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抹了把臉，說：“當時誰也沒注意這事。”

    林放鶴微微一笑：“陳寶珍家挨著染布店，因為工人需要徹夜工作，所以門口點著兩盞大燈籠，通明透亮。而她家的後院，又正對著黃老漢家門口。那條街兩邊都有人家，需要走長長的一段路……”

    唐羽點點頭，沒有說話。

    林放鶴眉頭略皺了皺，又道：“那會兒我做了個大膽的猜測，假如凶手殺了人，又無法及時運出屍體，他會怎麽辦？”

    “就地掩埋。”唐羽脫口而出。

    “對，一點不錯。”林放鶴讚歎說，“這樣一來，順手拿幾袋黃老漢堆在門口用來粉刷房屋的生石灰，就比較好解釋了。”

    唐羽感歎：“真沒想到，凶手偷那些白灰，竟然是用作防腐？”

    “不然會怎樣，這個季節，屍體是很容易腐爛、並發出氣味的？”林放鶴長長舒了一口氣。

    唐羽想起陳寶珍氣急敗壞、嘶叫怒吼的樣子，不禁升上一種厭惡：“幸好今夜咱們找到了屍體。不然以那個女人的性子，又怎肯罷休。”

    林放鶴笑道：“你那時有沒有看她的眼睛，在夜色之中，燈光輝映，竟然發出淡淡的綠光。那裏不僅有瘋狂，而且還有深深的恐懼……”

    “恐懼？”

    “那是一個女人臨近絕望、臨近崩潰的最後掙紮。”

    “所以大人當時容色平靜？”

    “因為我知道我們已經快接近了結果……”

    “明日大堂上鞫審陳寶珍，看來又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難堪的苦差？”唐羽口氣冷淡。

    林放鶴搖搖頭：“不，她不會再作無謂的抵抗。”

    唐羽咧一咧嘴，問：“怎麽會？”又說，“這個女人，實在潑辣。跟她對峙，常常讓我想起山裏那些餓了許久、尋覓無著的雌獸。”

    “也許吧，也許每個女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

    林放鶴起身，走過去，在窗口邊站了一會兒，了望外麵的夜色，道：“尤其當她們的切身利益受到傷害，退無可退，不和你拚命才怪！但是女人又最能順應環境，盡管有幻想，但大多承認現實……”

    見到唐羽驚愕的表情，他也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折身返回，又坐在椅上，用手撥弄著桌上的那柄鵝毛扇，說：“明天，你恐怕還要辛苦一趟——”

    唐羽精神一振：“去哪兒？”

    林放鶴說：“上次我不是和你提到，咱們離開黃泥坡，路上飲水，遇到的那個木匠的女人榮氏？臨別之時，她曾委托我們，經過長樂村，幫助尋找一下外出討債的哥哥……”

    唐羽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我還稍有點印象。大人你說的可是那個喜歡喝酒賭博，敗掉了家中一百多畝地的**子？”

    “正是。”

    “可是縣衙捕役、衙差在這一帶村鎮走訪，遍問裏正、保甲，並沒有人出首，說最近有人員失蹤？”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這你知道。排查為何就不能百密一疏？”

    林放鶴正色道：“本著對人命負責的態度，我們也要不辭辛勞，再認真核查一次。”

    唐羽道：“我曉得了。”

    林放鶴叮囑：“要詢問這個容姓男子可曾回家，人住在哪，如果仍然不見下落，更要詳細問明他的形貌特征？”

    “長樂村那邊怎麽辦？”唐羽心中疑惑。

    “那邊我另外派人去查。你無須擔心。”

    二人說著，遠遠地傳來一聲雞啼。

    林放鶴打了個哈欠，說：“從高橋村回來，一路鞍馬勞頓，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唐羽應聲：“好。”

    卻沒有動。

    林放鶴瞧了他一眼，問：“怎麽，還有事？”

    “大人，願你明天的拘審順利……”唐羽略顯遲疑。

    林放鶴笑了：“難道你還有什麽不放心？”

    唐羽說：“麵對沈萬山那樣的剽悍的凶徒我都沒有退縮，可是不曉得為什麽，一見陳寶珍，就覺得頭大如鬥。”

    林放鶴安慰他：“原來如此。這你用不著擔心，那層堅硬的外殼已被撬開，一覽無餘，這個女人凶不了太久。”

    唐羽放心地點了點頭，拉開門，走出書齋。

    林放鶴回到內室，吹熄蠟燭，和衣躺在床上。才眯了個盹。一睜眼，外邊已天光大亮。

    他趕緊爬起來，匆匆洗漱，又來到書齋。喝了一碗仆役端上來的熱粥，吃了幾口鹹菜，便放下筷子，換上了官袍玉帶，皂靴烏紗上下齊整。

    慢慢步出前衙正廳。

    一陣鼓響，三聲鳴鑼。

    方正、孟守義兩位巡官左右侍立。

    兩邊十二名衙役雁行排列，手持水火棍，唱喝參拜。

    衙廳廊廡下人頭攢動，聚集著一群黑壓壓看審的百姓。

    林放鶴升上高台，安然就坐。拍了一下驚堂木，喝令將人犯帶上堂來。兩名衙役一聲呼喝，立刻從堂下女典獄之手，將陳寶珍挾上了公堂。

    今天她穿了一身素白衣裙。

    身子依然娉婷修長，容顏豔麗，隻是昨夜經曆了一宿牢獄生活，氣焰收斂不少。臉色也略顯蒼白憔悴。

    林放鶴喝道：“陸陳氏，生為女人，本該相夫教子、操持家務，你卻不守婦道，與人私通！禮義廉恥拋在一邊，聖人教誨權作兒戲，偏行那等卑汙肮髒、禮法難容之事——這還不算，竟還敢大膽行凶，傷人性命！國法刑律，昭同日月，你可知罪嗎？”

    陳寶珍跪地叩頭：“小女子知罪。”

    “哦。”她的痛快態度，反倒令林放鶴心中不安，他又拍了下驚堂木，道，“今日問你之話，須一一照實答來，不得有半句謊言，否則免不了皮肉受苦。”

    陳寶珍慢慢地抬起頭，臉色出人意料地沉毅、平靜。她理了理一頭烏雲，將垂到前額的一縷頭發向上一撩，輕輕答道：“知縣大老爺且請坐穩，毋須費事，小女子我願意招認……”

    “如此最好。”

    林放鶴打量了一眼堂下兩廂的書辦衙差，將身子向案桌靠了靠，攤開案卷，乃問：“在你臥室床下發現的男屍，經過仵作整理，五官已然辨清，他正是失蹤數日的陸根生！陳寶珍，你且一五一十告訴本堂，究竟是誰、利用什麽手段謀害了他的性命？”(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