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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抓住的男人,楚衡後來了解到,是個胡人,並非是他們一開始以為在大延探子。

    那個胡人高鼻梁,綠眼睛,容貌清秀,還又高又瘦,聽起來倒不像是個探子,反倒像足了流落民間的胡人貴族。

    人被赫連渾親自帶回了烏吞的大牢,並未引起王後們的恐慌,她們誰也不知道,就在寺中祈福的功夫,寺院外會有人因窺視皇族,被抓走審問。

    從安插在赫連渾身邊的探子口中,楚衡得知,這個被抓走的年輕人名叫駱托,是一名在草原上到處遊走的醫者。

    駱托之所以會出現在寺院外,隻是因為聽說大王子赫連琨戰敗負傷,傷口一直反複未能愈合。他一個四處遊走的醫者,沒有舉薦信,沒有認識的人,無法進宮為大王子治療。

    在聽說王後們帶著人來雀離大寺祈福,他就生出了自薦的想法,等候在了寺院外。

    至於為什麽從等候,變成了窺視,探子表示不知,楚衡便也沒有細問。

    但這個叫駱托的年輕人,在此後不久,就被進行了謹慎調查的赫連渾從牢裏放了出來,並且親自舉薦給了呼倫王。

    天氣日漸轉熱,呼倫王似乎因為天氣的關係,減少了仿照漢人上朝的日子。

    大鉞氏少有製冰的窖子,哪怕是皇族,到了夏天,最痛快的納涼方式,也隻有男人敞開衣裳坐在屋簷下吹風,女人挽起衣袖由侍婢們打扇。

    楚衡也熱得不行。

    自赫連琨戰敗後,呼倫王似乎暫歇了進攻大延的心思,派出使臣,誠懇致歉,將當初毀約的行為,全部推諉到了已死的二王子身上。直言是二王子故意攛掇赫連琨冒犯大延,釀成誤會。

    攝政王雖厭惡呼倫王此番行徑,但對方既然已經做出姿態,大延也不好強硬,趙貞順勢而下,再度將西北邊境的局勢維穩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上。

    為了這個平衡,呼倫王在三個月內,擴建了漢春宮,將四公主趙嫣的地位捧得極高,三不五時便要來漢春宮疼愛她一回。

    楚衡為趙嫣號完平安脈歸來,穿過宮內的幾道回廊,停在了隨行胡人奴隸住的大屋前。

    “楚大夫?”有能說一口流利漢話的奴隸經過,見是楚衡,忙眨眨眼笑道,“楚大夫是來找曇奴的?”

    曇奴是楚衡給陸庭取的化名。原是作“檀奴”,取自西晉潘安的小名。但是陸庭不喜這名字,檀字改作曇,倒是多了一絲佛法的味道。

    楚衡來得湊巧,陸庭正在沐浴。

    大鉞氏的天氣,一旦熱起來,日夜溫差便會極大。白日裏稍動一動,就能落得一身汗。

    楚衡白日裏隻需和其他醫者們待在一處,偶爾在宮裏走動,給趙嫣號脈,陪她說說話,倒也不像陸庭這樣,需要時常在太陽底下站著護衛。

    因此,條件再困難,這些做護衛工作的奴隸,仍舊每日要在房中擦幾次身,換上清爽幹淨的衣服。

    那與楚衡打招呼的奴隸拍了拍門,同裏頭的陸庭喊了一嗓子,這才笑嘻嘻地走去輪值。

    “怎麽過來了?”屋子裏是大通鋪,一幫男人都睡在一塊,自然而然地就充滿了各種臭味,陸庭正赤著上身,站在浴桶旁擦拭頭發,見人進屋,忙開了小半扇窗。

    憋了好幾個月,突然見到男人精壯的身體,楚衡眼神微閃,咳嗽兩聲道:“四公主,有了。”

    他話音剛落,陸庭收起輕鬆神情,當即重新關上窗戶,壓低聲音:“公主有身子了?”

    楚衡的麵上也浮起一抹凝重。

    “方才為她診脈,發現脈象……脈來流利,如盤走珠,是喜脈。”

    陸庭皺眉。

    趙嫣如今得寵,正好是麻煩最多的時候,宮裏那些女人的眼睛現如今都盯著她,多了一個孩子,就多了一份危險。

    但,也多了一個機遇。

    “孩子是呼倫王的?”

    楚衡搖頭:“賀默兒始終恪守著規矩,怕耽誤了公主。那孩子,自然是呼倫王的。”

    賀默兒和趙嫣的關係,楚衡和陸庭都看在眼裏。那個一直默默守在趙嫣身邊的胡人奴隸,替她遮風擋雨,感情水到渠成後,自然而然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楚衡不是什麽古人,不會為此去指責趙嫣所謂的“三從四德”。更何況,賀默兒一直隻是守著趙嫣的身邊,二人雖然有了感情,卻始終記得自己的本分。

    趙嫣的孩子,隻會是呼倫王的。哪怕日後,呼倫王死了,趙嫣獲得自由,生下了孩子,賀默兒想來也會照顧好她們母子二人。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楚衡麵現難色,“呼倫王死後,這個孩子說不定會成為其他王子謀害的對象。呼倫王不死,有這個孩子,公主注定一輩子回不了大延。”

    “但,公主這個孩子可以利用……”

    見楚衡擰眉,陸庭將人摟過,耐心解釋道起來。

    “幾位王子之間的爭鬥,不用呼倫王身死,就會鬥得你死我活。隻好保護好這個孩子,日後的大鉞氏必然要奉他為主,有公主在,大鉞氏未來將不會再與大延起任何衝突。”

    “如果這是個男孩,就可以按照這個計劃進行。如果是女孩,那就平平安安長大,日後想辦法嫁回大延,離開這裏。”

