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上位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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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賑災一事已經過去頗久了,就在所有人都已逐漸忘記這件事時,盛京城中卻又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事情原先是這樣的,一對家住西南地區的英荷縣的老夫婦前來京中告禦狀,說是縣令勾結鄉紳地主強占土地,私征賦稅,魚肉百姓——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每朝每代,每個地方都存在著這種現象,隻要在當地沒有引起太巨大的影響,引起民怒民怨,朝廷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一個國家需要國庫收入,而國庫收入都是從各地方收上來的,隻要他們能創造出最大的效益,偶有違法亂紀之事也無妨大礙。

    可偏偏,這英荷縣的縣令,是戶部尚書林潤家中的一個妾室的表姐的小舅子,說起來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李潤甚至連此人都沒見過,可是此人能夠上任,卻全都是靠他一手推上去的,當初李潤的妾室高氏為這事天天纏著他求了許久,娘家又差人送了些銀兩特產,李潤經不住她鬧騰,便帶了份薄禮去禮部尚書家喝了杯茶,聊了幾句,這事便算是定下來了。

    大家同在朝為官,互為同僚,平日裏有用得上的地方,自然是不好拒絕的,更何況隻是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答應了不僅無關緊要,還能賣給李潤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這事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李潤也早就忘了自己還做過這件事。可誰知,那位縣令卻是個不知道收斂的人,自己的官是走後門得來的,他不僅不低調,反而以此為榮,仗著自己有個在戶部尚書家中做妾的遠親,便以為有了天大的靠山,在當地為人囂張跋扈,稱霸一方,其上司郡守雖也覺得他有些太高調了,但礙於他有個在京城做高官的靠山,也不好多說什麽。

    那對老夫婦一來京城,便上刑部擊鼓鳴冤,聲稱要狀告戶部尚書,可這戶部尚書豈是平民百姓就能隨便狀告的,於是刑部的人連大門都沒讓他們進,就把他們轟出去了,就在轟出去的過程中,雙方有了肢體衝突,那夫婦中的老頭兒被推了一把,突然就倒地身亡了。

    這下可就不得了了,那老婦便躺在刑部門前不走了,硬是要討個說法,一連好幾天都不曾離開,惹得京中的人紛紛前來觀看,街頭小巷都在議論此事,再加上人一般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這對老夫婦千裏迢迢而來,又被官府的人打死了,那老婦便躺在刑部大門外整日哭嚎,隻哭得眼睛都快瞎了,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更掀起了一番風雨。

    後來這事瞞不住了,被林源得知了。林源本就是個鐵麵無私,正直不屈的人,一聽這事那還得了,當即一拍桌子就把那幾個轟人的獄卒下了牢,又派人將那老頭兒的屍體好生收斂了,安頓好了那老婦,便問起她的冤屈。

    這不問還好,一問便又牽扯出了另一件事——官商勾結私吞朝廷的賑災銀兩,不僅如此,就連朝廷賑災的糧食也被官府克扣下來,以十倍的高價賣給了當地富商,那些富商貪得無厭,又將糧食抬高了二十倍的價錢賣給平民,可是這麽高價的糧食誰吃得起呢?一時之間,當地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再加上大災過後的疫情,百姓流離失所,簡直活生生成了人間地獄。

    林源一聽,當庭震怒,立即便寫了一封折子遞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一看,也是龍顏大怒,立刻便把李潤叫進宮裏當著眾人的麵大罵了一場,命其在家思過半月,朝也不用上了,戶部一切事由全部交由侍郎全權處理,待到此事查清之後,再做發落。

    李潤還從未被皇帝如此痛罵過,當庭嚇得腿都軟了,被抬回府上後就生病臥床不起了,這一臥床,便是七八天。在這七八天裏,他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一般,夜不成寐,寢食難安,深覺此事關係重大,弄不好便是個欺君罔上的罪名,丟了官職事小,弄不好可能要連累全家抄斬。

    這麽一想,他便再也在床上躺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蹦下床去太子宮中抱著秦輝的大腿求秦輝救他,可是皇上吩咐了讓他在府中思過,他若是此時出去了,豈不是落人口實?隻怕不用等到事情調查結果出來,他就已經被朝中的那些言官罵的狗血淋頭,永無翻身之日了。

    思前想後,他還是顫顫巍巍地起了床,連寫了洋洋灑灑二十多頁的文書,聲情並茂,聲淚俱下地請求太子殿下一定要救他這次——他唯一,也是最靠得住的靠山就是太子了,說起來,這事原本也是秦輝讓他幹的,每年的賦稅,有多少進了秦輝的私人小金庫,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和秦輝,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他出了什麽事,那他們暗地裏做的那些勾當,也一定會被翻出來的,所以他相信秦輝一定會救他的!

