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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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官兵已經在這裏巡視了兩場,他看過這麽多的學子,方錚給他的印象挺深,尤其他還注意到王大人特意看過方錚。

    本不願跑一趟的,見燈光下,方錚的臉已經燒的通紅,這學子最終還是心生同情,他斟酌了一下,說“你再等個兩刻鍾,待下一輪巡視的來換我,我便給你去拿。”

    他看著方錚手裏的方子,卻沒有接。

    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又沒有請示王大人,他不敢私自接。

    咳咳,咳咳咳。

    方錚捂著嘴又是一陣咳嗽。

    這人腳步頓了頓,還是離開,走下幾步,仍舊能聽到方錚被風吹過來的道謝聲。

    方錚緊了緊身上的衣裳,並未往身後的床榻上趟去,而是坐靠在考舍的牆壁上,閉目養神。

    接連寫了三篇,哪怕胸有成竹,這會兒也是耗盡了方錚的心神,高熱,渾身無力,加之嗓子腫的生疼,方錚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寫第四篇。

    實在是太累,哪怕渾身不適,方錚靠在牆壁仍舊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敲桌聲吵醒的。

    費力地睜開眼,考舍門前站著王大人及先前答應他拿藥的官兵。

    還未開口,嗓子又是一陣疼癢,方錚別開臉,先咳了一陣,而後才起身,朝王大人作揖,沙啞著嗓子說“小生見過王大人。”

    初升的陽光照射下,方錚的臉越發紅豔,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瞧見他眼底一夜之間爬上來的血絲。

    王大人前兩場巡視的時候也曾注意過方錚,一向整潔幹淨的人這會兒發絲淩亂,外衫隨意地裹在身上,嘴唇幹裂,即便竭力想鎮定,在他起身時仍舊晃了晃。

    “你可知曉這時候大夫是不能入貢院的?”王大人問。

    方錚點頭,“小生知道。”

    王大人視線落在桌角沒有收拾的藥方子上。

    “這是自己寫的?”王大人拿起宣紙,除了幾種常見的藥材外,並無別的贅述,王大人放下藥方子,緊緊盯著方錚,問。

    “小生閑暇時曾看過幾本醫書。”方錚回道。

    王大人麵容仍舊緊繃,隱隱還透著不讚同,“不過看了幾本醫書便能給自己開藥方,你這是太高估自己還是太低估岐黃之術?”

    原本王大人還挺看好方錚,可這藥方子讓王大人對方錚多了一層審視,他覺得方錚到底還是年輕,太過不知天高地厚了一般。

    要知道這用藥很多時候都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哪怕藥量不對都可以起到相反作用,這方錚實在是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了。

    方錚隻是朝王大人拱手,“還望大人能成全。”

    一雙淩厲的眸子盯著方錚足足看了幾息,最終,王大人又拿起了藥方子,隻是聲音有些冷,“也罷,既然你這般看得起自己,那就照你自己這方子抓藥熬藥,至於你用藥之後對你這病情是否有效,將跟本官無關,且本官隻會給你這一次機會。”

    也就是說一旦方錚用錯了藥,他不會再給方錚換藥的機會。

    後退一步,方錚恭敬地又作揖,“多謝大人,小生感激不盡。”

    將藥方子遞給他身後的官兵,王大人吩咐,“去抓藥,煎好送過來。”

    那官兵領命離去。

    王大人剛要提步離開,視線掃過放在桌角的考卷,整整十多張的紙,每一張都是滿滿的字,且字跡實在是引人注目。

    又往桌邊走了一步,王大人掃視最上麵一張宣紙,而後暗暗點頭,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和,“既然病了,就不慌寫,趁著熬藥的時候休息一陣。”

    王大人向來是不苟言笑,能讓他語氣溫和幾分,實在是罕見,周遭學子都恨不得伸長了脖子看這位能讓王大人駐足的到底是何許人也。

    “都看什麽?你們是寫好了?”厲眸一掃,王大人環顧一圈,不悅地問。

    那些學子又急忙低頭答卷。

    王大人這才哼了一聲,離開。

    方錚摸了床上的被子,仍舊是潮濕冰涼的,他捂著嘴,又咳了一陣,而後扯掉被子,合衣躺在床上。

    此刻金姨家。

    馮輕猛地睜開眼。

    從昨天午後開始,她的眼皮就一直跳。

    馮輕摸了摸左邊的眼皮,想到曾今方蔣氏說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她不信這些,可心跳卻一直不對勁,馮輕在心裏默念了幾聲方錚,眼皮跳動的非但沒有減輕,反倒更頻繁了。

