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8|9.10

字數:901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潘小園終於聽到不高興大哥自報家門,耳朵裏轟鳴一響,頓時一片氣短,不敢言也不敢怒,掙也不敢掙一分。

    早察覺到不高興大哥大有來頭,卻從來沒猜到他居然是這樣一號人物。

    姓名:石秀;綽號:拚命三郎;愛好: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隻是比較美化的說法。江湖上,這項品質通常有另一個名字:多管閑事。

    別的事跡她不知道,但石秀管過的最大、也是最投入的一件閑事,便是捉奸。

    石秀的結義哥哥楊雄被老婆戴了綠帽子。石秀打抱不平,好心告密,楊雄反倒聽信老婆搬弄是非,把他罵了一頓。

    若換成尋常旁人,此時大抵有以下幾種選擇:

    第一,這大哥智商偏硬,幹脆絕交,眼不見心為淨。

    第二,大哥都不在乎,自己也裝作沒這回事,大家各自寬心。

    第三,直接捉奸在床,啪啪打臉,讓大哥無話可說。

    然而石秀不是這三種人。眼看著英雄豪傑的結義哥哥被那婆娘耍得團團轉,他不高興了。

    石秀不高興,後果很嚴重。

    他精心設計了連環套,一步步誘人入彀,幹脆利落地殺了四條人命:奸夫、□□、以及兩個報訊望風的。最後把變成光棍的大哥楊雄一起拉下水,兩人纏纏綿綿攜手天涯……哦不,上了梁山。

    而好巧不巧的是,死在他哥倆手下的那位美貌“□□”,五百年前跟小園是一家,也姓潘,閨名叫做巧雲,死法比原著裏的潘金蓮還要慘烈。

    在石秀眼裏,美女,尤其是姓潘的美女,都是現成的禍水,時刻準備著誘惑男人犯錯誤。多少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本可以做出多少豐功偉業,都可惜讓女人毀掉了。

    他的結義大哥楊雄,做得好好的薊州公務員,為什麽落得一個梁山草寇的結局,還不是因為那潘巧雲招蜂引蝶不守婦道!逼得他殺人!

    他石秀義氣為重,萬不能眼睜睜看著另一位兄弟重蹈楊雄的覆轍。

    第一次撞上她,她是讓王英糾纏,那張臉放在梁山上,不引人注意都難。石秀何等細心的人,哪能看不到。

    但凡女人讓男人糾纏,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肯定是她自己也不檢點。不過王英這人太過臭名昭著,見到隻母貓都恨不得摟在懷裏擼擼,因此這女人也保不準無辜。石秀自然要站出來打抱不平,當一回好漢。

    給她解了圍,那婆娘居然轉身就謝他,嫋嫋婷婷的萬福下去,鶯聲燕語的自報姓氏,明擺著不動聲色的勾引人。石秀當即就有點後悔。

    第二次無意中看到,和她糾纏的人居然換成了武鬆,拉胳膊扯袖子,得意忘形的自以為沒人瞧見。石秀極其不高興。雖然直覺上已經做出了判定,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倘若直接粗鹵上前管閑事,保不準會傷了兄弟的麵子。因此隻是哼了一聲,以示警告。

    這女人果然心裏有鬼,不然為什麽見到他石秀,臉就立刻白了呢?

    而眼下,看到她那張媚惑臉兒一紅一白,又變得麵如土色,石秀更加堅信,倘若他再不出手,武鬆武二郎,就要被女人毀了——今日那場斷金亭之戰,不就是明證麽!

    他平日和武鬆交流不多,但也敬他是一條好漢子,知道他平日裏自律得幾近可怕。而今天,頭一次,喝酒誤事,果然是被女人害的。前一夜,不知被她誘惑得怎樣放浪形骸、儀態盡失呢。

    這些念頭隻是在他腦海裏閃了一閃,牙根就發癢。手指狠狠一捏那光潔圓潤的下巴,嫌棄地一把甩開。

    潘小園臉上火辣辣的,渾身冰涼。不高興的石秀麵色陰了又沉,一雙眼睛裏閃出刀鋒樣的毒光,半是鄙夷唾棄,半是厭惡至極。

    殺氣。此前她曾短暫在武鬆身上感到過的,一模一樣的殺氣。

    她果斷後退兩步,顫聲叫道:“肘子肥腸!”

