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打響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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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的話,說是不信,可心頭總是有疙瘩,一入夜,湘君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周弘輕輕摟了摟她,鼻尖埋在她的發間。
“七爺,這盆中蛟是什麽?無龍角,受佛光普照。”她還是問了周弘。
周弘自然也知道那個夢,沉默片刻:“誰說的?”
“...鍾神秀。”
“你也信鍾神秀?”周弘掰過她的臉,盯著她雙眼細瞧。
湘君垂了一下眼皮,翻坐起來:“鍾神秀能掐算出這樣多的事,也不是不能信。”
周弘也坐起來,手臂在腿上一搭:“阿娘大權在握,有稱帝之心,該怎麽算他心頭有底,這皇嗣...我四哥本就身子骨不好,又得從徐州趕回來,一路上顛簸,病情勢必加重,他說堪憂,這總不會有錯兒,至於盆中蛟,他說個算不準,咱們也不會為難。”
他這樣細細說來,不過就是講了鍾神秀“取巧”,拿著事實推事兒,豈不是取巧麽?可湘君還是有些頭疼,吧唧一聲倒在了枕上發悶。
周弘捉著發絲在她額頭撓了撓:“這山間野匪最是難查,若真是有人刺殺四哥,也不一定能查出來。”
若是萬事都能查出頭緒,那這世上還有冤案麽?湘君吐了口氣,朝他懷裏鑽了鑽,低聲問道:“鍾神秀給你算過沒有?”
周弘手臂緊了緊,淡然“啊~”了一聲,卻也沒說鍾神秀算了個什麽出來:“睡了。”
次日湘君又入宮照顧女帝,兩個女兒在宮裏亂跑,周弘也安排了太學中的事,早晨去太學,午間來宮裏跟女帝說說話。
女帝病後對周弘親近不少,有些倚重之情。
午間才過,有人來報孟庭軒和梅若寒求見。
周弘和湘君對視一眼,誰也沒說什麽,倒是女帝抬手令人請了二人進門來。
不過片刻,侍婢打帳迎孟庭軒和梅若寒進門來,一番繁冗禮節,幾人紛紛落在在女帝床前,一陣陣說笑。
女帝喜愛熱鬧,這人一多也打心底裏高興。
湘君聽來聽去,也是麵子上跟著笑,暗道:這孟庭軒他們怎麽忽然想著來了?
兩個小丫頭在宮裏跑了一會兒就來找女帝撒嬌,女帝被吵鬧了一會兒就歇息去了,孟庭軒夫妻起身告辭。
湘君領著領著兩個小包子先出門,周弘被女帝留在殿內交代事情。
一縷龍涎香旋繞,女帝啞著嗓子問道:“四郎的事查出來沒有?”
周弘拱手道:“查了,還未查出,那人將此事做得極好,可氣的是那幾個山匪真是山匪。”
“真山匪?”女帝眼珠子轉了轉,哽噎一聲:“難道真是天意?”
周弘不言,女帝又擺了擺手:“罷了,事已經至此。”說罷,側身躺下後忽然冒了句:“朕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周弘點了點頭,拱手告退,一出門正瞧見湘君手裏捧著一張絹帛細看,伸了頭看去:“三哥想回來?”
湘君道:“四皇子遭難,三皇子請旨回來看看,陛下定然會答應。”想了想又道:“他與你有舊怨,倒不如真請了他回來,緩了舊怨也好。”
周弘半撩袍子,提著嘴角正經一笑:“大娘子還真替為夫想得周到,那就依大娘子所言可好?”
他本不是個酸牙的人,這樣正正經經賣弄起“相敬如賓”來,是和她耍了十足十的無奈,奈何他身披黑袍,頭頂冠玉,英姿坦蕩,反而是將軍挑花的美態。
自接到四皇子死訊,他第一次能這樣逗她,湘君也不作擔憂狀,順著他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輕推了他一把:“抱寧娘!”一手將絹帛卷好,讓婢女送進蓬萊殿。
周弘哈哈一笑,提手抱著寧娘朝階梯下走,湘君又抱起了敏娘跟在他身後。
又過五日,女帝因著四皇子的屍體回京,早早起來,站在右銀台門等候。
寒風呼嘯,女帝扶著湘君站在樹下,眼光悠悠眺望而去,像一棵蒼老的鬆樹,道不清的苦楚。
一隊無蓋馬車行來,周弘騎著馬行在馬車一旁,大雪翩翩之下,說不清的可歎。
湘君見過數次他在雪中的場景,總是可憐居多,她總覺得他被凍著太難受,難受也罷,可他像是被凍慣了,冷得發僵也沒吭過一聲。
女帝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提腳快步迎了上去。
馬車與馬勒住,周弘跳下馬,朝女帝拱手:“四哥回來了。”
女帝一身顫了一下,喃喃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哪有孩子不回家的。”
湘君鼻頭一酸,偏了偏頭,暗念: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知道珍惜,可這醒悟來得太晚了......
周弘揭了揭板車上鋪陳的白布,露出一張已經死青的臉龐,麵龐上髭須幾縷,四十五六歲模樣,哪裏就是三十來歲的人了?
