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流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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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官屬中有三太三少、左右春坊、家令寺、率更寺、仆寺和十率府等名目。東宮官一般比較閑散,沒有什麽職權,而其中有那麽一個小官,名叫焦一偉,乃是左春坊中庶子。他從前是因為學識上頗有些見解,被趙暘破例升為左庶子,有那麽一段時間,也頗受趙暘的器重。

    可東宮最不缺的就是有見解有才華的人,今上也從來都會讓有賢德的人去東宮輔佐趙暘,漸漸地,焦一偉便不再那麽得到趙暘的器重了。

    焦一偉出身寒門,能走到這一步,心思自然比旁人更多一些,他知道了早朝上趙曦被彈劾的事情,也知道現在趙曦被拘在宮中,刑部又在查案,於是便等到趙暘從延英殿回來之後,去求見了趙暘。

    趙暘剛從延英殿回來,正是滿心不順的時候,忽然聽說焦一偉求見,倒是有幾分不耐煩,正想讓人打發了他走,可轉念一想,東宮如今種種都被今上看在眼中,他打發了一個小官倒不要緊,若是被有心人說去了今上身邊,又免不了會有明裏暗裏的敲打。於是他便讓焦一偉進來了。

    進到殿中,焦一偉先行了禮,然後道:“小臣今日,是來為殿下排憂解難的。”

    趙暘幾乎是嗤笑了一聲,道:“你知道孤在煩什麽?就敢說能為孤排憂解難了?”

    焦一偉不慌不忙道:“小臣自然能知道殿下在憂心的是什麽,殿下憂心的必然是陳王的那宗案子——當然,殿下想的卻不是破案還陳王一個清白。”

    趙暘眼眸危險地眯起來,道:“你膽敢挑撥孤與陳王之間的兄弟關係,該當何罪?”

    焦一偉半點兒也不害怕,隻胸有成竹道:“殿下的心思小臣看在眼裏,哪能不知道呢?殿下是中宮嫡子,陳王殿下亦是中宮嫡子;殿下如今受到了頗多非議,而陳王殿下卻是讚譽一片……殿下的處境,小臣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大膽!”趙暘勃然大怒,喝止了焦一偉,“你再胡說八道,便脫了官服回家去!”

    焦一偉卻笑道:“殿下要在聖上麵前做一個孝順的皇子,要在天下人麵前行那兄友弟恭之事,可殿下心中的苦澀,誰能看到呢?”

    趙暘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倏地起身,一下子把焦一偉從地上給拎了起來,咬牙切齒道:“你最好閉嘴,否則孤有一千種辦法讓你永遠都開不了口!”

    焦一偉被抓住了脖頸,頓時便呼吸不暢,臉憋得通紅了,可他仍然說道:“殿下,小臣有辦法為殿下……為殿下解憂……”

    趙暘手一鬆,把他摜在地上,沒有接話,卻也沒有叫人進來把他給拖出去。

    焦一偉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看向了趙暘,道:“殿下放心,這些事情,小臣一定為殿下辦得妥妥當當。”

    趙暘沉默了許久,隻道:“孤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也不知道你會去做什麽。”

    這話一出,焦一偉臉上迸發出了隱約的喜色,卻是謹慎地笑道:“殿下說的是。”

    趙暘轉了身,不再看他一眼,又道:“你出去吧,孤就當做你今天不曾來過。”

    “是。”焦一偉恭敬的答道,然後幾乎是歡喜不能自勝地飄出了正殿。

    .

    刑部衙門中,遊楷一邊聽著李祥的審訊詞,一邊緊鎖眉頭。

    若是讓他自己來說,他是不信趙曦會對周貞娘下手,還這麽堂而皇之地就用了府裏麵的人,這顯而易見是有人設局,這局算不得太高明,但卻是一擊即中。

    一旁的侍郎單如玘翻著卷宗道:“聖上這樣的態度,倒是讓我們底下人難做了。”

    遊楷情不自禁地點了頭,道:“也不知聖上究竟是如何打算。”

    單如玘道:“太子殿下這一次的態度也是微妙,難不成是聖上想給陳王殿下一個教訓?”