    梁山上軍令嚴明,以石秀的精細謹慎,不至於讓她在山上出血,但也不能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揍性。

    理論上,小弟們倒是有義務護主。換了任何一個別的阿貓阿狗,膽敢對自家老大如此無禮,早就罵罵咧咧的上拳頭了。就算自家大姐真是個水性楊花的婦人,以前跟的孫二娘也是半斤八兩,大寫的女流氓,撩起漢來毫不含糊,又有誰管過閑事?

    但石秀的氣場和塊頭擺在那裏,再一自報家門,肘子肥腸頓時覺得自己變成了兩隻螻蟻,哪敢再強勢半分?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氣節,直接對石秀一揖到地。

    一個低聲下氣:“石大哥,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擋了您的道兒,還請萬萬恕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屁股都撅那麽高了,石秀若是一巴掌扇過去,就等於自降身份。

    一個低眉順眼:“大哥明鑒,俺家大姐可能看著麵生,其實剛上山沒多久,是武鬆武大哥的……”

    ——搬出她和武鬆的親眷關係,或許能讓不高興的石秀投鼠忌器?

    可他還沒說出“長嫂”兩個字,潘小園出手如電,狠狠掐了一下他肩膀,把那兩個字掐了回去。肥腸哎唷一聲。

    當年被殺的那位潘巧雲,算起來也是石秀的嫂子!這蠢貨,要是現在再說出嫂子兩個字,在審判長石秀眼裏,自己就是勾引小叔子,坐實了放蕩亂`倫,基本上就是個死刑立即執行。

    撒個謊呢?

    ——“石大哥明鑒,奴家是武二郎的……嗯,未過門的妻子,張青和孫二娘夫婦保的媒,剛剛定下來……”

    潘小園心思轉得飛快。也不行。自己在斷金亭和蔣敬那一戰,底下看客不知道傳了多少八卦,石秀又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倘若他發覺自己在忽悠他……潘巧雲在向她招手。

    況且,石秀顯然也不太關心她和武鬆到底什麽關係,名正不正、言順不順。他隻是恨極了紅顏禍水。就算她跟武鬆是三十年老夫老妻,他石秀一樣不介意替兄弟清理門戶。

    拚命三郎石秀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從來不介意得罪人。偌大的梁山上,本事比他強的不少,能讓他真正忌憚的,能有幾個?

    要是魯和尚在就好了,他絕不會坐視老幼婦孺被人欺負;可惜大師住地離此地三裏遠,眼下更不知是醒著還是醉著;要是……

    路邊稀稀拉拉的倒是有幾個好漢經過。不遠處樹底下一個頭簪翠花的帥大叔,潘小園倒是見過,似乎是跟石秀關係親近的,眼下她確定這人便是石秀的大哥楊雄。他怎麽會管,朝這邊看一眼,唇邊淡淡的似有冷笑,似乎巴不得再對姓潘的再開一次殺戒呢。

    左邊一瞧,王矮虎從岔道走過來,倒是也注意到了這一幕,看看石秀,看看潘小園,都是得罪不起的,全身一哆嗦,立刻掉頭往回走了。

    石秀皺眉。他一雙黑眉本來濃得幾乎連在一起,這會子眉心擰成一個陰森森的疙瘩。

    潘小園渾身發毛,還得強迫自己飛速思考,隨手拉過肘子,悄悄話幾乎不受控製的說出來:“去找……”

    聲音雖小,石秀卻也猜了個七八分。寒著臉,牙關裏吐出一句嘲諷:“找了正好!”

    找武鬆麽?正好當著他麵把婦人羞辱一番,給他好好上一次課,告訴他怎麽樣才算好漢!

    潘小園勢單力孤,免不得低聲下氣,順著他的語氣,說:“奴家怎敢勾引武二哥,實在是昨日因緣湊巧……”

    從她如何得的兩壇子好酒說起,瑣碎細節一樣樣回憶起來,也沒什麽心思編假話。說一句,偷眼看看石秀的表情。

    石秀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的性子裏頗有偏執的一麵。當年捉奸潘巧雲,就是事無巨細,一切證據拿到手,再逼著她將奸`情的來龍去脈描述個詳細,再行動手殺人,方才算是功德圓滿。眼下他又到了揭發另一樁“奸`情”的邊緣,那張不高興的臉上,難得出現些興奮的神情。

    潘小園慢吞吞的,剛說到魯大師來蹭酒,就聽到遠處有人朗聲朝自己這邊打招呼:“潘小娘子找我什麽事?……咦?”聲音突然有些奇怪,“石秀兄弟,你如何也在這裏?”

