣留在青丘嗎?”

    顏惜月尷尬道:“自然不是……”

    紡然又瞥了夙淵一眼,這才轉身下樓。

    夙淵站在窗前,看著富麗堂皇的室內,臉色一直不佳。

    顏惜月恢複元氣沒多久,剛才的激烈衝突又讓她疲憊不堪。她與夙淵說了之前的經曆後,很快就躺倒在綿軟如雲的床上,抱著腓腓便想睡覺。

    夙淵提醒道:“那白狐妖雖然不在,可這都是他的地盤,我們萬事都要小心。”

    她側過身子,小聲道:“這裏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你也略微休息一下。”

    “你怎知道沒有危險?”

    她思忖了一下,撫著錦繡床褥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裏很熟悉。雖然懷襄有點神神叨叨,可是這鳳錦樓卻讓我覺得安心。”

    夙淵歎了一聲,不再說話。他站了片刻,又忍不住踱了幾圈,最後回到床前,見顏惜月已然睡著,更是心緒低落。

    望著她沉睡的樣子,再想到之前在山嶺間拚命尋找的那種絕望,夙淵直至現在才感到自己也已心神憔悴,不由坐在了椅子上。

    雖然既困又乏,但他卻還是堅持著沒有睡著,生怕又冒出什麽異象,將顏惜月從眼前帶走。

    他昏昏沉沉坐了許久,外麵的光線漸漸黯淡,樓裏沒有點燈,陷入了灰蒙之中。顏惜月翻過身看到他,便迷迷糊糊道:“夙淵,你怎麽還坐在這裏?”

    他省了省,打起精神道:“我又沒地方去,自然坐在這兒了。”

    “你可以上來睡覺啊。”她拍了拍床,示意他坐了過來,“我之前不是叫你也休息一會兒嗎?你奔波了那麽久,總是不好好休息,怎麽撐得住呢?”

    他低下頭,“我精力好得很,幾天不睡覺都可以。”

    “不要勉強自己。”顏惜月撐坐起來,正想拽他過來睡覺,卻聽窗外有人清了清嗓子,道:“簡直是信口開河,幾天不停歇也不怕半途送命……”

    顏惜月一驚,夙淵霍然站起,抬手就射出金光。誰知那窗外白霧四起,轉瞬間懷襄竟已好端端坐在了桌前,正望著他們發笑。

    *

    “先前裝作離開,原來一直在外偷聽?”夙淵冷冷道。

    懷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緊不慢道:“我會像你說的這樣下作?隻是剛剛來到此處,恰好聽到你們說話而已。這青丘國內所有的地方有哪裏我不能去?”

    顏惜月端坐在床邊,“那你難道今晚待在這裏不走?我要休息怎麽辦?”

    “鳳錦樓是我的,我為什麽不能留下?”懷襄一邊說著,一邊窺視她的神色,見她臉頰緋紅忿忿不滿,便又轉換了笑顏,“與你開個玩笑。我素來不會強求他人,既然你還不承認我,我也不願自討沒趣。隻是我不在這樓裏,妖龍也不能留下。”

    “你說什麽?”夙淵皺眉。

    懷襄道:“縈歌本就是我的摯愛。我也是憐香惜玉,見她對你很是依賴,才準你在此陪了她一會兒。難道你還不知足,竟要與她同床共枕?”

    夙淵咬牙:“一派胡言,她不是縈歌,更不需要你的憐愛!”

    “可縈歌的魂魄我認得,與她的幾乎一模一樣。”懷襄望著顏惜月道,“雖然我不知道縈歌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以此看來,她或許就是縈歌的轉世。”

    顏惜月掙紅了臉,“就算是什麽轉世,那我也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

    “那又如何,如果縈歌已經不在世上,你不就是她的再生?”懷襄說著,又冷睨著夙淵,“雖然此生你與惜月相識,但我在一百多年前就與她兩情相悅,怎麽說也輪不得你將她帶走。”

    夙淵簡直無語,強壓怒氣道:“你怎能確定惜月就是縈歌的轉世?隻憑著魂魄相似?”