    遊楷搖了搖頭,道:“倒是不像——但現在又有些拿不準了。”

    單如玘合上了卷宗,道:“若是按照這卷宗來,倒是十分明顯,這李祥的供詞中就說了是陳王指使的,雖然陳王在朝堂上就已經否定了,但現在並沒有證據能說明李祥是受到了他人的指使,並且,按照咱們辦案的程序,此時應當需要提審陳王和陳王妃了。”

    遊楷看了一眼單如玘,苦笑道:“如今陳王在宮裏麵,陳王妃被皇後娘娘照看著,誰敢去?”

    單如玘擺了擺手,道:“這案子落到我們刑部來,真好比是燙手山芋了。”

    兩人正說著,外麵忽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東宮左庶子焦一偉來了。

    遊楷愣了一下,一邊讓人去把焦一偉請進來,一邊看向身邊的單如玘,道:“這是太子殿下來給提示了?”

    單如玘笑了一聲,道:“若是真的,這案子也就會有頭緒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焦一偉就進來了。他雖然是東宮官,也官至五品,但在京中也算不得什麽。他上前微微笑著見了禮,口中道:“下官前來是為了陳王殿下的案子。”

    遊楷和單如玘乍一聽這話,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眉頭:這句話實在是太多深意了!

    周貞娘意外在牢中死去,算是大理寺的案子,算是刑部的案子,卻怎麽都不會安到陳王頭上,焦一偉這話一出,仿佛就已經認定了陳王就是主使一樣。

    單如玘道:“若左庶子是來過問周氏意外身亡一事,卷宗都在這裏了——隻是不知,左庶子是奉命前來的麽?”

    焦一偉道:“自然是奉命前來。”一邊說著,他便上前去,極為熟練的樣子就要去翻案幾上的書冊。

    遊楷卻伸手壓住了麵前的卷宗,表意不明地看著他,道:“敢問是奉誰的命令?此事聖上命我刑部徹查,卻是未說過東宮要伸手的。”

    焦一偉不慌不忙道:“這件事情,自然是太子殿下關心陳王殿下了,兩位大人難道還不明白嗎?”

    遊楷猶豫了一會兒,看著焦一偉,心下有些不確定了。

    單如玘問道:“太子殿下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呢?”

    焦一偉道:“太子殿下在早朝上就已經說過了,若此時與陳王殿下無關,自然是要查出幕後主使,若是與陳王殿下有關,便要追究責任秉公處理。兩位大人難道不知道麽?”

    遊楷和單如玘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非常不確定的神情。

    焦一偉收回了手,微微笑道:“不知刑部辦案到哪一步了?可有提審嫌犯?”

    單如玘道:“陳王府的管事李祥已經招供了,但現在還未有更多的進展。”

    焦一偉又問道:“既然已經招供,可有說是誰主使,又有誰參與?”

    遊楷皺著眉頭問道:“左庶子前來,真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焦一偉氣定神閑的笑道:“若非如此,下官以什麽身份,敢來問詢兩位呢?”

    單如玘拉了一把遊楷,又道:“因接下來要傳喚便是陳王與王妃,現在我們都還未派人前去。”

    焦一偉問道:“這又是為何?”

    遊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打量著焦一偉,仿佛在質疑他憑什麽這樣問。

    而單如玘則道:“這其中緣由也不必多說,那兩位都身份貴重,刑部要傳喚,也是要請示聖上的。”

    焦一偉輕鬆地一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來幫你們一把,陪著你們前去陳王府傳喚一次吧!想來是有了東宮在後頭,你們辦事也應當快許多了。”

    單如玘一驚,有些不太確定地看向了遊楷。

    遊楷沉吟片刻,卻道:“既然如此,便讓左庶子帶著人前去吧!”

    焦一偉笑道:“能快些把這案子給破了,還計較什麽手段呢?”