女帝輕輕後退一步,被湘君一扶,才穩住,踏上前去,手指撫上四皇子的發梢,輕聲喚道:“四郎,回來就好。”
無論有多少的不滿與怨恨,一旦陰陽相隔,母親總是會心傷,幾個婢女應景兒跟著擦眼淚。
湘君說不上哭,隻是心頭堵得難受,又轉眼看周弘。
周弘道:“沒看見玉兒的。”
“玉兒?”女帝轉過臉,回憶了一番,有些希冀:“他逃過一劫?”
周弘搖頭:“兒臣不知,隻是這後麵車上的屍體沒有一具是他的。”
女帝正了正臉色:“找!”
湘君聽得沒有周玉的屍體,也有些安慰,沒找到總比已經死了的好,若是那孩子命大,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找回來......
三日後舉行皇嗣葬禮,女帝亡子,心頭愧疚,不免在葬禮上鋪張起來,說是個皇嗣葬禮,卻做得如同一個帝王葬禮,滿朝行孝三日。
靈柩停在紫宸殿,百官吊唁,一連兩日,才將此事完結。
靈柩出殿,一方由周弘相護送,一方由孟庭軒主動請纓相送。
一身白衣喪服還未脫掉,女帝就又病了,醫官診脈,隻診出個脾肺傷寒,五髒有損,開了些藥讓女帝多養息。
湘君心中異動,跟著醫官出殿,方到門外,便啟口問道:“陛下的病可重?”
醫官猶豫了一下,這舍人是陛下近臣,不說也不行了,隻怕說了又要遭打,先恭敬行禮道:“舍人恕吾妄語之罪。”
她自被人稱“女相”之後,這朝中做事兒都要看看她的臉色,她素來擅猜人心,這些人也不敢說什麽欺瞞的話,這頭一聽老醫官這話,心中就有了幾分底,抬手將老醫官請到欄杆處站著。
“但說無妨。”
醫官道:“陛下如今也是五十有餘,按理來說,應該好好養息身體,清心寡欲才是,可陛下熱衷男女一事,又不知節製,才有些體虛,這也罷了,陛下又服食丹藥助興,那丹藥吃下身體燥熱,麵上猶如枯木逢春,實則更掏空身體,咱們做醫官的不敢多勸,隻能開藥讓陛下調養身體......”
這醫官是要有叫屈的趨勢,湘君即可抬了抬手:“這我知道,你不必擔憂,此事絕不透露出去。”
醫官安心一笑,笑了後又伸了伸脖子獻計:“舍人得陛下青眼,若是舍人肯出口相勸,讓陛下停了丹藥,陛下定會答應。”
老家夥慫恿她去,可惜他這次是慫恿錯了,湘君手一負:“醫官說笑了,我這也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討日子,也是因著乖巧可心兒。”
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自己說得是可憐可歎,老醫官聽話聽音,當下也明白了,旋即點頭道:“是,是,是,都是為官的,看天家臉。”
湘君點頭一笑,拂袖入殿。
方服侍得女帝吃了藥歇息,又聽得孟家人求見,女帝理了衣衫,跪坐在案幾旁召人進來。
孟相爺與其妻進門來,見到女帝又是行禮,又是說安慰的話,女帝聽了一會兒擺了擺手:“二哥不必如此,朕尚能撐得過去。”
孟相爺和孟夫人聽罷,孟夫人就開始抹淚水兒,拉著女帝的手:“這四郎怎麽就沒了?咱們都指望著他回來啊。”
孟相爺跟著說:“這可叫咱們怎麽辦才好?”複而伏地哭道:“我兒辜負公主,四皇子又遭逢大難,這是天要亡孟家啊。”
湘君眼皮一跳,這怎麽又拉扯到孟家腦袋上了?又看孟相爺,平日裏正經端莊的一個人,怎麽今日裏就這樣失態?
女帝連忙去扶孟相爺,神色已有些倦怠:“此事朕自有計較,二哥莫要傷懷。”
合著女帝沒了兒子還得去安慰別人?湘君心頭冷抽抽一笑,也想明白了幾分,這孟相爺有著敏銳的政治直覺,四皇子早改姓孟,此次四皇子折損,孟姓儲君沒了,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危機。
孟相爺和夫人又傷心流了幾滴淚,才被安撫下來,坐過一會兒要告辭,孟相爺又道:“陛下,近日就讓成約和若寒常來吧,四皇子走了,他二人該來盡孝。”
女帝凝噎,點頭道“好”,湘君是腦子裏悶響一聲,這孟相爺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孟庭軒來盡孝,那周弘呢?親兒子守在一旁,用得上那個侄兒麽?
心頭琢磨一陣子,硬是不敢去猜孟相爺那野心有多大。
磨磨蹭蹭一陣子,兩夫妻告辭出門去,女帝倚在榻上,微微歎了一口氣,想睡也睡不著了,隻能揉著額角兀自苦惱。
湘君放下手中狼毫,給女帝揉著額角,聽得女帝道:“朕費盡心思為了兩家打算,到頭來是兒子沒了,打算也沒了,你說...真是天意麽?”
女帝一問,湘君倒答不出來,當年女帝賜四皇子孟姓,她就猜到女帝是要平衡兩家,待百年歸老後,兩家可以和平共處。
不過她一直沒說過,在她看來,兩家隻會廝殺更烈,畢竟女帝百年歸老,管不了事兒,那些新仇舊怨就會湧出來,也不會有誰去體會女帝為了兩家和平做出的努力。
“英英?”
“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養好身體才是百姓之福。”
女帝抿唇一笑:“百姓之福?...是啊,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