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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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永安四十年,年初一,夜酣,西角有一冷宮走水,火因未明。冷宮偏,焚大半,火光滔天,始察,眾宮人慌救,終已晚。

    殿毀,楚貴妃同二宮婢歿於大火。

    至此,楚再無貴妃。

    ——《楚國史·永安年記》

    七月正值盛夏,烈日灼灼,無雲亦無風,悶的人喘不過氣,小販們被烈日烤的都懶得叫喊,和兩旁的柳條一般蔫蔫兒的,整個櫟陵街道上滿是蟬鳴蛙叫和嘈雜的人聲。

    櫟陵是邊城,這樣熱的時節,正午時分街上的行人一般都是極少的,然今日小小的邊城卻人滿為患。

    “公子,櫟陵好熱鬧啊!”一個穿著米分藍羅裙,梳著垂掛髻的小丫鬟拉著身側俊俏公子的衣袖驚歎,小臉被曬的通紅,雙眸卻亮如繁星。

    旁邊的俊俏公子穿著一身流雲鍛做的袍子,頭上戴著逍遙巾,手中執著一把水墨扇,個兒不高,模樣卻生的極好,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在形形□□的路人中甚為吸睛。

    “嗯。”俊俏公子擰著眉嗯了一聲,自語道:“櫟陵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桐姨明明說邊城人很少的。”

    說著,他轉頭看向了另一邊之人,“娘子,要不要休息片刻?”

    他左手邊的女子穿著玉色齊胸瑞錦襦裙,臂彎上挽著藕色辛夷花綾披帛,青絲盡數挽起,簡簡單單簪了幾隻釵子,麵容清秀,舉止溫婉,若不是發綰成了婦人才會綰的髻,怕是沒有人能猜得出她已嫁為人婦了。

    “聽夫君的。”女子抬頭衝著俊俏公子勾唇一笑。

    “正巧,那兒有個茶肆,公子,夫人,咱們快過去吧!”梳著垂掛髻的小丫鬟踮腳指著不遠處的一家茶肆笑道。

    她剛要抬步,被俊俏公子伸臂擋住了去路,“茯苓,前麵有賣糖葫蘆的,娘子最愛吃糖葫蘆,你且去買幾串。”

    被喚作茯苓的小丫鬟有些發愣的看著他。

    “快去,我同夫人在茶肆等你。”說罷他便拉著自家娘子向茶肆走了過去。

    茯苓望著他二人的背影皺著鼻子翻了個白眼,“其實是你自己最愛吃的吧。”

    茶肆中也是人滿為患,幸得他們過去時正有一桌客人離開,小二見他二人衣著不俗,極有眼色的引著他們入了座,手腳麻利的收了桌上的碗筷茶盞,邊擦桌子邊問詢。

    “二位客官要點兒什麽?”

    俊俏公子環顧了一下四周,搖著扇子開口,“你們這兒還有餛飩?”

    小二指了指對麵,道:“對麵是個餛飩攤,全櫟陵餛飩做的最香的,生意極好,很多客官想吃餛飩沒地兒坐,便來我們這兒要壺茶占個座兒吃餛飩。”

    俊俏公子點了點頭,轉頭問自家娘子,“阿芷想吃餛飩嗎?”

    女子瞧了瞧對麵餛飩攤前的長隊,點了點頭。

    “三碗餛鈍,一壺碧螺春。”俊俏公子將扇子唰的一收,對著小二吩咐。

    小二怔了怔,撓著腦袋頗有些尷尬的說道:“不好意思客官,小店沒有碧螺春。”

    “那就來壺龍井。”

    小二聞言愈發尷尬了,“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也沒有龍井……”

    俊俏公子倒是毫不在意,把玩著手中的水墨扇問道:“那你們這兒有什麽茶?”

    小二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神色,見他麵色無常,這才鬆了口氣,將手中的布子搭在肩上,熱情地介紹了起來。

    “小店有清茶和花茶,除了這兩種之外還有櫟陵的特色茶,白芷茶,此茶有祛風、燥濕、消腫、止痛的功效;景天茶,此茶有清熱、解毒、祛風、止痛的功效;紫萱茶,此茶有明目、消食、安神、清熱的功效;有茯苓茶,此茶有生津、健脾、治痰、寧心的功效;還有……”

    “有白芷有茯苓,那有沒有秦艽?”俊俏公子同身旁女子相視一眼,笑著發問。

    “呃?秦艽?”小二正說的津津有味,驀地被打斷,短暫的愣了愣,繼而又是一臉尷尬,“對不住客官,小店沒有秦……”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陣中氣十足的怒喝打斷了,一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壯漢指著俊俏公子喝道:“喂!小白臉!你是不是來找茬的,沒有什麽便點什麽!”

    茶肆中的人都被這粗鄙漢子的怒喝驚了一跳,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

    俊俏公子不驚不怒,仍是一副淡然淺笑的樣子,搖著扇子解釋:“非也非也,實在是內子名喚白芷,婢女名喚茯苓,在下姓秦單名一個艽字,方才有此一問。”

    “啊,原來是這樣,竟然這樣巧!小的還以為……”小二一聽,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嗬嗬嗬嗬笑了。

    秦艽合上扇子,挑眉道:“以為是來找茬的?怎麽本公子生的那般不麵善嗎?”說著,還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當然不是,客官這般俊俏的模樣,全櫟陵也找不出幾個……”小二才說了兩句話,又被那陣怒喝打斷了。

    “喂!老子問話呢!你們怎麽又聊上了!”壯漢拍了把桌子,氣哼哼的走了過來,抬腳踩在秦艽那桌空著的凳子上,大聲喝道:“說!你小子是不是來找茬的!”