    那邊焦一偉帶著人離開刑部就去了陳王府,這邊遊楷就命人收拾了東西準備進宮了。

    單如玘急道:“尚書現在進宮做什麽?那左庶子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呢!”

    遊楷歎道:“此番非進宮不可了,雖然不知那左庶子會惹出什麽事情來,但得先讓聖上知道,這些動作並非出自我們刑部本意,而是東宮太子殿下的意思!”

    單如玘聽著這話,忽然覺得有些心慌:“難不成太子殿下就是想讓陳王殿下……”

    匆忙之間遊楷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去延英殿,他道:“這皇子之間的事情,我們做臣子的不要妄自揣測了!你在衙門裏麵盯著,若是出了什麽事情,立馬讓人送信進宮去!”

    單如玘一口答應了下來,就送了遊楷離開。

    .

    焦一偉一路到了陳王府門口,便讓人去叫門。

    府中葉樂才剛把沈玉嬌勸解開來,又服侍著她睡下了,乍一聽外麵有刑部的人過來,便皺了眉頭。

    “讓高鬆去看看是什麽人,若是不相幹的,便直接打發了,就說是皇後娘娘的懿旨,誰也不許打擾。”她對木樨吩咐了一句。

    木樨得了這句話,便去和高鬆說。

    高鬆開了角門,見是焦一偉在外麵,便把葉樂的話給轉述了。

    焦一偉不曾見過高鬆,也不知道高鬆就是當初今上賜給趙曦的內侍,此刻他見是個內侍模樣的人,便不放在眼裏,隻大模大樣道:“這話是怎麽說的?刑部辦的可是人命關天的案子,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陳王妃既然與案子相關,就應當接受審訊!”

    高鬆不卑不亢道:“若您想傳訊我們王妃,便先去宮裏頭請旨好了,您帶著宮裏頭的旨意來,我們自然會開門的。”

    焦一偉冷哼一聲,道:“瞧瞧這話,顯然便是做賊心虛了,若是沒做過,為何這樣遮遮掩掩?”頓了頓,他向身後的人道,“你們上前去,把這門給我撞開!今日刑部辦案,可不管你們是什麽來頭!”

    他帶著的都是刑部的衙役,衙役們跟著前來,可沒想到還要闖陳王府,這會兒便有些退縮了。

    一人勸道:“還是先去宮中請旨吧!若是有旨意再辦事,也就正當多了。”

    焦一偉卻道:“今日既然已經前來,那麽便由不得推脫了,你們按照我的意思來辦事便是了!”

    雖然不情不願,但衙役們還是上前去,果真開始撞門了。

    高鬆眉頭一緊,便把角門一關,命府中的侍衛們守好大門,不許有人闖進去,然後自己就去找葉樂商量辦法了。

    葉樂聽說外麵竟然還敢闖王府,臉上的驚訝都掩飾不住,她道:“這來的是什麽人?我在這裏便是代表了娘娘的鳳駕,他這麽做,倒是不怕給治個大不敬之罪?”

    高鬆道:“姑姑不如進宮去求見皇後娘娘,請娘娘下一道明旨。”

    葉樂皺了皺眉頭,卻聽到前麵一陣喧嘩,生怕驚動了沈玉嬌,便道:“先不管那麽多,你帶著府裏麵的侍衛們去前頭守著,木樨在這裏看著你們王妃,我從後麵出去進宮一趟,這事情真是無法無天了!”

    這樣匆忙的安排之後,葉樂便進宮去了。

    木樨一邊守著沈玉嬌,一邊聽著前麵的動靜越來越大,心裏越來越慌亂。她問戴嬤嬤:“不如現在讓王妃收拾一下也從後麵離開府裏進宮去?外麵也不知哪來的人,竟然這樣猖狂了!這還是天子腳下,王妃是親王妃身上有誥命的,他們就敢這樣衝撞?”

