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獄裏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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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_84155桑祈一顆心涼了半截,明明見到她應該高興,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懊惱地拍了一下大腿,歎道:“這陰差陽錯的!”
“關門後我聽人說,你還在城外沒回來,又回去找了一圈,確實四下都沒見著,便以為你身陷險境。本想著自己出去把你帶回來,可閆琰不放心,非要替我去……為此不惜違背了軍令還是小事,若是……若是回不來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一點,她就忍不住自責,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人家。
蓮翩也蹙起了眉頭,看得出來十分擔心,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辦法。
正在她們二人躊躇之際,董仲卿已經將投石車安置好,一聲令下,數十架投石車同時將大石高高拋起,躍過城牆後又重重落下。有我方瞭望人員,在塔樓裏用旗子指揮方向。拋出的大石,或砸在高櫓上,或正好命中人群,登時城外就傳來一陣木頭碎裂的哢嚓聲和人群的淒慘哀嚎。
同時被拋出去的,還有成捆的稻草。
城牆上的守軍,則換了裹有一圈沾滿燈油的棉布,正在燃燒著火苗的箭矢,瞄準散落在城外的稻草射擊。
不消片刻,城外便火焰四起,濃煙滾滾。
所幸沒被石頭砸到的西昭人,也被這彌漫的煙霧嗆得連連咳嗽,睜不開眼睛,一時亂作一團。
隨著最後一座高櫓的傾塌崩壞,敵軍將帥終於不得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保護好衝車,紛紛逃竄。
守城的將士們又將爬上城牆的殘餘敵軍剿滅後,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桑祈和蓮翩則站在城樓上,望著城外的濃煙烈火,斷壁殘垣,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屍身,完全沒有又一次取得了勝利的喜悅之情。
這一戰不但對對方造成了重創,我方也損失慘重。
被高櫓上射出的毒箭所傷的就有上千人,近身肉搏,不敵爬上城牆來的西昭人而丟了性命的,更不計其數。周圍到處充斥著呻吟哭泣的聲響,彌漫著刺鼻的煙味兒。並且,大門也危在旦夕,要不是及時用落石和流火硝煙戰術逼退敵軍,恐怕撐不住多時了,也要重新加固。
可比起這些來,桑祈更關心的則是,閆琰還沒回來。
城外的稻草還在燒著,濃煙未散,周圍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來跑去,將傷亡的士兵轉移到後方。有人遞了蘸水的帕子過來,給她和蓮翩,說是防止被濃煙所嗆,並勸道:“二位還是先回吧,這兒的清理工作實在忙亂。”
桑祈卻不肯走,挪了挪地方,時而幫忙搭把手,時而探頭張望,堅持要等到閆琰回來。蓮翩亦然,並且不知道是被煙熏的還是著急的,眼圈泛紅,隱隱有淚光。
“蓮翩……”她擔憂地喚了一句。
便見蓮翩別過頭去,擦了擦眼角,尖聲道:“明明就沒幾個本事,還非要逞威風。我倒是不擔心他會不會有去無回,可那神威烈火槍,是大人留給你的,萬一弄丟了可怎麽辦?想想就心疼。”
知她是心裏倔強,不願承認自己在惦記閆琰的安危。桑祈也沒心情戳穿,同她拌嘴,隻得歎口氣,繼續眺望。
夜幕降臨,煙霧也在漸漸散去。城樓上清理戰場的人提了燈籠,可昏暗的遠處還是看得不清晰。
夜色每重一分,桑祈的不安就也跟著加重一分。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親自出城去找找。
“將軍先別出去啊,危險,煙還沒散呢,要是有敵軍可怎麽辦?”守門的人怯怯地勸道,生怕今天右將軍給自己來了一槍之後,左將軍也朝自己來上一劍。
“沒事,我拿著火把,再帶幾個人。”桑祈平靜道,“外頭已經沒動靜了,想來西昭人已經回去了。”
“這……”守門的人還是挺猶豫。
糾結一會兒,考慮到現在已經算是戰役結束了,反正等會兒也要打開城門檢查受損情況,讓她出去也不算違背軍令吧,才勉強肯放行。
桑祈跨上馬,擎了火把,帶了幾個親兵出去跟自己一起找,教蓮翩留在了城裏。
天已經完全黑了,依稀還有霧氣,城外一片燒焦的痕跡,落石碎木還無人清理。她催動著馬兒朝河邊走去,一邊用火把照著四周,一邊揚聲呼喊:“閆琰,閆琰,你在哪裏?”
其他幾個人則向不同的方向尋找,呼喚聲此起彼伏。
然而,遲遲聽不到回應。
桑祈一路找到河邊,在樹林和草叢裏仔細看了也沒找著人,隻好調頭往回走。想了想,又向西,往西昭撤退的方向走了走。
突然,夜色之中,聽見有馬蹄聲響起,與自己迎麵而來。
隔著草煙,看不清來人。
桑祈心頭一跳,試著問了聲:“閆琰?”
對方沒答話,馬蹄聲繼續走來。
難道是和大部隊走散了,落在後麵的西昭人?
