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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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宴的絲竹之音、歡歌笑語戛然而止,隻有那漫天的煙花不知疲憊的一簇一簇綻放在夜空。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隨著絢麗的煙花一同湮滅。
柳明珠從漫天的煙花中收回視線,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鍾衍。在瞧見他藏於桌下緊緊攥在一起,指節泛白的手和微微輕顫的胳膊後,心口驀地一酸,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陛下,臣妾想去看看貴妃娘娘。”
鍾衍一動不動地坐著,連眸光都未轉動半分,隻沉沉的嗯了一聲。
待柳明珠帶著綠蘿和趙太醫趕到桂宮時,鍾譽正好抱著滿身是血的慕晚自藏書閣出來,還未走到她跟前,便已聞到了濃鬱的血腥味。
綾蘭一看見柳明珠,忽然將手中的宮燈塞到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晴鎖手中,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伸出雙手死死揪住了她的衣襟。
“是你騙娘娘來這裏的,涵香……不!柳明珠!你怎麽能這樣狠毒!”
柳明珠被她揪著猝不及防地後退了幾步,她身後跟著的桑椹反應極快,迅速伸手扶住了自家主子。
知道此事之人隻有綾蘭,聽見她的話,將柳明珠帶來的綠蘿不可置信地怔在了原地。
晴鎖手中的宮燈應聲滑落。
鍾譽冷冷瞥了眼哭的梨花帶雨的柳明珠,一言未發,而是給她身後的趙太醫使了個眼色,趙太醫會意,點頭跟了上去。
“放肆!你是什麽身份,竟然敢對我家娘娘動手!”
桑椹連同幾個小宮女七手八腳將綾蘭的雙手從自家主子身上扒了下去,綾蘭作勢又要上前,被醒過神的綠蘿拉住了。
“阿蘭,我們先去看娘娘吧。”
說著,她一手拉著綾蘭,一手拉著晴鎖,跟著譽王殿下走了。她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柳明珠看著她們離開的身影,一瞬間淚如泉湧,被桑椹扶著跌跌撞撞想跟上去時,一把寒光鋥亮的長劍倏地橫亙在了她麵前。
暗衛黑衣裹身,整個人掩在黑暗中,若不是麵前那把突如其來的長劍,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到那裏還站著一個人。
“貴妃娘娘不想看見你。”
柳明珠怔怔開口,“慕玄哥哥……”
剛欲罵人的桑椹聽見自家主子那句慕玄哥哥,當即愣在了原地。
慕玄臉色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冷冷的看著她,似是在瞧一個陌生人。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從來沒想過要害……”柳明珠上前一步想要解釋,可話還未說完,肩頭便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刺痛。
慕玄麵無表情地將劍從她肩頭抽出來,“你也相信我,我的劍從來不是擺設。”
桑椹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嚇懵了,忘了反應,隻知道呆呆的看著他們二人。
“不要再出現在小姐麵前,你欠我的,等你腹中孩兒平安出生,我會一一向你討回來。”說罷,慕玄利落地將劍收回劍鞘,飛身離開了桂宮。
當夜落英殿燭火一夜未滅,綠蘿等人進進出出忙的腳不沾地,端出了一盆又一盆血水,月光清涼如水,一如既往地籠罩著整個落英殿。
半夜時分飄起了雪花,不一會兒便成了鵝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團簌簌飄落,第二日天將明時還未止住。
慕晚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午時,睜開眼還未說話,眼角便有淚珠滑落,緩緩滲入了發髻。
鍾譽守了一夜,見她終於醒了,喜不自禁的伸臂將她攬入了懷中。她不會知道,他在藏書閣找到滿身是血的她時有多心疼,也不會知道半夜聽見趙太醫說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來時,他有多害怕。
頸窩處有滾燙的水珠滾落,使得慕晚欲要推開他的手頓時頓住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她從來沒想過,這個自小征戰沙場殺敵無數的王爺,會因為她落淚。愣神間又有兩滴淚珠滑落,她怔怔的眨了眨眼睛,緩緩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的,我沒事的……”
像是在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沒事,還努力勾起了唇角。
鍾譽放開她,伸手拂了拂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沙啞著嗓子說道:“阿晚,跟我離開這裏好不好?”
慕晚點點頭,“好,等我好了,你就帶我離開這裏吧。”
鍾譽擰在一起的眉微微鬆了鬆,見她麵色蒼白,又蹙眉問道:“還……疼嗎?”