    戴嬤嬤讓一個小丫頭去看看前麵情形,倒是也讚同了木樨的說法,便和她一起把沈玉嬌給喊醒了。

    沈玉嬌睡得正朦朧,聽到木樨和戴嬤嬤的聲音,又隱約聽著前麵的動靜,醒來之後倒是十分迷茫。她捧著肚子從床上坐起來,問道:“外麵是怎麽了?葉樂姑姑呢?”

    木樨簡單把事情給說了,又道:“不如現在王妃也從後門走了進宮去吧!也這不知是哪裏來的人,竟然敢衝撞親王府了!”

    沈玉嬌聽了一會兒,好容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理清楚了,頓時隻覺得有些荒謬。她道:“既然是刑部的人,那就請進來好了,免得說我們仗勢欺人。”

    戴嬤嬤道:“這萬萬不可!瞧著他們這架勢,哪裏是我們仗勢欺人了,分明是他們在以下犯上!姑娘不必給他們好臉色,還是早些進宮去!”

    沈玉嬌想了一想,倒是覺得這事情沒有戴嬤嬤說的這麽嚴重了,道:“就如嬤嬤說的,我是親王妃,他們還敢拿我怎麽樣呢?今日朝上的事情已經讓小曦十分被動了,若府上有出現了侍衛阻攔刑部的事情,還不知道有多少折子彈劾小曦呢!就算為了小曦著想,此刻我也應該去見一見那位刑部官員。哪怕不去刑部,也要把事情給說清楚,並非是我們不配合刑部的審訊,而是他們也需要按照規矩來。”

    見她這樣堅定,戴嬤嬤與木樨也勸不住了,於是便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往前麵走。

    前頭高鬆帶著侍衛正把焦一偉和那些衙役們包圍了起來,而焦一偉則大聲叫囂著說陳王府包庇犯罪,此時此刻府門口圍了許多人。

    沈玉嬌一露麵,焦一偉便露出了一個嘲諷十足的笑容來,口中道:“瞧瞧,這就是陳王妃?公然攛掇了陳王犯罪殺害繼母還不配合刑部審訊?”

    高鬆一驚,急忙回身去請沈玉嬌進去,並小聲道:“王妃不要理會此人,他並非刑部的,而是東宮的左庶子,也不知是怎麽帶著刑部的人過來了,看著就是要挑事,王妃如今是雙身子,更加要小心!”

    沈玉嬌原本以為是刑部官員前來,聽著高鬆這麽一說,便微微皺了眉頭轉身準備走了,她也叮囑高鬆:“我進去了你就直接關門,再鬧便去京兆府報案,說有人冒充刑部官員。”

    高鬆應了下來,便護著沈玉嬌往裏走。

    見沈玉嬌要走,焦一偉也不管不顧了,他隻向身後那些圍觀的群眾高聲道:“這就是草菅人命的王妃,今日她殺害了繼母,他日就會殘害無辜百姓!我乃奉刑部辦案,要提取她詢問,各位鄉親們便幫我一次,將這惡毒王妃拿下!”

    圍觀的群眾看了這麽久,早就知道是怎麽回事,這會兒聽著焦一偉這麽煽動的話語,竟然真的有那熱血無腦之人就要衝上前去。有了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很快陳王府門口的局勢就不是侍衛們能控製的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孩子從人群中鑽到了府門口,狠狠地撞向了沈玉嬌,口中猶自喊著:“惡毒王妃快去死吧!”

    沈玉嬌不防這麽一撞,下意識去抓旁邊戴嬤嬤的胳膊,周圍的人也頓時亂成一團,高鬆一腳踹開了那小孩,想把沈玉嬌給拉住!

    慌亂之下,木樨眼疾手快先撲倒在地上把沈玉嬌抱住,戴嬤嬤一邊摟著她的上半身,一邊努力讓她不要跌倒在地上。

    可她如今月份也已經大了,肚子也不是剛懷孕時候那樣,這樣一跌到,就算周圍人都伸手去救,也免不了磕碰,最後仍然是跌到在了木樨身上,然後便捂著肚子站不起來了。

    高鬆一急,也不管那麽多了,直接和雷判說若有人衝撞了直接打死,然後便讓人抬著沈玉嬌往裏麵去。

    有了直接打死這句話,雷判也不束手束腳了,侍衛們亮了刀,衙役們不敢上前,就連義憤填膺的群眾們也都閉了嘴。

    而焦一偉臉上閃爍著興奮而嗜血的光芒,口中猶然道:“草菅人命的陳王與陳王妃,明日早朝之上,便是你們的最後下場!”