    安知錦坐在院中的亭台裏,一邊喝著清茶,一邊聽著池景給她匯報這些日子以來京中的動向,嘴角掛著一絲清淺的笑意。

    已是冬末,天氣也逐漸暖和起來了,光禿禿的樹枝上也泛起了一層深綠色的嫩芽,再過幾場春雨,幾陣春風,這園中便又是一派草長鶯飛,百花盛開,樹木抽芽的春景了。

    “那戶部尚書,若是知道那對老夫妻,原是你請來的故意鬧事的,隻怕氣得要翻白眼了。”池景倚著涼亭的大紅色漆柱,看著恬靜淡然的安知錦,語氣中帶了幾分讚賞。

    和安知錦相處這麽久以來,他一直知道安知錦這人十分聰明,卻沒想到她竟然也會想出這種栽贓陷害人的法子,他不禁想起了這事發生之前,安知錦和他說過的,有些事,隻要想做,就算沒有機會,也可以自己創造機會。現在想來,她這個機會,還真是創造的極好,就是有些太損了。

    安知錦低頭喝了一口茶水,目光瞥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便像是讀懂了他在想什麽一般,不以為然道,“這不叫做栽贓陷害,這些事本來就是事實,隻是缺乏一個來揭露它的時機和人罷了,我隻是讓這原本被掩蓋的真相呈現在眾人麵前,怎麽能算是栽贓陷害呢?”

    “你早就計劃好了,所以才會讓我提前派人去調查了清楚這事,然後再找兩個人扮成千裏迢迢進京告禦狀的可憐樣子,以博取眾人同情。”

    “這事,本來若是他們能親自在皇上麵前聲淚俱下的告狀,效果會更好,但是我思前想後覺得太冒險了,一是宮中處處都有太子的眼線,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會露出什麽馬腳,二來,皇上自帶天子之氣,不怒自威,那對老夫婦又沒進過皇宮,我怕他們一時驚慌,說錯了什麽話,引起皇上的懷疑,那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那你接下來要怎麽辦呢?”池景聽著安知錦緩緩道來其中緣由,隻覺得她身上自有一種吸引人的淡然,一看便讓人覺得移不開眼。

    他還沒察覺到,自從富貴堂開張以來,他已經完完全全成了安知錦的小跟班了,每次安知錦什麽事都吩咐他卻做,他卻也樂此不疲,跑得很歡,隻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又重新有了點意思。

    比如現在,他就很想知道,安知錦接下來會怎樣。

    “看著便好了,不用怎麽辦,這次,就先賣秦修陽一個人情吧,先讓他得意幾天。”安知錦眨了眨眼睛,自從程秋韻和她說西南地區的災情開始,她就已經想到這個主意了,隻不過一直沒有行動罷了,因為她必須足夠了解情況,這樣才能應對秦輝的對策。

    池景笑而不語,隻覺得安知錦若是個男子,能夠入朝為官的話,一定能一路平步青雲,做到位極人臣的地步。

    “還有,你記得把這次調查到的東西都給我記錄下來,編成檔案。”每個人肯定都有一些自己的隱私,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這輩子從來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而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就是對付朝中那些達官顯貴的最好武器,比如說這次的李潤,若是他早知今日這事,當初就算高氏再怎麽求他他肯定都不會答應的。

    池景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聽見院外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來了。”

    安知錦瞟了他一眼,他笑了笑,一個縱身,便已飛身蕩進了簷下的橫梁上,像是從未出現在這院中一般。

    安知錦仍是淡定地喝著自己的茶水,心中卻已經隱隱料到是什麽事了。

    果然,不過片刻,就見孫管家來了,他朝安知錦行了一禮,隨後恭敬道,“王妃娘娘,戶部的孫大人來了,說要見您,正在前廳候著呢。”

    “我知道了,你先過去吧,我隨後就到。”安知錦說著,起身回房多穿了一件外套,走出門口的時候,她抬起頭,對坐在橫梁上的池景吩咐道,“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安知錦穿過長廊,來到前廳時,孫信丘正在前廳和秦子銘說話。

    見安知錦來了,孫信丘連忙跪下,對她行了個大禮,“參見王妃娘娘。”

    “孫大人不必多禮。”安知錦微笑著示意他起來,然後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秦子銘。

    自她那晚拒絕了秦子銘之後,已是好幾日沒見到他了,現在再看那張熟悉的臉,心中竟有一種五味陳雜的感覺。

    發現安知錦在看自己,秦子銘臉上便立刻露出了一抹笑意,“夫人,你來了,孫大人說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所以,你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安知錦挑眉,她不想把秦子銘也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中,所以包括富貴堂在內,到現在都沒告訴過他。

    “本王覺得還是在這裏聽聽是什麽事比較好。”秦子銘的臉上仍是和煦的笑意,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孫大人,您說呢?”

