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牢獄回到前廳，林放鶴坐在桌案後，翻閱著案卷，默不作聲。唐羽提來一壺熱茶，放在案前的小方幾上，招呼道：“大人，先來吃碗茶。”

    林放鶴接過，慢慢呷了一口，乃開口說：“對於這樁離奇的失蹤案，你怎樣看？”

    唐羽年輕，肚子裏麵藏不住話：“我覺得這個姚四不是凶手。”

    林放鶴一笑，麵露讚許之色：“說說你的理由。”

    “且不說供詞前後矛盾，漏洞百出，就算他與陸根生有嫌隙，蓄謀殺人，又怎會采取這麽笨拙的方式？”唐羽連連搖頭。

    “但是對他最不利的證據，就是那套在村外壕溝裏被發現的失蹤者曾穿過的衣褲。”

    “這個屬下也頗為不解。”

    “如果不是姚四親自動手，他又怎能毫發不差地指出掩埋之地？”林放鶴又飲了盅濃茶，潤潤嗓子。

    唐羽若有所悟，點了點頭，不禁又問：“若是就此認定凶手，不但證據不足，即是動機也非常牽強。我記得，大人你講過，具備動機才具備作案的起碼條件。”

    林放鶴說：“排除了姚四行凶的可能性，整個案子就要另辟蹊徑，另作調查，進而通過查動機而查罪犯……”

    唐羽沉思片刻，問：“您找到頭緒了嗎？”

    “沒有。”

    “那咱們的調查又該從何入手？”

    “自然從最初的線索入手。”

    “最初的線索？”

    “不明白嗎。”

    “卑職確實有點糊塗……”

    “來，我們重新捋一捋。”林放鶴放下茶盅，招呼唐羽。

    唐羽站起身，徑自走過去，立在桌案邊。

    林放鶴不慌不忙，好整以暇，指了指眼前的案卷：“假使這個，就是失蹤案的主角陸根生。現在一切的一切都圍繞著他而展開——”

    又拿起茶盅，輕輕撂在卷宗的旁邊，“這是已定殺人犯姚四。”

    唐羽呆呆瞧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林放鶴的眼光又投向了桌角的銅燭台和彩繪瓷花筆筒：“這裏站的遠遠的，既有急切於了解真相的我們，又牽涉其中那些雜七雜八的工匠。”

    他伸出手，撫摸著茶盅，慢慢地轉動：“這是一個我們已知、認定、並且非常重視的環節，若是從中折斷，又將如何呢？”

    唐羽答道：“整個鏈條將不複存在。”

    林放鶴連連點頭：“說的好。重新勘察這個案子，就意味著原有程序全部打破，從頭再來。不，也許不僅如此……”

    說著鬆開茶盅，又叉開五指緩緩地抓起那塊蟠龍硯台，移到案卷上方，停在半空，懸而未決：“唐羽，你不覺得這裏麵整個缺少一個因素嗎，一個很容易被忽視、實際上又極其重要的因素——”

    唐羽遲疑了一下：“重要因素？大人，你指的是不是是失蹤者陸根生的妻子陳寶珍？”

    “就是她。”林放鶴果斷地把蟠龍硯台放在卷宗的一邊，說，“現在整件事情的進程，包括證詞的采信，包括姚四殺人嫌疑的有罪推定，基本上都來自這位原告的假想……”

    唐羽不服氣，反駁說：“這怎麽會是假想，那晚上陸根生明明在姚四家喝酒，而後無故失蹤？大家有目共睹。”

    林放鶴笑了笑：“也許這正是有人利用我們判斷上的誤區，精心設置的一個局。”

    “這可能嗎？太匪夷所思了。”

    “為何不可能，你怎麽能斷定陸根生一定失蹤，他難道不能回家嗎，或者回了家再出去？也可能根本就沒回家，直接去了別的地方？”

    “我難以想象。”唐羽目瞪口呆。

    “幾年前我們曾經手過一個案子，在京城郊區仁義村，有一戶殷實人家的兒子李壽民，八月中秋節之夜，在自己家裏無故失蹤。”林放鶴輕一聲，娓娓道來，“地方官府首先介入調查，將闔府丫頭仆役拘押，又是拷打又是盤查，整整折騰了半個月。最後判定為李壽民妻子楊氏與其表弟廖三通奸，合謀殺人……”

    唐羽想不通：“既是殺人，必有屍體，那李壽民的屍身找到了沒有。”

    “重刑之下，日夜拷打，何愁沒有結果。”

    “這對可憐的人最後怎樣交待？”

    “他們說將李壽民殺死後，因為怕被人發現，又用刀砍作了七八塊，放到大鍋裏煮。待煮成肉末後，偷偷地潑到花園水池中。”

    “那麽還有骨頭呢？”唐羽插了句。

    “骨頭填進灶內，與木柴一起燒化了。”林放鶴說罷，對著唐羽，“一切入情入理，嚴絲合縫，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唐羽仔細一想，說：“這也不對。死者被殺，豈能悄無聲息？難道他不反抗？再者說，能將一大鍋肉熬成肉末，這得多長時間？至少三五個時辰。鍋裏煮著肉，灶間燃著人骨頭，氣味刺鼻，整整燒了差不多一夜，在一個人煙稠密、房屋集中的大戶人家之中，居然沒有被發現，這也太神奇了吧？”

    又道：“何況，就算燒化，像頭骨、四肢這樣相對比較堅硬的骨骼，總應該在灶膛裏留下一星半點的殘骸碎片？”

    “看來你還不糊塗。”林放鶴麵現欣賞之色，道，“可就是這樣一份漏洞百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供詞，被當地官府奉為至寶，申詳上奏……”

    “後來怎樣？”唐羽神情關切。

    “案情申報到了刑部，自然被駁回，發下重審。這樣才沒有把一對被冤屈的男女送上斷頭台。”

    “被冤屈？大人，難道、那個李壽民竟並沒有死？”

    “讓你猜對了。半年後，這個紈絝子弟突然出現在提刑按察使司的大堂上，聲淚俱下，聲稱以前他是因為賭博欠錢，被人索債，又怕被嚴厲的父親責打。無奈之下隻好離家出走，偷偷地去了河南。”

    “這個李壽民，真叫害人不淺！”

    “直到不久之前，他在延津遇到一個朋友。朋友把李家遇難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李壽民這才匆忙趕回來投案。”林放鶴結束了講述，頓覺口舌幹燥，端起茶盅深深地啜了一口。

    唐羽幡然醒悟，道：“這麽說，你懷疑陸根生根本沒有死？”(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