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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雁城雨聲嘩嘩,閃電不停。此時的西山營眾將,也不知一路高歌猛進,打到了何處。

    因著早有商量,陸庭那邊每半月才會利用機甲鳥傳回一次消息,因此劉臣等人便靠著那古怪的小鳥得知前頭戰況如何。

    楚衡的身體已經好全,因每日與趙嫣一道吃茶用膳,臉上也微微長出肉來。有時候出個門,帶著江離站在集市上買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有時則關上門,教白術和江離二人分別讀書識字。

    對大鉞氏的征討之戰大約也是快到了尾聲,戰況激烈起來,楚衡已經半月有餘沒有收到陸庭傳來的書信。

    他站在窗邊,盯著雨幕下屋外新栽種的幾棵樹苗,衣袖在底下被輕輕拉扯。

    他低頭去看,江離一手扯著他的衣袖,一手揉著眼睛:“楚楚,我困了。”

    楚衡在烏吞時,江離一直有白術照顧著。他回歸雁城那日大病,聽說這個孩子一直擔心地掉眼淚,直到聽說他醒過來這才歡歡喜喜地跑來撒嬌。

    趙嫣失去孩子後,對身邊能見到的小孩總是笑盈盈的,想要親近。隻是公主的身份在那裏,倒是沒有人敢讓孩子離她太近,生怕小孩不知輕重,一不留神傷了她。

    大概是因為江離這張臉,趙嫣時常會留意到她,楚衡有意識地讓她倆接近。

    卻沒想到發展到後來,尤其是賀默兒隨軍出征後,江離的小枕頭小被子,都長了腿似的,運進了趙嫣的臥房裏。

    “外頭下雨,就在這兒睡會吧。”楚衡伸手,摸了摸江離的小腦袋。窗外這時卻有幾個侍婢,撐著傘匆匆走來。

    “公主特地囑咐奴過來問問,小娘子是否做好了功課可以回屋睡會兒,歇一歇。”

    楚衡微微一愣,身邊的江離,已經歡呼一聲,踮起腳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外頭的雨很大,她絲毫不介意被弄濕,笑嘻嘻地揮手:“楚楚,我去陪公主姐姐睡覺了。”

    楚衡見狀,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看著桌案上被畫得貓一樣的紙,輕笑一聲歎道:“這丫頭的性格到底像誰。”

    江離日後的生活,楚衡和陸庭不止考慮過一次要將她收養在身邊,遠在燕都的慶王妃也提起收養這個孩子的事情。

    但,趙嫣對這個孩子的關注,顯然也存了幾分收養她的意思。

    如果,趙嫣真的願意收養江離,不失也是個好辦法。

    跟著曾為國犧牲,如今光榮歸國的公主,總比跟隨兩個隨時可能因為戰事,或真相曝光後,被皇帝所忌憚的男人好。

    楚衡想著,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了一疊來自燕都的密信。

    趙殷召見了靖遠侯夫婦。

    趙殷翻看了先帝的起居注,召見了前後兩任太常寺卿。

    趙殷出宮,前往長秋寺。

    *****

    “這就是父王身邊那位大太監石公公生前造的寺廟?”

    站在寺廟外的山道下,皇室輕裝簡行的隊伍就停在路邊。趙殷著一身常服站在車外,抬頭看向石階盡頭。

    宮中無事,趙殷親自帶著人馬微服出行,來到了臨商鎮。好在鎮上有百姓指路,這才叫他們找到了這座幾乎已經沒有了香火的寺廟。

    “就是這裏。”

    何老被人扶下馬車,路邊已經備好滑竿:“皇上要去見人,何必帶上老臣。”

    趙殷看他一眼,回頭喊來身邊的人,將一人從隊伍後頭拉了上來。

    “石銀華,朕帶你去見見你義父生前的老朋友,你覺得如何?”