    手再次被針刺出了血珠子,馮輕無意識地看著冒的越來越大的血珠子,眼神飄忽。

    金姨送走了客人,回頭就看到馮輕混不守著地看著自己受傷的手,金姨叫了一聲,她上前,心疼地替馮輕擦掉手上的血珠子,“輕輕,你這是怎麽了?我方才看到你走神好幾回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不待馮輕回答,金姨抽出馮輕手裏的繡繃子,“別繡了,快去歇歇,我給你上藥。”

    繡娘的手是最應當好好護著的。

    馮輕拉著金姨的手,指著自己的眼皮,神情凝重,“金姨,我眼皮跳的厲害,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我擔心相公——”

    明明不迷信,可這種時候,她總忍不住想各種不好的事。

    “你這孩子,說什麽呢,這都是沒影的事。”金姨拍拍馮輕的手,笑道“我瞧著你是太過緊張方錚了,你放心,就剩下最後一場了,他肯定會完好無損地從貢院出來,你信金姨。”

    馮輕點頭,很想信金姨。

    可她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思,總想著自家相公在考舍會遇到各種不好的事。

    這般想著,眼皮跳動的越發厲害,金姨都能看到馮輕左邊眼皮不停地在抖動。

    金姨活了這麽多年,又在宮裏跟一品大員家後院各呆了不少年,平日一起相處的宮女繡娘都是來自大業各地,偶爾閑聊的時候她也聽到過各種不合常理的事。

    尤其是這種說不上來緣由的感應之事。

    怕馮輕更加擔心,金姨沒有多說,她轉身出了門,又很快回來,手上多了一個小珠片,金姨掰下一小塊竹片,而後往馮輕眼皮上一貼。

    “你這是眼睛太過疲累了,壓一下就沒事。”金姨笑著解釋。

    馮輕心思正不定,她就是希望有個人能肯定地在她耳邊說沒事,一切都是她的猜想,方錚不會有事,方家其他人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馮輕希冀地望著金姨。

    “肯定沒事,你放心,方錚是個沉穩性子,他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就放寬心,再有兩天便是見著他了。”金姨笑的。

    不知是竹簽起了作用,還是金姨的話有了作用,馮輕覺得眼皮跳動的似乎真的不如方才那般劇烈了。

    她這才鬆口氣。

    。。。

    睜開眼的時候,馮輕摸上眼皮,又開始跳了。

    她捂著胸口,喃喃地喚著方錚。

    昨天夜裏她醒醒睡睡,做了許多夢,都是關於方錚各種不好的,馮輕拒絕再想,她揉了揉太陽穴,那裏突突的疼。

    待馮輕出了門,金姨嚇了一跳,她望著馮輕眼下的黑青,“是不是昨天夜裏沒睡好?怎麽這般憔悴?快過來吃飯,吃完你今天就在家裏休息。”

    心裏有事,馮輕連胃口都沒有,更別提睡了回籠覺了。

    “金姨,等吃過了飯我想去貢院門口看看。”許是離相公近一些,她心裏的不安就會少一些。

    “你這孩子可真是固執,行,吃了飯我跟你一起去守著,你要是不放心,這剩下兩天咱們兩都在貢院門口等著。”金姨早沒了家人,這種牽掛之情已經許多沒有經曆過了,她讓馮輕去洗漱,早些吃飯。

