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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禦書房召見過慶王等人後,趙殷大宴群臣,宴席擺在了春鳴殿。殿內殿外擺了百餘桌,趙殷居首位,慶王夫婦就坐在他的右側下手,左側則坐了皇後的母家。

    陸庭楚衡等人,坐在趙篤清後,也算是靠前的位置。

    赴宴的文武百官紛紛將視線投向他們一行人。

    此地本是當年眾位皇子尚未出宮前住的地方,待先帝去世後,這裏就被空了下來。

    明德帝早早就將趙貞立為太子,住進了東宮,公主則另有宮殿。春鳴樓直到趙殷登基後,才因風景秀麗,被重新修整一番,改作每回宮宴使用。

    這裏地方寬敞,風景也極其秀麗,倒的確適合人坐下賞花飲酒。

    在趙殷飲下頭一杯酒後,宮宴正式開始。

    從殿外進來獻舞的俱是教坊的舞姬,年輕貌美,鶯鶯燕燕。每個動作既有漢人的清麗,也有胡人的嫵媚。領舞的女人身形婀娜,身材高挑,顯然出身番邦。

    殿中絲竹聲不斷,熱鬧非凡,那些往日喜好此類歌舞的朝臣們,難得欣賞一回宮中教坊舞姬的身姿,俱是聚精會神。偶爾有人注意到慶王一行人,卻是見這幫從邊關應召歸來的武將,低頭大快朵頤,絲毫沒去在意舞姿是否曼妙,曲樂又是否動聽。

    “粗鄙……真是粗鄙不堪。”

    “聽聞這些人在西北的時候,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隻要能入嘴,什麽都吃!”

    “吃耗子嗎?我看他們這沒吃過好東西的樣子,一定是連豬牛羊肉都沒吃過!”

    武官們大多耳聰目明,宴席間窸窸窣窣的言語,大多都能聽進耳裏。隻是文官靠的不就是筆杆子和嘴,他們動刀子的人,要麽不較真,要較真,就得亮家夥見見血,隨即往說話人處瞪了一眼,回頭繼續吃吃喝喝。

    陸庭自然也聽見了這些話,手中的酒盞空了,他仍有點走神,鄒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麽。身後的宮女上前想要為他斟滿酒,一側的楚衡伸手接過酒壺,笑道:“我來吧。”

    宮女被笑恍了眼,羞紅臉頰去一旁為賀默兒斟酒。

    “在想什麽?”楚衡低聲問。

    陸庭往楚衡的桌案上看了一眼,小案上,他最愛吃的幾道菜,例如暖寒花釀驢蒸、雪嬰都已經見了底。陸庭隨手從自己的盤子裏夾了兩筷子菜放進他的小碗中。

    “在想這場鴻門宴什麽時候開始。”陸庭說。

    楚衡抿了一口果酒,不敢多喝:“總會來的。”

    他現在已經徹徹底底不知道往後的劇情會如何發展了。

    畢竟,他看的時候還是個坑不是。

    沒有了可以預知的劇情,他所能做的,就隻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約這場宴席就真的隻是宴席,一直到酒足飯飽,楚衡和陸庭擔心的事情仍未發生。隻是越到後麵,越有人過來向楚衡敬酒。

    來的人,多數是朝中的文官,不少還是翰林。年輕的,他倒是能婉拒一二,但是年長者,哪怕隻是虛長了三四歲,也都端出一副前輩的模樣,叫楚衡實在不好推諉,隻得一杯接著一杯酒水下肚。

    宮宴用的酒,香氣醇厚,後勁足。

    楚衡最開始用的是果酒,中間偷偷摻過水,大概是被誰瞧出了名堂,就換作了別的酒。

    喝到後麵,他臉色發紅,有些站立不穩,陸庭和梁辛安又分別幫著擋了幾杯。等到看見已經來勸過一回酒的靖遠侯陸庚,楚衡眼睛一閉,嘴裏喊著“醉了醉了”,就要往桌案上靠。

    手裏的酒盞還有半杯酒水,不知被誰撞了胳膊,他沒留神,全撲到了過來擋酒的陸庭的身上。

    “去換身衣服吧。”陸庚看了眼陸庭身上濕了一片的痕跡,招來宮女,低聲囑咐了半日,“阿兄正好多帶了一身衣裳,你且跟著去換來,可別在宮宴上失禮了。”

    宮宴上換衣裳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大多進宮赴宴的朝臣,多會命小廝帶上一身,以備不時之需。因而,陸庚的叮囑,並未讓人生出懷疑。

    陸庭多看了楚衡兩眼,大概已經從袁氏那兒得知了庶弟與楚大夫之間的關係,陸庚笑了下:“你放心,阿兄會在這照顧好楚大夫的。”

    揚頭飲下一杯酒的賀默兒此時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默不作聲點了頭。陸庭放下心來,擱下酒盞,跟著宮女走出大殿。

    首位上,趙殷依舊與慶王說著話,皇後忽的動了動嘴唇,不知說了些什麽,趙殷擱下酒盞道:“皇兄,朕去換身衣裳。”

    慶王抬眼:“皇上。”

    趙殷笑了笑:“皇兄,朕真的隻是去換衣裳。”他現出玄色衣袍上,那一小塊根本看不清的醬汁痕跡道,“一國之君,怎能穿著有汙跡的衣裳同人飲酒。”

    趙殷同慶王說的那些話,因著距離,旁人聽的並不仔細。趙篤清雖還保持著清明,卻也不知這話裏頭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反倒是陸庚,在趙殷走後,神情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緊張。

    “你在緊張什麽?”

    “我沒有……你沒醉?”