    “大延能嫁公主來大鉞氏,自然也能從大鉞氏娶回一位公主。”

    楚衡沉默下來。

    他不是不覺得利用尚且還隻是一小團血肉的孩子有些過分,然而大鉞氏和大延之間的仇,卻不是一句話可以一帶而過的。

    陸庭說的,自然也是一種方法。

    但……那樣就可能要葬送掉趙嫣的一輩子。

    “這事晚些再說。”楚衡下意識地想要回避,隨手抓過布,幫陸庭擦拭頭發,“赫連渾舉薦給呼倫王的那個駱托,劉娘子最近傳信說,舉動有些古怪。”

    “什麽古怪?”陸庭正色道。

    “他似乎並不想赫連琨的傷好。”

    *****

    赫連渾是個很謹慎的人。

    對於身側所有人,他都會仔仔細細將人的底細打探清楚。就連曾經一度為他所用的江坨,也被他挖出了祖上三代的身份。

    駱托出現的太突然,也太湊巧,赫連渾自然不會僅憑他的幾句話,就把人放出來使用。

    駱托此人十歲起就跟著一位漢人遊醫在草原上到處遊走,漸漸也學到了一身的本事。赫連渾派出去的人走了草原上的不少部落,都打聽到了這人的消息。

    赫連渾至此,才把人放出來,允許他和其他醫者一起,為赫連琨療傷。

    不過這人,倒的確有幾分本事。

    從赫連渾將人放到赫連琨的身邊,到現在,幾個月的功夫,赫連琨反反複複難以愈合的傷在折騰了一次又一次後,終於愈合。

    所有負責醫治的醫者們都覺得這人本事了得。

    隻有劉娘子看的清楚,這人喂給赫連琨的藥,雖然藥效絕佳,但他的脾氣隻大不小,比過去劉娘子偷偷喂的那些更厲害。

    守夜的侍婢大多一睡不起,被發現死在了赫連琨的床上。

    “他們兄弟幾人,小的時候還打打鬧鬧,好好壞壞的,今日吵了回頭就又玩到一塊去,現如今長大了,心思也重了,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王後帶著趙嫣等人一道來探望赫連琨,提起先到一步的赫連渾,難免有些感概。

    “渾兒在幾個兄弟當中,出身最低,可性情最好。琨兒現在的脾氣,也隻有渾兒還受得了。”

    呼延氏笑了笑:“也得虧有他在,不然夫君的傷隻怕還在反複。”

    赫連渾送來的那醫師的確有些本事,隻是赫連琨的脾氣,在傷愈之後,非但沒有轉好,反而越發惡劣起來。

    幾位王子素來心高氣傲,哪裏願意每次來探望兄長,都要被狠狠怒罵一番,一不留神還要被殺被打。時間一久,除了赫連渾,誰也不肯再來探望。

    就連呼倫王,宮裏的女人新近又為他添了幾個兒子,長子眼看著是要廢了,他果斷放棄了對赫連琨的照顧,開始在餘下幾個兒子中尋找繼承大統的對象。

    因而,赫連渾依舊願意來訪,就叫呼延氏覺得十分感激了。

    前頭王後和呼延氏之間的對話,跟在後頭的陸庭一直停在耳裏,不時低聲轉述給楚衡。

    二人是隨同趙嫣前來。因趙嫣懷孕,呼倫王為表重視,便叮囑王後照顧她。

    王後要來探望赫連琨,見趙嫣一副很想出去走走的模樣,便好心將她帶在身邊,這才有了陸庭和楚衡的隨行。

    楚衡給劉娘子的藥粉,前幾日剛得知,已經全部喂完了。楚衡在身上又藏了一些,打算借機轉交給劉娘子繼續喂。

    那藥,不至於讓食用者當即死去,隻會反複地折磨人的神經,讓人日漸消瘦、癲狂,生出臆想。

    一行人走到赫連琨住處,房門緊閉,劉娘子從另一頭端著點心走來,見了王後,忙屈身行禮。

    “你怎麽不在裏頭侍奉?”

    呼延氏有些奇怪地看著劉娘子。她半張臉還腫著,是前些日子赫連琨動的手,好在親衛們動手及時,不然她的性命隻怕也早沒了。

    “大殿下要奴家出來拿些金絲軟糕回去,廚房這才做好。”

    劉娘子微微低頭,側著半邊身子,將依然姣好的半張臉對向眾人:“奴家這就開門。”

    她說著,伸手敲了敲門。門口悄無聲息,靜謐地透著一絲古怪。

    王後皺了皺眉頭。呼延氏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上前隔著門喊道:“夫君,夫君?”

    門被從裏頭拴上了,推不開,也無人回應,隻是隱隱從裏頭透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來。

    王後拉住呼延氏向後退了一步,指向就近的陸庭等人:“你們,去把門撞開!”

    陸庭與楚衡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赫連琨的親衛登時從四麵八方出現,攔在門前。

    “滾開!”王後大怒,“難道你們不擔心你們的殿下在裏頭出意外嗎?”

    話罷,不用陸庭他們,親衛們轉身用力撞向緊閉的門扉。

    伴著門板被撞開的聲音,血腥氣撲麵而來,呼延氏尖叫著癱坐在地上,劉娘子手中的點心再也拿不住,直接摔了盤子。

    屋裏,兄弟二人一躺一坐,都在地上。

    不同的是,赫連琨的身上,刀傷無數,脖頸處豁開了很大一個口子,血流成河。

    而那把也許是凶器的刀,就握在靠坐在桌旁的赫連渾的手中。

    他閉著眼睛,臉色發白,似乎費了好一番力氣,適才不過剛剛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