    “不用了金姨,我自己就成。”馮輕連忙拒絕。

    “你這是不拿我當自己人是吧?”金姨故意繃著臉問。

    “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這麽說定了。”金姨不由分說地拍板。

    哪怕沒有胃口,馮輕仍舊吃了不少,飯後,她搶著刷碗,金姨也沒跟她搶,有事做,她也能少亂想。

    收拾好灶房,金姨便跟馮輕一起去了貢院門口。

    貢院門口有官兵守著,周圍還會有小隊人巡邏,便是有人對馮輕起歹心,也不敢再有動作,金姨便讓那三位師兄將她們送到貢院門口,之後無需他們再守著。

    今日不是考試結束的日子,貢院門口很安靜,百姓不能離的近,馮輕跟金姨隻好找個允許範圍內最近的一家茶樓二樓坐著。

    這裏一眼就能看到貢院的大門口。

    也因著這裏位置極好,這茶樓這段時日人滿為患,幸好馮輕跟金姨來得早,靠窗的還有兩個位置。

    要在這裏等上一天,馮輕擔心中途會被人趕走,索性點了兩壺茶館裏最貴的茶水跟點心。

    那茶館掌櫃的喜不自勝,馮輕跟他提了要在這裏坐上一天,那掌櫃的起初還有些猶豫,這個位置極好,一天到晚都不會空著,哪怕馮輕點的再貴,可兩個人又能喝多少?

    馮輕幹脆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掌櫃的麵前,而後無聲看著他。

    “我能在這裏坐兩天嗎?”馮輕輕聲問。

    兩天平白得了十兩銀子,加之今天馮輕點的,若是明天再來,肯定還會再點,掌櫃的在心裏盤算一番,而後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能,自然是能的,二位隨意,我這就給二位親自沏茶去。”

    瞧著馮輕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金姨對她刮目相看。

    “你能這般,金姨就放心了。”金姨本還擔心馮輕太過清冷,不會跟人打交道,這樣的性子若是去了京都,會吃虧的。

    馮輕摸了摸自己的臉,笑的有些牽強,“平日都是跟著相公一起,無需我開口,我是跟相公學的。”

    說到最後,馮輕心情又低落了。

    金姨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你今日做的很好,不過女人家的事,他也有不懂的,日後你們去了京都,會遇到比荊州更多的人,更難處理的事,正好趁著這兩天有時間,我給你多講講京都的人跟事,不過我多數時候都是呆在宮裏跟人家後院,認識的人也不多,你聽著就行,有用最好,若是無用,你權當是聽故事了。”

    馮輕自然是願意的。

    待茶水跟點心送上來,金姨便一邊回憶一邊跟馮輕講她曾今經曆過,聽到過的人跟事。

    金姨聲音輕柔,馮輕漸漸聽的入了迷,也暫時忘記了擔憂。

    此刻在考舍裏煎熬的方錚並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就在離自己不遠處的茶樓,他是被人喚醒的。

    還是方錚尋求幫助的那個官兵,他手裏端著一碗黑乎乎,泛著苦味的藥。

    不是自家人,煎藥自然也不會多盡心,需要熬兩個時辰的藥,貢院專門熬藥的人隻熬了一個時辰。

    睡了一覺,高熱跟咳嗽的症狀並未減輕,反倒重了些。

    他眼前陣陣發黑。

    待穩住身體後,才緩慢地朝考桌前走來。

    “多謝。”方錚費力地朝這人拱手。

    “別拘禮了,快些喝吧,你看你病的不輕。”這官兵放下碗,“等下我過來收碗,你快些喝。”

    兩隻手端著碗,送到嘴邊,好在還是能聞到味道的,方錚深深嗅了一下,而後閉目分辨,再睜開眼時,將碗裏的藥一飲而盡。

    這碗藥還是滾燙的,喝完後,身心湧出一陣暖意。

    方錚眼神清明了些。

    他仍舊坐在桌邊,雙手撐在桌麵上,垂首靜坐著。

    對麵的學子不停朝方錚看過來,昨夜他還好奇方錚為何反常,今日總算是明白緣由,他同情地朝方錚搖頭。

    哪怕學問再好,這第三場怕是沒辦法完成了。

    想必是與舉人無緣了。

    這學子就有些同情方錚了。

    就在他搖頭歎息的時候,方錚突然抬頭,隔著一條過道,直直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藥有了效用,方錚的臉好似不如先前那般紅了。

    這學子沒想到自己偷看方錚被發現,他尷尬地朝方錚點點頭,而後埋頭答卷。

    若是方錚身在後世,他定會送這位學子三個字——“戲真多”。

    身上開始發汗,方錚眼神又清明了許多。

    他坐直了身體,開始研磨,動作如他教馮輕那般恰到好處,絲毫看不出此刻正高熱無力。

    研好了墨,身上最裏層的衣衫已經濕透。

    方錚幹脆脫掉裏衣,而後穿上兩層外衫,還有馮輕特意做的夾襖。

    再次坐在桌前,他腰背挺直,揮筆,繼續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