    小二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拉著壯漢說道:“不,是這樣的,這位公子叫秦艽,他夫人叫白芷,婢女叫茯苓,而我方才介紹的茶中有白芷茶和茯苓茶,公子這才會問有沒有秦艽茶,”說著,他朝秦艽躬身點了點頭,“客官見諒,舞刀弄棒的粗人聽不懂,小的給他解釋解釋。”

    秦艽風輕雲淡的揮了揮扇子。

    壯漢皺著臉回味了片刻,恍然大悟後一拍大腿,“我懂了!原來這小子他叫秦艽啊!”

    話音方落,腳下踩著的凳子忽的被一股大力踢了出去,壯漢猛地趔趄了一下,勉強扶住桌子才不至於摔倒。

    茯苓收回踢凳子的腳,看著重心不穩的壯漢,輕蔑的哼了一聲,將懷中的糖葫蘆遞到白芷手中,瞪圓了一雙眼睛,“叫誰小子呢!懂不懂禮貌!就你也配同我們家公子說話?等修好人形再來吧!”

    壯漢向來力氣大,自持櫟陵無人能敵,如今被這麽一個小丫頭教訓,氣的憋紅了臉,然他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給茶肆老板給拉住了。

    “肖華!我可求求你,你別再給我添亂了!”

    壯漢肖華頓時急了,“劉大叔,瞧你這話說的,我這明明是在幫你,這小子才是來搗亂的!”

    旁邊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茯苓笑彎了腰,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捂著肚子,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竟然叫小花,哈哈哈哈……”

    茶肆裏的眾人反應過來,也都跟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肖華的臉瞬間憋成了豬肝色。

    然他剛要有所動作,秦艽驀地開口,“婢女頑劣,皆因在下管教不到位,冒犯肖公子了。”說著,淡淡瞥了還在笑的茯苓一眼,她瞬間便收了笑,雙手捂著嘴站到了白芷身後,隻是……肩膀還在不停抖動。

    肖華聽見秦艽的那聲肖公子,臉色頓時五彩繽紛了起來,他自小在邊城長大,因力氣大聞名櫟陵,又在武館授武,大家看見他不是喊大華便是叫肖師傅,這般規規矩矩溫溫雅雅叫他肖公子的,他是第一個。

    繽紛了一會兒,瞧見躲在後麵偷笑的茯苓,他才堪堪回過神,勉強正了正神色,想醞釀句文縐縐的話,但憋了半天委實憋不出來,隻好僵著臉說道:“我看你這人挺有禮貌的,我不同你計較,但要她給我道歉!”

    說著,他看向了白芷身後的茯苓。

    茯苓白了他一眼,看著自家公子眨了眨眼睛,“公子……”

    秦艽抬眼望天,裝作看不見。

    茯苓垂下腦袋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衣袖,“夫人……”

    白芷抽了抽嘴角,雖一臉為難,卻還是看向了秦艽,“夫君,茯苓她也沒有惡意,而且……”說著,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她方才給……咳,給我買了糖葫蘆。”

    茯苓小雞啄米般點頭符合,“對啊對啊,公子,奴婢買來了糖葫蘆。”

    秦艽盯著白芷手中紅彤彤香噴噴,晶瑩透亮的糖葫蘆咽了咽口水,萬分艱難的從糖葫蘆上移開視線,眯著眼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茯苓瞧見他的樣子,癟了癟嘴,繼而轉眸惡狠狠的瞪了眼肖華,微微頷首,悶聲道:“對不起,肖……公子。”

    “對了,這才乖,”秦艽衝茯苓挑了挑眉,搖著扇子對肖華說道:“為表歉意,肖公子的單在下買了,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我瞧著你這人很好!又是個極爽快的人!我肖華今兒便交了你這個朋友!”肖華一拍大腿,拉過凳子便坐了下來。

    秦艽唰的合上扇子,伸手拍了拍肖華的後背,哈哈笑了起來,“肖公子熱心又直爽,在下向來愛教這樣的朋友。”

    小二見縫插針俯身問道:“客官要來壺什麽茶?白芷茶?或是茯苓茶?”

    秦艽搖搖頭,道:“來壺紫萱茶,四碗餛鈍。”

    “好咧。”小二眉開眼笑地忙活了起來。

    肖華抬眼看了看對麵的餛鈍攤,咽著口水道:“老陳家的餛鈍,吃完這頓,興許再也吃不到了。”

    “嗯?為何?”秦艽從自家娘子手中拿了串糖葫蘆,作勢要遞給肖華。

    肖華搖了搖頭,道:“我吃完這頓,午時過後便要去參軍了。”

    秦艽咬了口糖葫蘆,含糊不清地開口,“參軍?”

    話音未落,對麵剛咽下一口糖葫蘆的茯苓驚道:“對了!奴婢本來是要同公子說這件事的,被他一攪和給忘了,方才去買糖葫蘆的時候看見前麵有官兵在招兵,很多人在排隊,奴婢打聽了一下,說是楚國同南國和北岑開戰已經快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