    聽到趙殷的聲音,那被拉上前來狼狽不堪的人抬起了頭:“皇上如果覺得那人將會爭權奪位,直接殺了就是,何必處處求證。”

    銀華在趙殷逼宮當日,就被他的人控製住了。原本,銀華該以叛國通敵的罪名,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被處以極刑。

    隻不過當得知,銀華自幼由已死的大太監石公公撫養長大,與石公公交好的長秋寺住持明.慧大師也十分親近,趙殷當即將人從牢裏帶出,拉著來到了臨商鎮。

    趙殷毫不在意銀華的挑釁。

    這個人在他的眼裏,其實已經與死人沒有差別。不過是讓他躲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走吧,上山。”

    這座曾經遠近聞名的寺廟時至今日,裏頭仍有一塊石碑,刻著當初捐資建造寺廟的善人的名字。其中最前頭的那人,就是先帝身旁專門負責後宮事務的大太監石公公。

    石公公的本名,就連他自己也記不得了,隻記得自己大小就流落街頭,得當年年紀還小的明.慧大師幾頓齋飯的恩情,之後入宮為奴也仍舊與小和尚時常聯係。

    等到年紀大了,見到個淒苦的小孩,感同身受,便收作義子提拔教導,使其成了皇孫身邊最得力的小太監。

    之後,與明.慧大師一道建成了這座長秋寺,也算石公公入宮這麽多年來,做的最大的一樁善事。

    “銀華,你義父若是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是大鉞氏安插在我大延境內的一個探子,你說,他老人家會不會從地下蹦出來打死你?”

    趙殷看著石碑上石公公的名字,笑道:“他收養你,提拔你,最後得來的,是你裏通外敵,將趙氏江山的點滴透露過赫連氏。石銀華,朕真應該讓你跪死在石公公的墳前。”

    銀華冷著臉,扭過頭去,神情瞬時變了。

    那一頭,一身袈.裟的明.慧大師,雙手合十,慢慢走來。

    他的眼疾已經好了不少,更是陸續聽說了邊關的那些事情,此時聽到趙殷的話,看向銀華的眼神就變得陌生了許多。

    “伯伯……”

    明.慧大師目光微動,卻是轉身看向趙殷:“皇上,這邊請。”

    誰也不知,一個遠在深山的大和尚,是如何知道聖駕駕臨的。

    正如,誰也不知,這一晚,明.慧大師與趙殷究竟談了什麽,隻曉得禪房裏的蠟燭亮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明時,有人發現銀華跪在了石公公的衣冠塚前。等到趙殷從禪房出來,負責監管銀華的護衛已經發現,他咬舌自盡在了墳前。

    得知消息的趙殷隻是皺了皺眉頭,聽見明.慧大師一聲“阿彌陀佛”,頷首道:“如果死透了,就找個地方葬了吧。”本就是個該死之人,死在收養自己的人墳前,興許是為了贖罪。

    眾人聽令,分出一批人去山裏葬銀華,留下的那部分被趙殷驅趕到遠處。就連長秋寺其他的和尚,也被遠遠的攔著,不許接近一二。

    “皇上,這寺裏的其他人,與此事毫不知情,還請皇上饒過他們,莫要牽連無辜。”

    明.慧大師躬身行禮,遠遠瞧見他身邊最親近的幾個孩子被人攔住,無奈地歎息一聲。

    趙殷低笑:“朕才登基,不會妄造殺孽。但朕同樣不允許,有任何可能會威脅到朕的人活著。”

    他冷冷地看著明.慧大師,想起昨日這個老和尚同自己說的那番話,越發不能想象那些年,他那個流落在外的弟弟曾經遭受過些什麽。

    “朕會看著你,做到昨夜答應朕的事,不然,整個長秋寺都會為之付出代價。”