    懷襄負著雙手走到床前,“她這身子還年輕得很,法力也平常,根本不可能將縈歌殺死奪走魂魄。除轉世之外,還有什麽解釋?”

    夙淵微一蹙眉,有所思慮。懷襄又柔聲道:“惜月,你也知道我對縈歌付出了一番心血,隻可惜最後未能如願相伴。若你願意留下,以前我為縈歌準備的一切都是你的,除此以外你還喜歡什麽,我都能為你尋來……”

    “妖狐!在我麵前竟然還敢對惜月花言巧語?!”夙淵忍無可忍,霍然起身,指間金光隱隱,眼看就要朝著懷襄出手。

    顏惜月卻拽住了他,向懷襄道:“這些話先不談,我現在就想知道,縈歌到底是為什麽離開了青丘,後來又去了何處?你既說對她死心塌地,怎會連她的下落都查不到?”

    先前還瀟灑自如的懷襄卻忽地神色一沉,眼神飄離,“……我自是費足心思查詢她的下落,但縈歌有心隱藏蹤跡,我曆時多年都未能將她找回……”

    “隱藏蹤跡?”顏惜月皺眉,“你不是說與她兩情相悅嗎?她為什麽還故意躲著你?”

    懷襄抿唇不語,夙淵哼道:“隻怕事實真相未必像他講的那樣,什麽兩情相悅,不過是單相思罷了!縈歌不勝其擾才逃出了青丘,自然要千方百計躲著這狐妖!”

    “胡說八道!”懷襄氣極,指著夙淵怒道,“我對縈歌一片真心,她怎會因此躲避逃離?我與她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嘴!”

    說罷,袍袖一震,那花窗驟然而開,兩道白光自外飛入,落地即變成兩名侍女。

    “服侍惜月休息,閑雜人等一律屏退!”懷襄既已下令,那兩名侍女便上前要為顏惜月寬衣。顏惜月臉一紅,夙淵見狀,隻得憤憤然推門而出,走了幾步又回頭盯著懷襄,“我都走了,你還好意思留下?”

    懷襄雙臂抱胸,傲然一笑,挑釁地揚眉,“我自是正人君子,還需要你來指點?”

    說話間,兩名侍女已將簾幔放下,懷襄身形一隱,化為白影倏然掠出窗口,消失在月色之中。

    *

    這一夜,夙淵雖免了尋找奔波之苦,可一想到顏惜月還留在那鳳錦樓便輾轉反側。他實在不能理解她為何不肯跟著自己離開青丘,非要跟那自命不凡的狐妖糾纏不休。在他想來,什麽縈歌,什麽魂魄,隻要顏惜月此時平安無恙,何必還要弄清以前的事情?其實就連玉京宮的清闕也可以一概不管,從此之後,兩人或結伴而行,或築屋而居,自由自在,不問瑣事,是何等的逍遙快樂!

    可是顏惜月似乎很想將縈歌與她自己的關係弄個清楚,也不知還要花費多少時間。夙淵想到此,便悶悶地望著窗戶。窗外明月皎潔,樹影輕搖,這寂靜之夜不禁讓他又想起了北溟的歲月……

    硨磲還在寂靜的無涯自生自長,什麽時候才可以帶著顏惜月再次回去,睡在那裏默默發呆,兩相陪伴?

    他懨懨閉上了眼睛,想要強迫自己睡著,可是腦海中一直盤旋著這些擔憂與不解,直至夜深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留在鳳錦樓裏的顏惜月其實也同樣難以安睡,明月透過菱花雕窗淡淡映入,床前明珠自生幽光,隔著層層簾幔,猶如暗夜中的星辰。

    她望著那幽幽光亮發怔,屋內不知點燃了什麽熏香,那味道淡而纏綿,縈繞不散。沒過多久,顏惜月頭腦之中又有隱痛陣陣,這一次竟是兩眼發花,望出去的景象都浮動不已。

    顏惜月咬牙閉上雙眼,可那暈眩之感並未減輕。她不由地冒出冷汗,倒不是畏懼這疼痛,但一想到那個總是幽幽浮現的身影,便不得不再度睜開眼。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層層簾幔之後,竟隱隱顯出人影。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啞著嗓子問道:“是誰站在那兒?”

