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6章 寒冬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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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紅梅落盡,有幾株迎春爬在台階上,湛黃的花朵泛出一片生機。(無彈窗 小說閱讀最佳體驗盡在).|

    一隊冰甲衝進屋內,梅若寒提劍看著青袍官服,眉宇間多有不屑:“要殺我?”

    湘君抬了抬手臂,指揮道:“抓起來。”

    梅若寒一陣冷笑,像是窗外紅梅又開在了臉上,多了幾分淒厲,手中劍一橫,架在脖子上:“你贏了。”臉上卻沒有絲毫認輸的神色。

    湘君緊縮眉頭,事到如今梅若寒還要跟她爭個輸贏?到底是命重要還是輸贏重要?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再乎命,梅若寒是輸給她的人,再乎輸贏。

    劍在那白皙的脖子上一刮,一串嫣紅血滴灑落在地,綻放在地上開出幾朵花兒似的,梅若寒砰一聲倒地,兩隻眼睛瞪大,手中的玉扳指滾落在地上。

    那是宋文恪的扳指,後來她要成婚了,讓宋文朗送給周弘,周弘卻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

    湘君胸中一震,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周玉也有些震動,緩過神來上前詢問湘君:“七嬸,這......”

    湘君胸中舒出一口氣,人死如燈滅,還計較些什麽,低下身來將梅若寒雙眼蓋上:“找個地方埋了吧。”

    周玉拱手應下,振臂令眾人將屍體抬了出去。

    屋中腥味不散,湘君提步出屋子,門外一陣清風,而孟庭軒就立在窗外,袍子有些蕩漾,抬了抬眼,將屍體看上一眼,扭身就走。

    湘君想喚住他,讓他和梅若寒敘敘舊,想了一想,這梅若寒殺的是周玉的父親,不能由她一人定奪,遂又問周玉:“這屍體還給孟家能成麽?”

    周玉一噎,看了那屍體兩眼,他的七嬸子果然是個柔善的人:“既然七嬸開口,那就給孟家吧。”

    湘君啟口朝那清瘦背影喚道:“孟令官,若是你要埋梅將軍,就帶回去吧,她是孟家下堂婦,若是孟家肯埋了她,名聲上也好。”

    她是怕孟庭軒好麵子不肯埋梅若寒,到時候梅若寒還是被扔進土坑裏,被野狗刨出來,她做個好人,也是替周弘最後送梅若寒一程。

    孟庭軒腳步一頓,脊背微僵,一張雙眉斜飛的俊俏臉撇過一半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多謝!”抬手接過梅若寒,大步朝門外走去。

    這模樣說來也是不甚淒涼......

    湘君對他這股神情也早有預料,畢竟孟庭軒心底裏是恨她的,周玉倒不知曉,在旁冷盈盈一笑,朝湘君拱手道:“七嬸,咱們走吧。”

    湘君點頭,隨著周玉回宮複命。

    翌日,周玉請旨回封地,女帝雖有不舍,但不耐周玉心意堅定,令周玉次日出發。

    大仇得報,周弘引著周玉進宗祠三謝祖宗,周玉在錦墊上一跪就是半個時辰,爐中香焚過,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叩了三個頭才起身。

    周弘從袖子裏取出一隻盤龍玉佩給周玉:“你此去封地,休要懈怠,我與那邊刺史有幾分交情,若是合適,你可與他議事。”

    湘君也盯著那玉佩,頗有幾分驚訝,這周弘到底與多少人有交情?這人不做商人可惜了.......

    周玉捏著那玉佩,垂袖彎腰大禮:“謝王爺。”

    周弘輕輕推了推周玉的臂膀:“我是你七叔叔。”

    像是要說明個什麽,或許是不忍最後一絲親情也磨滅下去。

    湘君大抵是明白周弘的,他這一生盡心盡力為他人思慮,到頭來卻混得越來越孤寂。

    周玉一走,皇嗣刺殺案子一破,推舉新太子成了最要緊的事情,可女帝卻不怎麽著急,成日裏在宮中與鄧衛逗樂,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到了初夏之際,草木繁茂,女帝出了蓬萊殿,在液池旁投食喂魚。

    宦臣李福生來報:“陛下,賀相求見。”

    “賀子業?”女帝轉了轉脖子,朝那頭遙遙一望,垂眼一想:“讓他來。”

    鄧衛笑道:“這賀相爺還真是極少來陛下這兒,今日不知會有什麽事。”

    女帝撩了撩衣袍,坐在石凳子上,取著繡鴛鴦團扇輕輕撲著:“能有什麽要事,選太子的事兒。”

    鄧衛也眼尾略翹,給女帝揉著肩膀:“也不知道咱們這被人稱作老狐狸的相爺會選誰?”

    女帝挑眉:“選誰?他誰也說不準。”

    這話才完,紫服官袍的賀子業就上來行禮,女帝放下團扇,淡淡嗯了一聲:“何事?”