    身後傳來的聲音,叫陸庚吃了一驚,眼見著楚衡伸了個懶腰,露出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精神的臉龐,陸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別慌。”楚衡起身,摘掉紮在手指商陽穴上,用來醒酒的銀針,“我出去吹吹風,侯爺就不用跟著了。”

    原本跟了兩步的陸庚聞聲停下腳步,楚衡回頭,跑了一瓶藥給他,“解酒的,一次一顆,若是不舒服,就多服一顆。”

    話罷,楚衡帶著笑,一麵與觥籌交錯的百官招呼,一麵大步往殿外走。

    陸庚有些不放心,又要再追,卻被賀默兒伸手攔住,沒拿藥瓶的另一隻手,被塞進了滿滿一杯酒。

    另一邊,陸庭果真跟著宮女去換了一身衣裳。

    他身上穿的本是自己放在慶王府的常服,因著習武的關係,衣袍合身,既不妨礙動作,又不會顯得過分寬大。

    陸庚雖也是武官,但與十餘歲就在邊關風吹日曬,出生入死,時時準備與人一戰的陸庭比起來,衣裳就顯得過分寬大了一些。

    他換好衣裳,正要沿著過來的路回宮宴上照顧楚衡,從邊上的假山後,突然就有道身影迎麵撞了過來。

    那似乎是個女子,身上裹著說不清的香氣,這一動就帶起香風一陣。陸庭下意識往一旁側身。“撲通”一聲,那人撲了個空,摔倒在地上。

    “……”

    剛巧過來找人,順帶親眼瞧見那姑娘如何撲向陸庭,又如何撲空摔倒全過程的楚衡,目瞪口呆地站在假山後。

    “退下!”

    楚衡正要從假山後出來,趙殷的聲音突然從別處傳來。他往後一躲,透過假山的空洞縫隙,看見了屏退太監宮女,邁步走到陸庭身前的趙殷。

    那個女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羞愧的捂著臉跑走。楚衡躲在假山後,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先前在春鳴殿內的胡人舞姬。

    “此女並非朕有意安排,想來是見你雄姿英偉,動了春心罷。若陸將軍喜歡,朕可下旨將此女賞賜給你。”

    教坊司的舞姬無論胡人漢人,都不過如同物件一般,可以隨意賞賜。陸庭的生母旃歌就是這樣被人從宮裏,送進了靖遠侯府,送到那個終究斷送了她一生的地方。

    已經知道趙殷得知身世真相的陸庭及假山後的楚衡,麵對趙殷的這番話,心中不免會想他話中的深意。

    “朕沒有別的意思。朕隻是聽說,陸將軍的生母也是胡人,再者陸將軍這些年身邊似乎並無伺候的侍妾通房,此女既有心於將軍,朕不妨做這個媒……”

    “皇上。”陸庭開口,“末將也是龍……”

    陸庭要說的話還沒說完,趙殷目光晦暗不明,突然道:“你可知,你生母是因何而死?”

    陸庭皺眉。

    楚衡驀地握拳。

    這事因瞞得嚴,消息並未透露出半分,就連當時從燕都傳到慶王府的密信中,也並未提及。

    “你生母旃歌,並非投繯自縊,而是被靖遠侯陸戰失手掐死的。”

    這個真相太過震撼,楚衡差點暴露了自己躲在假山後的訊息。他彎下腰,蜷縮著,心跳如雷。

    假山外,陸庭的臉色已經變了。

    趙殷繼續道:“因疑你非親子,你的生母在靖遠侯府,若非侯夫人照料,隻怕早已和你餓死在後院。之後你跟隨皇兄遠赴西北,陸戰失手將你生母掐死,為避免發生意外,他假裝現場,造成你生母乃是自己不堪流言蜚語,投繯自縊的假象,以此蒙騙你多年……”

    “皇上是為何會去查這些?”陸庭打斷趙殷的話。

    趙殷溫和一笑:“不過隻是順手……”

    楚衡豎起耳朵,想要聽清趙殷的回答,然而慶王卻在此時快步而來,見二人身在此處,當即拱手道:“皇上,西北傳來軍報。有大鉞氏逃亡餘孽勾結大夏,突襲我大延邊境數城。臣請旨回營,率西山營眾將痛擊大夏!”

    跟隨慶王而來的,還有春鳴殿中幾位尚未醉酒的武將。因著之前大鉞氏一敗塗地的戰績,不少武將也都躍躍欲試,想要上戰場一試身手。

    趙殷看著這些麵孔,再去看慶王,搖頭道:“大夏不過彈丸小國,兵力寥寥,無須皇兄親自出擊。至於那些大鉞氏餘孽,也隻是窮途末路。”

    趙殷頓了頓,忽然轉身,看向陸庭:“陸將軍,你可願代替慶王,率兵與敵寇一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陸庭。

    那些目光中,有擔憂,但更多的卻是豔羨。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大夏和大鉞氏餘孽不過隻是一幫烏合之眾,前線雖有軍報傳來,卻並非請求支援。陸庭此去,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明晃晃隻是去掙一個軍功的。

    四公主回宮,必然需要再嫁,陸庭年近而立,卻仍未婚配,說不定皇上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那些人心裏是怎麽想的,陸庭也好,楚衡也好都不會在意。他們隻知道,在趙殷主動說出旃歌死因的那一刻,其實他已經在向陸庭暗示一些事情。

    他們隻是還不清楚,這份暗示的背後,是殺機,還是生機。

    但目前看來,願意給陸庭掙軍功的機會,顯然不會是死。

    陸庭沒有拒絕,當著眾人的麵,接下了這道諭旨。

    而始終躲在假山後的楚衡,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而當他跟隨陸庭出宮時,前來送行的大太監傳來了趙殷的一句口訊——

    朕與將軍一見如故,若將軍此戰大勝,朕與將軍結異姓兄弟,並封將軍為劍南道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