她看了看周圍環繞的高櫓的殘骸,意識到這淩亂的戰場上,馬兒根本跑不起來,若是遇到了敵人,跑又跑不掉,單挑她未必能占到便宜,而其他幾個跟出來的人,聽聲音應該離她已經很遠了。於是微微蹙眉,另一隻手搭在了腰間的劍上。
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閆琰?”
對方還是沒答話。
看來的確是敵軍了。隻有橫下一條心,準備先發製人,心想著這人是回來找東西的也好,埋伏偷襲的也好,自己單獨行動都太不明智了。既然狹路相逢,就各憑本事吧。
剛想拔劍上前,便見對方走近了火把能照亮的範圍。先是能看清黑黢黢的高頭大馬額前的一小撮兒潔白,繼而是反射著火光的槍頭和招搖的紅纓……然後才是馬背上搖搖晃晃,滿臉鮮血,都凝在了眉毛和鬢角上的男子。男子有氣無力地朝她笑笑,啞聲低語了句:“別喊了,招魂兒似的,我還沒死呢……”
說完竟好似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眼見著就要從馬上栽倒下去。
幸虧桑祈反應快,趕忙飛身下馬,將其接住——被他的力道一帶,也重重跌在地上,充當了一把人肉靠墊。腰在身後的木頭上硌了一下,隻覺哢吧一聲,疼的眼淚都快出來,肯定是脫臼了。
卻也顧不上,趕忙拍拍懷裏的男子,道:“振作點,我這就帶你回去。”
而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安置在自己的馬上,讓他靠著自己的背,緩緩催動馬兒走的穩些往回去。
閆琰的馬則馱著神威烈火槍,安靜地跟在後麵。
夜色中,桑祈能夠感覺到,身後的人還活著,氣息有些散亂,但確實尚有力度。隻要沒有性命危險,什麽都好說。
然他一直捂著腹部,臉色蒼白,有可能是受了內傷,所以不能在馬背上顛簸才是要事,於是走得不快。
閆琰趴在她背上,闔眸休息了一會兒,在她耳邊低低囁嚅道:“槍……我給你完好無損地帶回來了。可是蓮翩……”
桑祈眼圈一紅,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忙道:“傻瓜,蓮翩已經回來了,你沒事就好,還在乎什麽槍。”
“回來了?”
“對,安然無恙。”桑祈補充了一句。
“那就好……你看我英武不英武,這回她總不會鄙視我了吧……我可是,從萬軍之中,單槍匹馬殺了回來呢。”閆琰語氣一喜,終於長舒一口氣,卸下了所有重擔,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頭一歪,昏了過去。
桑祈先是嚇了一跳,顧不上腰疼,脊背都繃直了,而後聽見他低沉的呼吸聲,才稍感安心,讓馬兒在保持穩定的情況下走得快些,趕回了城裏。
隱隱約約,似乎瞟到城牆上有一抹雪白的衣角。
她卻沒工夫仔細看,囑咐守門的士兵吹事先約定的號角聲,召喚其他出去尋找的人回來後,匆匆帶著閆琰回了他的住處,叫了郎中來。
郎中看過,告訴她閆琰身上是傷了許多處,但別看血肉模糊的很是嚇人,卻所幸都不是要害,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好好調養調養,很快就好了,最多就是留些疤痕。好在做為一個男人,這一點倒是也沒什麽。
桑祈算是徹底放下心來,出了門,想去告訴蓮翩。
隻見蓮翩正焦慮不安地在院子裏來回踱步,一見她,忙問:“怎麽樣?”
問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仰著頭,補充了一句:“你可別誤會,我隻是不想小姐你欠他個人情,回頭他又該囂張了。”
桑祈見狀,突然計上心來,來有意裝作沉痛的樣子,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好幾番,到底隻是抹著眼角,哽咽了兩聲,不說話。
蓮翩一怔,連退兩步,驚呼了一句:“不可能。”
便丟下她,也不管什麽避嫌不避嫌的了,快步朝閆琰的房裏跑去。
不知怎地,一見桑祈那副通知病危的樣子,她的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
明明很討厭那個人來著啊!總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卻一天沒心沒肺的。因為一點小事就要炸毛,又因為一口好吃的就高興起來。又傻,又弱,嘴也笨,卻非要挑刺兒逞強。好像自己很厲害的樣子,還叫囂著要保護這個,保護那個,信誓旦旦地說總有一天會名揚四海……真心臉皮厚又煩人。最重要的是,還總是專門欺負她,捉弄她,嬉皮笑臉地,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可笑。
明明覺得他做什麽都是活該,咎由自取,為什麽想到以後都不能再跟他鬥嘴了,心裏就這麽難過,短短幾步路,卻仿佛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地獄裏走過了一遭似的呢?
直到衝進屋裏,和這會兒已經醒轉,正赤裸著上身,半坐起來,讓郎中往傷口上上藥的閆琰麵麵相覷,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騙了,不由一咬牙,歇斯底裏地大喊了一聲:“桑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