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杜十娘，便想到一部法國小說《茶花女》。

    兩件事簡直如出一轍：一個出身豪門的青年，喜歡青樓名妓，海誓山盟生死不渝；老爸跳出來橫加幹涉，又臭又硬，生生拆散了一對鴛鴦。兩個公子懺情悔罪，兩個女人含恨夭折。不同的是阿爾芒看上去要比李甲可愛一點。

    一個男子想娶**為妻，放在觀念更新的今天，也不容易。何況發生在禮法森嚴之明朝和十八世紀的法國？阿爾芒們的下場可想而知。在一個過於僵化正經的社會，稍微有點出格的事，都可能引來側目而視竊竊私語。

    伯爵也好，李大人也好，不過是道德與禮法的化身罷了。

    伯爵說了：“你們這樣幹不合情理，門不當戶不對，於雙方名譽有損。你不是愛阿爾芒嗎，請仔細想一想，這樣做是愛、還是害他？”瑪格麗特悄然遠去，後病死於巴黎。伯爵大人是高手，斯文儒雅風度翩翩，用“愛情”消滅愛情，軟刀子割肉，殺人不見血。

    相對來說中國那位李大人就不怎麽樣了，典型的家長作風：你他媽不聽話，小王八蛋，我斷你血，不給你錢，你們不口口聲聲“愛至上”嗎，餓幾天肚子、看你還有沒有勁頭搞愛情？

    李甲蔫了。像他這樣的公子哥，本就是個廢物，有錢揮金如土、沒錢喪魂落魄；區區一點贖身銀，已弄得上樹爬牆，飽嚐世態炎涼。費了九牛二虎力，最終總算收回賣身契，杜十娘自由了。兩人劫後重生，興衝衝地買舟而下，過他們的幸福生活去了。

    如果編故事，到此為止正好。但真實的人生往往不圓滿，人生有缺欠。《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見於（明）馮夢龍編撰的《三言》，後來又拍成電影，但深入人心的還是那首同名歌曲。歌中杜十娘以第一人稱出現，對郎君噓寒問暖、溫存體貼，甚至到死依然無怨無悔甘心情願，事實果真這樣嗎？

    問寫歌的。

    話說李甲攜美豔嬌妻乘舟而下，春風得意。偶爾過埠停船，飲酒取樂，十娘心情高興，整衣就座，翻彈一曲。琴聲悠揚好聽。但是沒想到這一曲歡歌竟彈成了抱恨終生的悲調。

    他們遇到了孫富。孫是個款爺，很有錢，滿把金的銀的，一隻手戴八個戒指，脖子上的金項鏈比拴狗的鏈子都粗。這小子心術不正，貪圖美色，見了佳人心眼一轉，起了壞道道。他設法將李甲騙上船，訂了一桌好酒好菜，倆人邊喝邊嘮，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好像完完全全站在了他人的立場，實實在在地替李公子擔憂，巧舌如簧，居然說動了李甲，以一千兩紋銀的價錢將杜十娘轉賣給他。

    李甲打著飽嗝兒，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家。這時的杜十娘或許像歌裏唱的孤燈夜下柔腸百轉，期盼丈夫的歸來，不料竟盼回來了一個噩耗。李告知結果，她聽了可能很震驚、很傷心，五內俱焚。當知道決定不可更改，杜十娘就壓製下憤怒，平靜地說：你為我贖身，我換銀子償還，這很好，咱倆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交貨的日子無從想象。但是不管陰晴圓缺，氣氛應該都不會歡悅？杜十娘盛裝登場，風姿綽約。孫富誌得意滿，李甲則顯得蒼白萎縮。雙方開始交易，待全部手續交割完，十娘轉頭問丈夫：你現在後悔了嗎，李甲不答。於是她冷下臉，麵向孫富，嚴詞怒斥他為富不仁、毀人婚姻，缺德冒煙壞良心。

    孫富無疑令人惡心，明明喪盡天良破壞別人的姻緣，還冠冕堂皇，大義凜然。而且一點都不內疚？這樣的人真可怕。至於李甲則更讓人反胃，假如他還算個爺們，不如早點買幾塊豆腐，一頭撞死得了。他於杜十娘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背叛，說出賣，分量也輕。怎麽講呢？應當說李甲拍賣的不單是杜十娘，他是把自己的人格靈魂情感道德一古腦地全賣光，隻剩下了一具空空的軀殼。背離了十娘，從哪方麵看他還像個人？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她的怒，一部分針對孫富，一部分詛咒蒼天。對於李甲則是深深的絕望。她看透了，即便沒有今天，她的結局也不會好：注重名節的深宅大院，夫君的優柔寡斷，患得患失，她的未來一片迷茫。如此還等什麽呢？按一般人的想法，其實大可不必，李甲不要跟孫富唄，孫老板有錢有勢、金票大大的，照樣吃香喝辣？杜十娘果真這麽想，也就沒勁了。她用一種極端的方式證明了人的尊嚴和生命可貴。她取出百寶箱，一格格打開，金銀玉器古玩翡翠稀世珍寶，一樣樣撿起，隨手拋入江河。杜十娘孤獨走向船頭。江風吹過來，衣袂飄飛，更顯得她美貌絕倫高貴清華。李甲跪地求饒。十娘望了他一眼，似怨似恨，如癡如悟，輕輕一笑：本想與你長相廝守，白頭諧老，誰知……縱身投進滾滾長江。(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