    潘小園一驚一喜,心裏狂跳,趕緊跟晁蓋萬福打了招呼。沒想到來得這麽快,謝天謝地老大哥今日不忙。

    她才不會傻到把武鬆叫來給自己撐腰。倒是能給自己開脫,說武鬆的醉酒完全是他自己作的,奴家隻不過當了回道具,不信,石大哥去問他!

    要是真這麽問了,武鬆斷然不會撒謊冤枉人。石秀也不會不相信他。

    可這樣一來,武鬆那點處心積慮的小心思,少不得盡人皆知。更別提,兩個都是火爆脾氣,幾乎一定會起大衝突。還讓武鬆以後還怎麽在梁山混?

    連帶著自己也得趕緊收拾包袱下山。在沒找到更好的棲身之地之前,潘小園不打算替他越俎代庖的做這個決定。

    石秀看到晁蓋,麵色一霎,慢慢轉身,幾乎是有些不自在的調子,拱手道:“晁蓋哥哥。”

    全梁山的人都知道,當初石秀、楊雄、時遷三人投奔梁山,因為時遷偷了祝家莊的報曉雞,讓晁蓋覺得三個都不是好人,當即下令“斬訖報來”,還是宋江給勸住的,這才容納了三人在梁山入夥。

    晁蓋心胸寬廣,後來喝了幾次酒,便和石秀等人再無芥蒂,當自家兄弟一般看待。但石秀極是記仇,和晁蓋一直不親。此時見老大哥突然到來,更是驚疑不已,看看潘小園,顯然是不太高興。

    潘小園趕緊開口:“奴家不曉事,方才猛然心血來潮,想起個因頭兒,便派人去請大哥商議;可隨即想到大哥日理萬機,哪是能夠隨意叨擾的!後悔是後悔,就怪奴家手底下小弟跑太快,也叫不回,還望大哥萬萬恕罪!”

    晁蓋哪跟她這個小輩計較,笑道:“無妨,你說。”

    石秀在旁邊想說什麽,但終究不太敢打斷晁蓋的話,隻虎視眈眈的在旁邊看著。狐狸精難道勾引到寨主身上了?

    潘小園趕緊說:“是這樣的,方才奴家偶然遇見石秀大哥,突然想起來,以後若是再遇見祝家莊這種跟咱們作對的莊戶城寨,是不是可以不必用兵,而是用經濟手段把他們打垮……”

    其實是個很不成熟的點子,在她的備忘錄裏屬於排在很後麵的。眼下要編出個召喚晁蓋的因頭,也隻好臨時拿出來充門麵。至於為什麽是“見到石秀才想起來”,誰會去追究,就當是那不高興的臉給了她靈感唄。

    晁蓋一聽,異想天開,果然十分感興趣,說道:“這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吳學究最喜歡念叨這句話,你一小姑娘,難道也有什麽心得?”

    潘小園忽略他這句略顯直男癌的質疑,乖巧一笑,臨場發揮,開始yy。她了解老大哥的性格。晁蓋喜歡暢想水泊梁山的前景,如何勢大力雄,如何兵強馬壯,如何好漢成群。當然他也是實幹派的,暢想歸暢想,過後還是會腳踏實地的朝他夢中的那個梁山去努力。

    沒說幾句,晁蓋就被她逗笑了:“這也行?”

    ……

    又聊了一陣,晁蓋才終於發現身邊有人不高興。老大哥萬分過意不去,不好意思地說:“石秀兄弟,我跟小娘子聊一會兒。你先回去吧,有事再叫我。”

    石秀:“……嗯。”

    “嗯”得極輕,聽起來有點像“哼”。回頭,在晁蓋的目光死角裏,眼神甩下一個惡狠狠的威脅:“下次休再撞到我手裏!”

    *

    潘小園恭恭敬敬送走了晁蓋。腿上一軟,差點坐地上。肘子肥腸連忙一左一右的給她扶穩了。

    正當時,忽然餘光瞥見,遠處大道上垂頭喪氣的慢慢走過來一個人,後麵跟著倆小弟,正是武鬆。看樣子,他終於被宋江訓完了,正往回走呢。

    肘子肥腸眼睛雙雙一亮。自家大姐今日讓人如此羞辱,當小弟的怕是也得有十天半月抬不起頭。遠遠的看到武鬆走過來,猶如見到救星,也不管潘小園態度,不約而同地淚眼婆娑,叫道:“大哥!”