    再多的話,誰也不會說。

    趙殷走出山門,卻並未當即返程,而是帶著身邊的人,去了附近的一座山頭。

    火,最先是從長秋寺內那座浮屠塔上著起的。

    這座塔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門,更無人上去。但大火燒起的時候,小沙彌們發現,他們的住持就在裏頭。

    這場火,燒得很旺。

    塔頂上的金盤靈刹,在火光下,分外奪目,似乎就連山下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無數的百姓與僧人湧向浮屠塔,那大火燒得整座寶塔通紅一片。源源不斷的水被送來救火,卻依舊沒能讓這場大火熄滅。

    “去,幫著救火。別讓火勢太大傷到了別人。”

    天上開始下雨,遠處有雷聲轟鳴,但遠處寺院寶塔上的大火,絲毫不見火勢減少。

    趙殷看著出聲道:“有些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帶去陰曹地府。”

    想起昨夜,明.慧言語中流露出的懇求,趙殷笑了笑。

    他也不想殺了那個能征善戰的弟弟。

    所以,這些知道秘密的人,唯有死,才能守住真相。

    *****

    夏意正濃,陽光灑滿庭院。

    江離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咯咯笑著蕩秋千。趙嫣就站在一旁,伸手給她推著秋千,不時詢問還要不要再高一點。

    秋千旁,劉臣抽空給搭了一個遮陰的架子,藤蔓蜿蜒,結成了綠色的涼棚,正好遮住趙嫣頭頂上的太陽。

    楚衡送從燕都趕來送信的軍漢離開,經過庭院時,見著院子裏這一派歡樂的場景,忍不住放緩了腳步。

    “公主看起來很開心。”軍漢似乎也被氣氛感染了。

    “這裏遠離燕都,不用去管那麽多的紛爭,自然開心很多。”楚衡收回視線,囑咐道,“陶大哥,回去燕都後,還麻煩你多照顧照顧靖遠侯府。世子剛繼承爵位,又要費心打理侯爺的身後事,隻怕吃不消。”

    “郎君放心,夫人說了,兩位郎君隻要照顧好自己就成,至於靖遠侯府的事,一概不必擔心。”

    軍漢是靖遠侯府派來傳信的。

    靖遠侯死了。

    說是驚馬,失足落地,傷了頭,在床上躺了幾個月,最後還是死了。

    靖遠侯死後,世子陸庚,也就是袁氏所出長子繼承了爵位,成為新的靖遠侯。

    靖遠侯的死,究竟是因為意外,還是因為趙殷,袁氏不說,楚衡心裏卻早就明白。

    明慧大師死了,前任太常寺卿何老死了,曾出入靖遠侯府的幾位老奉禦死了,靖遠侯也死了。

    趙殷沒有動陸庭,也許是因為他還在外麵出生入死,也可能是想要用這些知情者的死,掩蓋住陸庭的身世之謎。

    如果是後者……

    楚衡心裏想了很多,直到送軍漢上了馬背,這才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轉身。

    遠處,忽然有馬蹄聲得得趕來。

    他回頭去看,一個高大男子一身黑甲,縱馬狂奔而來。

    馬是疾幽,通體黝黑。

    人是陸庭,勁爽彪悍。

    他不再轉身,就站在慶王府外,直到疾幽通人性地放緩速度,踏著優雅調皮的步伐走到跟前,馬頭底下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臉龐。

    “我回來了。”

    楚衡抬頭。

    盛夏陽光下,馬背上的男人劍眉星目,鬢發被風吹亂,胡子並未細心打理,一身風塵,卻絲毫不損他的雄姿。

    龍泉劍,烏光弓,辟塵槍,明光甲,疾幽馬。

    這是書中的陸庭。

    更是他的陸成檀。

    “我回來了,燕堂。”他翻身下馬,唇角的笑還未來得及落下。

    下一刻,楚衡伸手,強勢地將人一把拉了過來,勾住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幹裂的嘴唇,熨燙著最濃重的思念,以及對那些未知的傷痛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