    房間中一片寂靜,那兩個侍女應該就睡在床邊,此時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緊張地坐起身來,才想掀開床幔,卻聽有個縹緲的聲音低低問道:“你……為什麽睡在這裏?”

    “……懷襄讓我暫時在此休息。”顏惜月見床幔那邊的人影極其淺淡,隻能隱約辨出是個身姿婀娜的女子,於是壯著膽子道,“你是誰?難道是縈歌?”

    對方並未回答,卻道:“這裏不該是你住的地方……你從何處來,就該回何處去。”

    “我也不想一直留下,隻是還有疑惑沒有解決。”

    那女子隻淡淡哂笑,“疑惑?你想知道什麽?”

    顏惜月坐直了身子,急切道:“如果你真是縈歌,那你後來為什麽離開了青丘?又去了哪裏?”

    “……這些事情,你不是問過懷襄嗎?何苦還要追問於我?”

    “他不肯回答,否則我怎會還留在此地?”顏惜月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隻是想弄清楚,我與你到底有什麽聯係……為什麽我的頭腦之中總還是會隱隱作痛,我真的不知以後自己會變成什麽樣。若還像上次被陰後奪舍那樣神魂不清,那該怎麽辦?難道讓夙淵一次又一次地為我奔波求助嗎?”

    女子靜了片刻,說道:“懷襄其實隻對你說了一部分過往。可是……我到青丘之前,就已經經曆了許多事情,就算他再柔情萬丈,亦不能抹去我心中過往的痕跡。”

    “到青丘之前?”顏惜月一怔,原先她一直執著於想要弄清縈歌離開青丘後的行蹤,可沒想到她在來到青丘前,竟已經有過難忘之事。

    女子輕輕喟歎,“你可自己去問他,有些事情,我不願再回想。等你明白了之後,就回到人間去吧,這裏不該是你停留的地方!”

    顏惜月心中疑惑,可此時簾幔微微拂動,床前明珠搖曳輕撞,發出微弱清音。那道淺淡身影漸漸隱去,顏惜月叫了一聲跳下床去,卻聽侍女懵懵懂懂地問道:“怎麽了?娘子難道是做了噩夢?”

    顏惜月赤著雙足站在地上,見兩名侍女點亮燈火撩起簾幔,屋子裏隻有她們三人身影。她不禁道:“你們剛才睡得很熟,竟什麽都沒聽見?”

    侍女麵露詫異,其中一人道:“奴婢還沒真正睡著,隻聽到娘子剛才叫喊了一聲,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動靜啊!”

    另一人也點頭稱是,顏惜月怔然站立,空氣中的纏綿香息漸漸飄散。她望著那兩盞忽明忽暗的燈火,竟分不清自己之前到底是陷入了夢境,還是真的遇到了縈歌。

    *

    次日一早,她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讓侍女去將懷襄請來。過了不久,侍女回到樓中,卻說國主去了紫晶湖。惜月問清了紫晶湖所在,原來就是之前她帶著腓腓逃走時經過的那個湖泊。

    “既然去了那裏,我這就去找他。”顏惜月說罷,也沒讓侍女們跟隨,便自行下樓,往紫晶湖方向行去。

    清晨山峰之上晨霧迷蒙,鳥雀吟唱婉轉,幽然動聽。顏惜月踏著一地落花來到紫晶湖畔,遠遠望到白衣飄飛的懷襄正臨湖而坐,對著空蕩蕩的石桌自斟自飲。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在百果林過夜時,腦海中浮現的景象。當時,翠衣白裙的縈歌也是坐在杏樹下,對著空無一人的石桌端起酒杯,言笑晏晏。此後又有古琴浮現,曲韻錚錚,縈歌隨之起舞……

    顏惜月快步上前,在離他不遠的碧草間停下腳步,問道:“縈歌以前也與你相對飲酒嗎?”

    懷襄聞聲回頭,淡淡道:“那倒不是,我原先不愛飲酒……還是自她走後,才慢慢有了這習慣。”

    她一愣,又問道:“那你,會彈琴嗎?”

    懷襄溫和的神色漸漸斂起,注視著她,反問道:“你問這個,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