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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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太子之事依舊擱下,朝中勸了多次不奏效,倒是女帝常收到消息,說是三皇子和孟家人交好,時常結伴出去遊玩。

    周孟兩家第一次達到和平,又在京都中掀起一股浪潮,大家都紛紛猜測著周孟兩家冰釋前嫌的緣由,倒是有聰明人猜出來是為了太子之位,以“不爭”代“爭”。

    這日孟相爺與陽平公主又進宮來,與女帝說笑一會兒,湘君在一旁也偶爾跟著說笑,卻也不多,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

    “就前兒個,三哥還和孟二哥出去聽琵琶。”

    “是麽?他們還真是好興致。”女帝嗬嗬笑著,自己的兒子能和侄兒好好相處未免不是件好事,起碼讓她看見了兩家和平的希望。

    湘君心頭咯噔,這樣說來,女帝是更偏向三皇子為太子,畢竟周弘和孟家不是能隨便扯清楚的恩怨,且周弘的性子也不是個善了的。

    孟相爺也笑道:“陛下恕老臣多嘴,這太子爺該立了,這些日子孟府的門檻要讓人踏破了,都是讓我來這兒勸勸您的。”

    “是麽?”女帝一笑,又轉過臉來看湘君。

    湘君跟著淺淺笑著,心頭著實火大,三皇子在周弘跟前兒不擺明了不想做太子,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孟家勾搭在一起,不正是要抽了周弘的底氣麽?

    “聽人說三皇子賢德,又平易近人,一幹臣子都想推舉他為皇太子呢。”孟相爺捋了捋胡須,也不懼湘君在場。

    陽平眼波輕動,也跟著笑道:“可不是麽,趙毅也同我說,三哥為人極好呢。”

    女帝有些來勁兒,端正坐了起來:“可真?”

    “如何不真?”

    湘君臉頰有點兒抽痛,實在快要笑不下去了,三皇子性情懦弱,誰不說是個好人?可恨的是誰給他們出的點子,胳膊肘子朝外拐來對付周弘這個屋裏人兒。

    女帝想了一會兒,又轉臉問湘君:“你說呢?”

    湘君什麽也不想說,耐不住麵子上過不去,隻能幹幹跟著笑:“臣是清河王妃,此事不能有臣來說。”

    她倒是大膽,直說了自己這“位置”不好,說不出個什麽來。

    這樣一說,幾方人還真不好硬逼著她,若是真要出口逼她,豈不是顯得自己心狠麽?

    人都怕事情攤開來講,湘君這個人就有一點兒機靈,該攤開的就攤開,攤不開的就忍著。

    陽平笑了一笑,跪坐在湘君麵前討巧似的笑:“說來咱們七哥也是好的,隻是七哥不是長子...咱們的護國柱呢!誰不稱讚七哥!”

    可不是護國柱麽?拚死又拚活,她被陽平這話氣得慌,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嘴角一翹:“身為皇親貴胄,為天下百姓著想,也是他應該。”

    陽平被她堵住,周弘為天下百姓著想,他們就不是了?可是話是自己提出來的,也收不走,僵了一僵,幹幹脆脆笑了起來。

    夜幕降臨,陽平公主和孟相爺都告退,湘君將案幾上絹帛整理好也準備告退。

    婢女掌了滿殿的燈,烘得一個蓬萊殿都亮堂堂,湘君仰頭環顧著這大殿,這金碧輝煌之中,她忽然覺得像極了一個明堂,也難怪人家都說做官是居於廟堂,當下還真有這種感覺。

    “你迷惘了。”

    女帝一身輕紗睡裙站在紗帳旁,雙眼銳利清明地盯著湘君。

    湘君驚訝於女帝這樣神采奕奕,急忙躬身行禮:“臣不敢!”

    女帝輕輕一笑,步步踩去窗邊,隻留下一個被燈打得斜長的背影在牆上:“你們是不是覺得朕老糊塗了?”

    湘君...

    “朕不是沒想過讓七郎做太子,這幾個月放任你和七郎處置朝堂事情,你們做得很好,很讓朕放心,不是三郎或是陽平可比的。”

    “七郎事事都比三郎強,又極為敏慧,打小就比常人通透,可他極會忍耐,且用誰殺誰也沒有遲疑手軟過,他若登基少不得一場腥風血雨,但是三郎就不一樣,三郎性子敦厚,朕要保的是兩族人,也不想兩家刀兵相見。七郎是良將,有七郎在,三郎不會出大錯兒。”

    “...唉~朕欠了七郎的,你替朕好好照顧他。”說罷,女帝雙手按上窗欞:“擬召,複清河王鎮軍大將軍之位,另封其女周禹為泰昌公主,周敏為章湘公主。”

    這一加封,看似是權利的回歸和榮耀的加諸,其實是對周弘做太子的否定,這幾個月來,她與周弘如此靠近權利的中心,都是女帝施的障眼法,女帝心頭其實早有了打算,隻是把眾人都騙過了,這時候時機合適了,就提三皇子為太子。

    湘君砰一聲跪下叩首呼道:“謝聖人!”