慕晚搖了搖頭,“不疼了,一點兒也不疼了。”
鍾譽終是鬆了口氣,連翹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進來,小心翼翼湊上前,道:“娘娘,喝藥吧。”
慕晚卻抬眸看向了鍾譽,溫聲開口:“殿下,你且先去準備吧,待我好些了,就離開這裏。”
鍾譽擰眉思忖了半晌,點了點頭,吩咐連翹等人好生照顧貴妃娘娘後便離開了。
待鍾譽一出去,慕晚勉強勾起的唇角霎時垮了下來,麵色白的堪比殿外那一地的白雪,聲音帶著顫意,“我的孩子……沒了?”
連翹端著藥碗的手抖了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紅著眼眶說道:“娘娘節哀。”
慕晚瞳孔驀地縮了一下,像是忽然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軟軟的靠在床幃上,原先黑白分明總是聚著犀利精光的眸子此刻像是一潭了無生氣的死水,空洞的嚇人。
連翹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嚇得隻是哭,什麽都不敢再說了。
綠蘿和晴鎖端著膳食走進來,瞧見慕晚的樣子,心頭頓時一陣酸軟,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緊隨其後進來的綾蘭瞧見她們的樣子,咬了咬下唇,走上前端起連翹手中的藥碗,舀了一勺送到慕晚唇邊,道:“娘娘,身子要緊,先喝藥吧。”
慕晚雙目空洞無神,一動不動,似是看不見她一般。
綾蘭等了片刻不見她有所動作,啪的一聲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瞪圓了眼睛怒道:“娘娘何苦折磨自己,此刻娘娘就應該好好用膳好好喝藥,將身子養好了,替小主子報仇,不管是柳明珠還是莫許,該償命的一個也不要放過!要死一起死!要下地獄便一起下!誰也別想好好活著!”
慕晚空洞的眸子轉了轉,看著綾蘭,一字一句問道:“報了仇,我的孩子就會活過來了嗎?”
綾蘭驀地噎住了。
綠蘿見狀,走上前將綾蘭拉到自己身後,蹲下身握住慕晚的手,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裏不好受,難過就哭出來吧……”
慕晚又轉了轉眼珠,看著綠蘿道:“哭出來,我的孩子就會活過來了嗎?”
綠蘿握著她的手霎時一僵。
這仿佛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慕晚一直毫無生氣的坐著,不吃不喝不哭不鬧,隻在她們勸她用膳或者休息時來上一句。
“用了膳,我的孩子就會活過來了嗎?”
或者是,“休息了,我的孩子就會活過來了嗎?”
導致綠蘿等人再不敢說話,都靜靜的站在床榻邊陪著她。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太陽漸垂變成了夕陽,夕陽滑落變成了月亮。
殿中逐漸陷入一片昏暗,晴鎖和連翹二人逐一將殿中的蠟燭點亮,綾蘭走過去摸了摸桌上的膳食,見已經涼了,同綠蘿說了一聲,便收起膳食去膳房重新做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慕晚忽然瞧著明晃晃的燭火說話了。
“姑姑,我要我的女兒紅。”
綠蘿怔了怔,道:“可是娘娘您不能飲酒啊。”
慕晚眸光發亮的盯著不遠處的燭火,輕聲說道:“不飲,就是想看看娘親留給我的女兒紅。”
綠蘿喜她看著終於正常了,應了聲諾便帶著小李子去桂花樹下挖女兒紅了。
殿中隻剩下了連翹和晴鎖。
綠蘿和小李子將那壇子女兒紅挖出來擺到慕晚眼前後,她看著壇身紅紙上龍飛鳳舞的女兒紅三個字,緩緩笑了。
這一笑,像素白的雪地裏開出了色彩豔麗的芍藥花,卻並不能使瞧見的人安心,想來也是,嬌豔的芍藥卻有一片慘白的背景,隻會看得人遍體生寒,又怎能使人安心。
在衣櫃邊收拾東西的晴鎖回頭正好瞧見,毛骨悚然的打了個寒顫,之後,眼淚便落了下來。
慕晚摸了摸女兒紅,說道:“真好,我們用晚膳吧。”
綠蘿偷偷擦了眼淚,勉力擠出一個笑容,上前說道:“諾,奴婢們這便去備膳。”
出去後,晴鎖靠在綠蘿肩上,努力壓抑著哭聲,半晌後,她滿麵淚痕的抬起頭,說道:“姑姑,我好想念……一年前的娘娘和一年前的陛上,還有一年前,娘娘的笑。”
那時的娘娘笑聲清脆如鈴,笑靨豔麗似花,那樣美。
正欲關上殿門的連翹聽到這句話,心似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下意識地瞥了眼娘娘手邊的酒壇,背靠著殿門,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