    雷判繃著臉看著焦一偉,握緊了手中的橫刀,口中道:“若今日王妃出了什麽岔子,今日在場的各位,就都不會有好下場!”

    焦一偉得意洋洋的看著雷判,卻不防身後忽然來了人把他們團團圍住了。

    帶著人來的,是羽林大將軍諸葛乃友,他麵無表情地讓身後的羽林軍把陳王府門口所有人都包圍起來,就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許走,口中冷漠道:“衝撞親王府,以下犯上,死罪!”

    焦一偉看了一眼諸葛乃友,義正言辭道:“我乃東宮左庶子,為著陳王的案子來的!”

    諸葛乃友並不理會他,隻看向雷判,道:“聖上有旨,今日起由羽林軍來護衛陳王府安全,爾等守衛王府不力,杖責三十!”

    雷判心服口服,並不辯駁。

    然後諸葛乃友看著羽林軍把門口這些人一一收押起來,最後看向了焦一偉,口中道:“身為東宮左庶子,假傳東宮旨意,當斬!來人,把這逆賊給抓起來!”

    焦一偉後退一步,臉上終於浮現了害怕的神色,道:“我乃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

    諸葛乃友仿佛並沒有聽到一樣,隻讓人把焦一偉給抓了起來,然後他看向雷判,道:“我先帶著這人進宮一趟,你們好好守衛王府,再有人敢衝撞,便用你的橫刀將其斬落刀下!”

    這時,高鬆從裏麵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他臉上甚至不知什麽時候蹭上了血跡,一看到諸葛乃友,他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隻道:“快快進宮傳太醫!府裏麵的醫官還有葉樂帶來的醫女太醫都不頂用了!快進宮去!”

    諸葛乃友一愣,也不多問,就讓身後人牽了馬來,道:“你和我一起進宮,我去找太醫,你去和陳王說府裏的事情!”

    高鬆也知道事情緊急不容推脫,於是便上馬匆匆和諸葛乃友進宮去了。

    .

    延英殿中,趙暘跪在今上麵前哭道:“兒臣真的沒有讓人去刑部……請父皇明鑒!”

    今上身邊,皇後抿著嘴唇坐著,葉樂站在一旁;丹階之下,是遊楷和趙曦分別站在兩邊。今上看了一眼趙暘,問道:“那左庶子焦一偉為什麽會去刑部,還假托是你的意思?”

    趙暘哭道:“兒臣不知,兒臣今兒帶著小椿和小檀回去東宮之後,就隻在正殿坐了坐,那焦一偉求見的時候,兒臣想著也沒什麽要緊事情,就見了。他說了許多混賬話,兒臣不樂意聽,就把他趕走了……兒臣也不知道他離開東宮之後就去刑部了!”

    今上冷漠地哼了一聲,道:“敢帶著人去衝撞王府,這膽子也夠大了,這就是你東宮的官?比朕朝中的大臣們還要有膽量呢!”

    趙暘含著眼淚看向今上和皇後,道:“兒臣派這麽個人出去做什麽呢?這人所作所為都是在挑撥兒臣與小曦之間的關係,兒臣這麽做,不是在坑害自己嗎?”

    趙曦在一旁看著趙暘與今上的對答,又想到剛才聽遊楷和葉樂說的那些事情,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隻覺得趙暘如今假惺惺的,都不似從前了。

    正說著,外麵高靈芝進來通傳,說是陳王府的高鬆求見。

    今上煩躁地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高鬆一進到延英殿中,什麽也顧不上,便連滾帶爬的撲倒了趙曦跟前,口中哆嗦道:“殿下快回去看看王妃……剛才府門口一個小孩子把王妃推倒了,已經見了紅、我、奴婢……殿下……殿下快回去看看!”