    武鬆馬上也瞧見路邊的姐兒仨,眼睛微微一亮。本來垂頭喪氣的,如今也稍微挺了挺胸。但往這邊看了一眼,目光馬上又收回去了,眉梢的線條罕見的流暢,有些往下撇,居然有點難為情的意思。

    有些人喝酒,喝到醉生夢死如癡如狂,醒來後一概不記得。譬如魯智深喝醉了喜歡找人打架,吳用喝醉了喜歡到處塗鴉詩詞,而楊誌喝醉了,有一次竟指著晁蓋破口大罵。這些人醒來之後,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向來是沒有任何記憶的。

    而武鬆沒有這份天賦異稟。昨晚是他自己有意放縱,不管把自己灌得有多酩酊,現在回想起來,一幕幕的,都仿佛在居高臨下的看戲。

    再加上今日早間的一場打,方才被宋江的那一通訓,他武鬆任性不羈那麽多年,眼下也算是體會到了“沒臉見人”是個什麽滋味。雖說是意料之內,但說不好聽了,純粹自作自受。

    於是也不敢太明顯的往潘小園那兒湊,朝她遠遠點點頭,先用目光指指,問一句,方才怎麽了,怎麽和晁大哥和石秀在一塊兒?

    這邊肘子肥腸互相一看,心意相通,拔腿就去邀武鬆。可算是有人來給自家娘子主持公道了!

    馬上聽到身後喝止:“都別去。”

    不高興大哥的那幾句威脅還在耳邊惡狠狠地響著,誰知道他走沒走遠。好女不吃眼前虧,現在向武鬆哭訴有什麽用,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把他帶在身邊當保鏢。

    眼下石秀已經暫時穩住了,梁山上沒幾個人能讓他投鼠忌器,晁蓋算一個。

    潘小園心思轉了一回,還是咬著嘴唇,遠遠跟武鬆搖搖頭,表示沒事,然後腳下一拐,從岔路上溜之大吉了。

    肘子肥腸連忙跟上。這才聽到她的訓導指示:“以後那位石大哥別惹,見了繞道走。有空時,向其他兄弟打聽打聽他的前科。嘴巴嚴點,別讓他再抓到什麽把柄。”

    那邊武鬆看她如此幹淨利落地躲著走了,心裏也有點懵。本來沒臉見人的是他,這時候隻要她稍微給個臉,譬如朝他招下手,他說不定就走出陰影,繼續他任性不羈的生活。

    可她卻頭也不回的走為上,昨晚有多嬌憨熱情,今天就有多冷漠無情,簡直是放下酒杯就變臉。有點搞不懂她的心思。難不成她也跟魯智深一樣,屬於酒後健忘症?

    武鬆於是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宿舍。一開門就見到桌子上放的紅漆木小食盒。打開來,一股子甜香。

    一問小弟,說是潘家姐姐早就送來的。說是怕他昨天喝太多,傷身體,眼下亡羊補牢,讓他吃點解酒的。

    武鬆將身上腰刀往牆角一扔,哼了一聲。看來她也沒健忘徹底。

    口中還不服氣,自言自語地道:“當我是大宅門裏的老太爺呢,我要補什麽補!過去把酒當水喝,也沒見喝出毛病來!”

    招手喚小弟:“再給我打瓶酒來,渴了。”

    外麵的小弟卻點頭哈腰的直抱歉:“大哥你忘了,宋頭領剛禁了你一個月的酒。眼下是第一天。再熬二十九天,小弟給你打酒去。現在可不敢,讓別的大哥們知曉了,小弟可擔待不起!”

    武鬆仰天長歎,隻好將食盒裏的綠豆湯一飲而盡,甜甜的加了蜜,倒不難喝。

    然後倒在床鋪上,雙手枕在腦後,靜靜的出神。

    身上挨了扈三娘幾拳幾腳,還真有點隱隱作痛。回想起那姑娘全程驚喜的眼神,如同大半夜在地上撿到錢似的,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次他任性妄為,全憑本心。費力不討好,姓潘的居然不領他這個情,方才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隻一碗糖水,就覺得能彌補他身心的傷痛了?

    姓扈的自然也不領情,還以為撞了大運,攤上個華而不實、徒有虛名的江湖騙子。

    就當自己是魯智深附體,犧牲自我,討好一回姑娘們吧。

    但真要將扈三娘的就此放下山去,對梁山而言,是福是禍,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