    孫信丘從剛才開始就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怪的,但是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敢妄自揣測,現在秦子銘這樣問他,他便也有些為難,“這……王爺說得是。”

    “那孫大人就說吧,本王也想聽聽,到底是什麽事,孫大人要找王妃娘娘商量。”

    秦子銘的語氣十分和善,孫信丘聽著頭上卻冒出了一滴汗,原本,安知錦不過是個女子,不該參與朝堂之事,他要商量也是該找秦子銘的,但是這事……他心中十分猶豫,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

    “孫大人有事就直說吧,王爺又不是什麽外人。”安知錦見孫信丘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不禁失笑,說起來,這位孫大人,其實還真是個值得培養的人才,除了在為官原則上有些迂腐,但是做人可是一點都不古板的。

    “是。”孫信丘得到了安知錦的允許,便側身往旁邊站了一步,示意一直侍候在堂外的一個小廝進來,那小廝手中捧了一個紅木匣子,孫信丘上前一打開,隻見裏麵整整齊齊擺著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王妃娘娘請看,這裏是一千兩銀子。”

    安知錦看著那一錠錠銀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倒是秦子銘皺起了眉頭,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鬼。

    “下官按照王妃娘娘的指示將以往寫的那些折子托人給皇上呈了上去,皇上一看,果然大發雷霆,然後罰尚書大人閉門思過,暫時交出了一切職權。”

    安知錦點點頭,這些她早就已經從池景那裏聽說了。

    “不僅如此,皇上還命下官全權調查此次私吞朝廷賑災糧食和銀兩一案……”

    “恭喜孫大人,恭喜恭喜,看來孫大人不日就能升遷了,待到結果證據確鑿之日,說不定就一躍成了戶部尚書呢。”安知錦連忙向他道喜,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上次賑災之策,不過是送孫信丘一個小小的禮物罷了,這才過了多久,皇上就對他再次委以重任,明擺著是器重他了,朝中那些一有風吹草動就知道的朝臣現在肯定都是拚了命的想要結交孫信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若是李潤倒台,孫信丘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新尚書了,他現在朝中到底有多紅,可想而知。

    “王妃娘娘何必挖苦下官呢,”孫信丘苦笑了一下,這幾日他府上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每天都有一大堆人來送禮,他從早到晚根本接待不過來,累得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正如娘娘您所料的,五殿下今日一大早就親自來下官府上拜訪了,還送來了這一千兩白花花的現銀,將下官大肆讚揚了一番,還叮囑下官一定要秉公辦理此事,待到這事結束後,他一定會在皇上麵前多為下官說幾句好話。”

    “他這是想拉攏孫大人你呢,你應該高興的,怎麽還苦著一張臉呢?”安知錦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管是秦修陽也好,還是秦輝也好,他們肯拉攏的人,一定都是手握重權的人,換言之,秦修陽現在看得起孫信丘,也正說明了他的前途有多光明。

    孫信丘今年不過三十多歲,相較其他朝臣來說,算是極為年輕的,可是他這麽年輕就已有這麽大好的前程,日後還用多說嗎?秦修陽自然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想著趁他還沒有身居高位平步青雲之時就來收買他,讓他以後成為自己的心腹,踏踏實實為自己做事。

    “下官不敢。”孫信丘搖了搖頭,他身處朝中,以前雖混得不如意,但卻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朝中的黨派紛爭,秦修陽這明明是有意拉攏他入自己那一派,可是他也十分清楚,黨爭完全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在賭,賭對了,後半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可若是賭輸了,那下場就十分淒慘了。

    他隻是想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罷了,對這些事情,實在沒什麽太大的興趣,不管未來的君主是秦輝也好,秦修陽也罷,誰處在那個位置上,他就盡忠於誰。

    “這些銀子下官不敢中飽私囊,所以特地拿來請王妃娘娘定奪。”

    “這銀子既然是五皇子送給孫大人的,孫大人收著用便是了,何必多慮呢。”安知錦微微一笑,她最看重孫信丘的一點就是,此人雖窮卻不貪財。

    “可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孫信丘自然知道五皇子的銀子不是這麽容易白拿的。

    “你不要向他表明任何立場就好了,既不要說願意為他效力,也不要直接拒絕,至於這次的事,你隻需按照皇上的意思去辦就好了,天塌下來,有皇上撐著,你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秦修陽想要的,也不過是這個事情的真正結果罷了,他不可能知道秦輝私吞朝廷賦稅一事,但他明顯知道,李潤是秦輝的狗腿子,若是此次能將其扳倒,那簡直是大快人心。

    “更何況,再過不久,太子肯定也會派人來拉攏你的,”安知錦的笑容中帶了一絲深意,“孫大人,如何在他二人之間周旋,就要看你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