    趙曦隻覺得腦子一嗡,幾乎要站不穩了,下意識問道:“怎麽可能?”

    高鬆哭泣道:“剛才諸葛將軍去請太醫了……殿下快跟奴婢回去吧……”

    趙曦茫茫然抬頭看向了今上,張了張嘴巴卻沒發出聲音。

    皇後一拍幾案站了起來,當機立斷:“小曦先回王府去!今天的事情,等嬌嬌的胎保住了再說!”

    今上也點了頭,道:“小曦先回去,帶著太醫正一起回去,救人要緊!”

    高鬆一聽這話,便連拖帶扶地拽著趙曦往外走,起初趙曦的腳步還有些趔趄,等走到門口的時候大約是緩過勁來了,便匆匆往外跑去。

    趙暘愣愣的看著趙曦的背影,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沒有出聲。

    皇後上前來,劈頭就給了趙暘一耳光,口中道:“今日之事,若不是你存了不好的心思,你宮中的人怎麽敢擅自跑去刑部?若是嬌嬌有什麽三長兩短,你今後和小曦還如何相處?”

    趙暘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了皇後,囁嚅了一聲“母後”,便說不出別的話來。

    皇後轉而看向今上,道:“今日之事,也是臣妾對太子教導無方,臣妾沒有教會太子為人處世的道理,還請陛下責罰。”

    今上疲憊的擺了擺手,道:“太子先回東宮反省吧!”

    趙暘也知道這事情徹底鬧大了,也不敢再多說什麽,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今上複又看向遊楷,道:“周氏的案子交給你好好把握,切不可再讓別人插手。”

    遊楷急忙答應下來,便也退了出去。

    人都退下了,皇後一抹眼淚,便再也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今上上前去,攬著皇後的肩膀,道:“太子今日這事情,或許也真是底下的人妄自揣測他的意思,等那焦一偉押送到牢裏去了,好好審問一番,也就知道前因後果了。”

    皇後卻搖了搖頭,道:“陛下對阿暘諸多寬容,可阿暘這些年哪裏像從前呢?竟然半點沒有從前那溫良仁厚的樣子了,一日比一日刻薄一日比一日尖酸,我都不知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年薛氏沒了,我隻以為他會傷懷幾日,可哪知……”

    “不必多說了。”今上歎道,“朕想著,他是朕從小培養的太子,雖然現在是一時走上了歧途,但他日一定能慢慢回到正軌的。”

    .

    趙曦趕回陳王府的路上腦子裏麵一片亂紛紛。

    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來那年在宮裏麵與沈玉嬌見麵的情形,又想起來之後那幾年和她一起玩耍成長,再便是成親之後的鶼鰈情深,腦子裏麵浮現了那樣多的美好,可最後卻被高鬆的那句“不好了、見了紅”給砸得米分碎。

    他不敢想府裏麵究竟是什麽情形,卻又想快些見到沈玉嬌,確定了她安然無恙才好,這麽胡思亂想著,便到了陳王府門口。

    他來不及下馬,就直接騎著馬衝進府裏麵,一直衝到了正院中,才慌忙下馬往屋子裏麵跑。

    然而一進去,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看到趙曦,木樨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磕著頭哭道:“殿下,是奴婢沒用,沒有保護好王妃……剛才王妃生下了一個男孩兒……但已經沒氣了……”

    趙曦來不及去聽木樨在說什麽,便直接往內室走。

    旁人哪裏敢攔,隻由得他闖進了血房。

    床榻之上,沈玉嬌麵如白紙,呼吸微弱,王府的醫官還有宮中的醫女太醫們圍在她身邊,慌亂地處理著她的下紅不止。

    或許是感應到了趙曦進來,沈玉嬌睜開了眼睛,目光渙散地看了看周圍,最後落在了趙曦身上。

    “小……曦……”她動了動嘴唇,隻發出了吐氣的聲音。

    趙曦含著眼淚衝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我在呢……你一定要堅持堅持住!太醫正都已經來了,很快就會好了……”

    沈玉嬌扯了扯嘴角,卻無力笑出來,也沒有力氣說什麽了。

    趙曦用力握著沈玉嬌的手,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不過就是一個孩子,將來我們還會有更多孩子的,你不要離開我……”

    沈玉嬌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說什麽,最後卻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趙曦不敢鬆開她的手,隻看向旁邊忙碌的太醫,顫聲道:“王妃無礙的,對不對?”