    女帝垂下頭看著自己那雙蒼老的手,說不清的落寞與無奈......

    一封詔書擬好,湘君渾渾噩噩乘上馬回了清河王府,但見周弘正騎馬出來接她,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周弘,一見他就扭頭到一邊。

    周弘笑她:“怎麽回來晚了,連我的麵都不敢見了?”

    湘君嘴裏發苦,實在說不清這個事情,她該怎麽說女帝嫌棄他性子太硬不讓他做太子這件事?

    周弘瞧見情形不對,冷了臉:“你到底怎麽了?”

    湘君放慢了馬,輕聲道:“陛下複了你鎮軍大將軍的職,又加封了寧娘為泰昌公主,敏娘為章湘公主。”

    夜幕之中,周弘握緊了韁繩,緩了半晌,徐徐歎了一口氣:“還真讓鍾神秀那老道士說中了。”

    “什麽?”湘君轉臉看他,他並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裏,隻是有些失落似的。

    周弘苦澀翹起嘴角:“十四歲的時候,鍾神秀那個老道士給我算了一卦,說我是狻猊托生,龍生九子,我也就隻是龍子,狻猊因有耐心被人拿去當了坐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因我太過聰慧折了帝王緣,此生命該如此。”

    湘君輕輕“啊”了一聲,周弘的命倒是真的如此...因為太過聰慧能忍,被女帝奪了登太子之位的權利。

    也難怪她問周弘的時候,周弘不說鍾神秀給他算了什麽,原來竟然算出了這麽個蠢命!

    她又想起上次鍾神秀說什麽“盆中蛟”,細細琢磨起來,還真是和孟家人有點子關係。

    周弘看她想得入神,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想什麽?要到了。”

    他還有心情捏她...湘君咬了咬唇,說道:“你就不氣麽?”

    替周家當牛做馬這麽多年,他是什麽也沒撈到,最後還要當牛做馬,可不是個坐騎命麽?

    周弘笑道:“怎麽,沒讓你戴上金鳳冠,你氣了?”

    “你?!”

    她擔憂他,倒叫他說得貪慕權利似的,一拍馬屁股,馬就一溜煙兒跑到了王府門口,湘君啪一聲跳下馬就朝府裏跑。

    這跑了幾步,又怕他可憐,就站在廳堂門外等他。

    周弘是在門口吩咐人將馬牽回去之後,才捋著袖子進府來,麵上雖是有些失落,也不見得神色大動。

    湘君看他還慢慢吞吞的,心頭矯情,衝回去就拳頭朝他肩膀上招呼。

    周弘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抬手卡著她的腰,低喝道:“又生哪門子氣?”

    “你管我!”他倒好意思問了,湘君就是要招呼他。

    周弘被她倒鬧得笑起來,橫手朝肩上一扛,她腦袋上的官帽啪地就栽落在地上,哇哇叫著:“你快放開,你混球!”

    她是又氣又鬧,周弘是又氣又笑,把她塞在椅子上,用雙臂困著,屋裏的婢女也都見慣了這場麵。

    “你不鬧,我帶你回寢居。”周弘一張臉俯著,正對著她。

    湘君被他這樣一說,也有些臉紅,揚了揚下巴說:“我沒鬧。”

    周弘一笑,鬆開雙臂,抬手拉她。

    這鬧騰了一陣子,兩個人又鬧不下去了,安安生生回了寢居,惹得一屋子婢女在他們走後都噗嗤笑出聲來。

    夜間有些涼風,周弘帶她走在黑茫茫的林子裏,湘君心知他這時候終於發作了,就緊跟著他。

    周弘撒了個謊,他也不想回寢居,否則剛剛就給扛了回去了。

    “不是沒想過做太子,掌萬人生死,誰不想?”周弘忽然出聲。

    黑麻之中隻有外麵幾縷光彩透來,看不清他臉上的悲喜,湘君緊緊捏了捏他的衣角,又聽他道:“這世上誰還沒個野心?可我若是有那種野心也活不到如今,大抵都是後來忍得多了,看慣了生死,看明白了許多。”

    湘君微微有些顫抖,這才是周弘的悲麽?

    “父皇也有走眼的時候,阿娘也有走眼的時候...我今年二十九,有妻室,有高堂,有一對女兒,上過戰場,入過學堂,還守著周家的江山,沒什麽可值得悲苦的。”

    “撒謊!”湘君罵了他一句,就撲進周弘的懷裏。

    誰沒有野心?他這半生戎馬疆場,水裏來火裏去,到頭來沒有了就隻能沒有了......

    一縷昏黃的燈光落在那提著的嘴角上,可不是麽?人生無奈,他的命比做皇帝還要難,鍾神秀那個牛鼻子老道士啊...說得還真是有那麽幾分討巧,駝起這大好江山,到底是護國良臣還是帝王?

    “沒有,帝王能比得上爺麽?”

    湘君甕聲甕氣說:“比不上,誰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