    賀子業道:“臣求見是為太子之事,朝中百官都等著陛下立新太子。”

    這事情本在朝中早有商議,可女帝一再推後,全然不當回事,這才引得百官著急,推了官首賀子業前來。

    女帝不說話,隻端了盞酒釀喝著,賀子業在一旁立著也不尷尬,任由女帝施壓。

    作為一個丞相,賀子業可謂是十分完美的,能承重壓,能受人誇,全是一副:我自巋然不動。

    女帝喝罷一盞酒釀,又拾起團扇輕輕撲著:“百官皆言朕在周孟兩家中搖擺不定,你看呢?”

    賀子業低身道:“國之大統,到底該誰來繼承,陛下心如明鏡。”

    這賀子業果然是繞彎子,女帝哈哈一笑,又沉下臉色:“朕是有意周家的,可是這孟家人也是朕的本家,若我一去,孟家不保該如何?但若真給了孟家,周家又該怎麽辦?手心手背皆是肉,哪個舍得了?隻可惜我那四郎,得了個孟氏名號,也沒保得住命。”

    賀子業略有些皺眉,女帝心頭想些什麽他自然知道,可這樣拖下去也不是道理,遂道:“若是陛下選了孟家,陛下終究是嫁出來的人,冠上周家姓,孟家的長生牌位上可沒有您,若是選了周家,這百年之後,陛下還是他們的天後娘娘,陛下雖心底慈善,可這如何施仁義,也得明白。”

    說到底,她把天下給了孟家,百年之後,這大商關她一個嫁出去的女人什麽事兒?給了周家,或許能博得一個不計前嫌。

    女帝坐在那兒想了半個時辰,又道了句:“總不能讓孟家就此消亡了。”

    賀子業道:“這兩虎相爭,必有一敗,看陛下思量。”

    女帝道:“按理說,立子立長,三郎要仁厚些許,七郎要聰慧賢明許多,朕在這兒反倒拿不準了。”

    賀子業微微一笑:“全憑陛下定奪。”

    女帝點了點頭,揮了揮手:“你先回去,過幾日在朝上議此事。”

    賀子業安安生生退下,女帝坐在石凳子上看著湖裏的遊魚......

    婢女們將船劃來,鄧衛請女帝上船去遊覽,女帝心情不佳,擺了擺手:“回殿。”

    幾人跟隨上去,女帝走了一段兒,又問鄧衛:“你說三郎和七郎誰更好?”

    鄧衛想了片刻,伸手扶住女帝:“這...朝中人許是更服七王爺多一些。”

    “可他心機深,性子硬著呢。”女帝歎息一句,加快步子如了蓬萊殿。

    湘君才處置好政事就見女帝進門來,起身打帳去迎接,女帝一進來就歇在了床榻上,揮手讓鄧衛退去。

    湘君跪坐在榻前,給女帝喂粥,女帝喝了兩口又推了推,半眯著眼靠在枕上假寐。

    湘君看她歇息,要起身退出去,又聽女帝出聲:“今日賀子業來求見,讓朕選太子。”

    這話一出,湘君心頭打鼓,女帝是要問她什麽意思了?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一麵是自己的夫君,一麵又頂著這個官位,她能做什麽?

    女帝又張了張嘴:“罷了,你先回去,朕再想想。”

    居然沒問,湘君鬆了一口氣,起身告辭,緊趕慢趕回了清河王府,又見周弘才從太學回來,正舉著敏娘摘梨子,寧娘在一旁追著孔雀要騎,幾個婢女是手忙腳亂的。

    敏娘看見湘君來了,把手裏的梨子捧給了湘君,撒嬌著要她抱。

    她是累的慌,還是抱了抱敏娘,跟周弘道:“今兒賀子業找了陛下商議選太子的事兒。”

    “是嗎?”周弘神色微動:“選了誰?”

    湘君搖頭:“不知道。”

    敏娘捧著湘君的臉問:“什麽事太子?”

    湘君哪裏有空答她,放了她下地,推著她去和寧娘一起追孔雀去。

    夫妻二人走到茂密樹蔭下站定,周弘卻沒有再說話,湘君有些著急了,這人也是怪,到底當不當太子,從來沒個定準的話兒,又出口道:“陛下若是問起來,我是答不了的。”

    周弘丹鳳眼斜著看她,抿唇一笑:“她怎麽會問你?你是清河王妃。”

    湘君......

    女帝不問她還不會試探麽?

    “我看陛下是怕孟家保不住,這才久久不定太子。”

    周弘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臉上浮上一層薄薄的寒氣:“周家和孟家相爭多年,孟家仗著她的勢謀害了太多周家人,這股怨是消磨不下的。”

    湘君一驚,周弘從未說過這些話,他給人的感覺一直是隱忍,並不展露更多出來,可隱忍的人稍微嶄露一點兒,就能把他人的心神震碎,依著他的意思,這孟家和周家是必要有一死。

    頭上葉子嘩啦啦響著,寧娘終於在幾個婢女的幫助下捉到了孔雀,揭著小裙子騎了上去......湘君望著兩個爭孔雀的女兒...其實這才是周弘原本的模樣,忍得發苦,恨得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