    滿手鮮血的太醫一邊吩咐身邊的人去準備藥材,一邊肯定道:“隻要能止血,就能救回來!”

    旁邊的醫女也道:“剛才已經給王妃用了藥,現在隻要能止血就好了!”

    趙曦閉了閉眼睛,也不管他們說的是實情還是安慰的話,隻緊緊握著沈玉嬌的手,不願鬆開,更不願離開這裏半步。

    .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從天黑到天明又是天黑,趙曦握著沈玉嬌的手枯坐,忙忙碌碌的醫官們開了方子給沈玉嬌灌下去,來來往往的丫鬟婆子們收拾著房中的狼藉,最後終於得了一句王妃應當無大礙了,隻要能醒來就行。

    趙曦被葉樂攙扶起來,交給高鬆去梳洗。

    葉樂是什麽時候來的趙曦已經不知道了,他也無心去問,隻懵懵懂懂地跟著高鬆走。

    高鬆也是一臉狼狽,一邊扶著趙曦往旁邊的屋子走,一邊道:“娘娘不好親自過來,於是昨兒就讓葉樂姑姑過來盯著,說府上的事情現在就交給葉樂姑姑管著。”

    趙曦麻木地點了頭,由著高鬆給自己洗漱了一番換了衣服,才木木的回過神來問:“這是什麽時辰了?”

    高鬆道:“已經快三更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趙曦卻毫無睡意,問道:“太子派人來過麽?”

    高鬆道:“不曾派人來……”

    趙曦自嘲地笑了一聲,道:“真是……我早該知道,他已經不是我哥哥了……”

    高鬆一愣,慌忙道:“殿下慎言……”

    趙曦嗤笑,口中道:“怕什麽?他都派人來衝撞我的親王府了,我還怕什麽?大不了就是你死我活,大不了……”

    高鬆衝過去捂住了趙曦的嘴巴,哭道:“殿下別說了……這會兒府裏麵都諸葛將軍守著,要是什麽話被聖上聽到了……就不好辦了……”

    趙曦滿不在乎,道:“有什麽不好辦?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高鬆求道:“殿下看在王妃現在還未醒的份上……便少說兩句吧……今日您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早朝呢!”

    趙曦聽著這話才點了頭,卻又起了身要去看沈玉嬌。

    高鬆拉住他,道:“您今日不能再不休息了,說不定明天早上王妃就醒了,您現在先休息吧!”

    “不,我就去看看。”趙曦說道,“我就看一眼……”

    高鬆無法,便隻好跟著趙曦重新過去了。

    趙曦在沈玉嬌的床邊坐了許久,隻是拉著她的手不願意鬆開,最後仍是葉樂大著膽子上前來把他勸開,高鬆便帶著他走了。

    .

    下了雪。

    延英殿今上坐在軟塌當中,低著頭似乎在看手中的折子。廳中央站著一個穿著棗色衣服的男人,緩緩開了口:“聖上,太子殿下身邊的人,都已經查過了……”

    “朕心中自有分寸。”今上抬了頭,看向那男人,“你把東西放下,便先退下吧!”

    “聖上!”那人還想再說什麽,急切地抬了頭。

    “沈冀,退下。”今上平靜地看著那人,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喚作沈冀的男人遲疑了一下,不再說什麽,緩緩退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了,今上靜坐在延英殿中,折子放在手邊,不知在想些什麽。高靈芝悄悄進到殿中來,聲音很輕:“聖上,皇後求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