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有美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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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大約是李恪等人在工棚裏忙著鼓搗銅板烤肉的那個當口,一輛小小的馬車外罩黑紗,緩緩駛入了苦酒裏的閭門。

    駕車的馭手驅著老馬走在閭巷,直到柒伍,打馬拐入,最終停靠在叁戶的大門前。

    馭手棄鞭跳下車轅,小跑著掀開掛簾,輕聲說:“主姬,至矣。”

    “這便是雁門麽?”一聲輕歎,從車裏鑽出位妙齡少女。她素手請扶著廂壁,睜著一雙大眼,好奇地打量著苦酒裏的街巷,“黃牆黑瓦,屋舍簇新,街頭巷尾,稚童歡鬧,此地倒不似南邊傳的那樣苦寒。”

    “主姬說笑了。”馭手小心翼翼把少女扶下來,不屑說道,“您沿路見得災民還少麽?我掃聽到雁門去歲遭了雹災,句注鄉又是受災最重的地界,想來這幾個稚童皆裏中富貴子女,剩下的,或是正遊蕩在哪處,為幾塊樹皮爭鬥不休。”

    少女皺了皺眉:“祿榮,我以後要在此處久居,便是為了家裏顏麵,你那張嘴也當封嚴實了。”

    馭手一愣,趕緊下拜:“唯!”

    “去吧,遞上拜帖、娉錢,我要謁見家姑。”

    竹亭裏,嚴氏正在教導小穗兒和小巿黎習字,忽見癃展拄著小車,一臉古怪趨上前來。

    “夫人,有人在門外謁見,此為拜帖。”他說著話,從小車前頭撿起一塊竹簡,雙手遞送到嚴氏麵前。

    嚴氏接過來,看到簡上娟秀的齊篆,折轉柔和,典雅大方。

    【單父女子呂氏雉,備道遠來,請見家姑】

    她的麵色也不由古怪起來,揚了揚手上的拜謁,輕聲問道:“大兄,你有否告訴她,尋錯門了?”

    癃展苦笑:“奴如何不曾說?該說的皆說了,此人非說自己未曾尋錯。奴記得夫人也是齊人,或是往日定下的姻親?”

    “單父與下邳隔了千裏,能定下甚姻親……”嚴氏搖著頭將拜帖收下,說,“也罷,將客人引去正堂奉茶,我教巿黎習完這幾字便過去。”

    “夫人還是在此處見好。”癃展突然說。

    嚴氏怔了怔:“為何?”

    “那女子想是出生富貴,言談頗為倨傲,家中屋舍建得雖妙,可在這些人眼中,卻是不夠大的。”

    嚴氏皺眉思索半天:“便依了大兄之言。稚薑,隨我去房內更衣,此外……中門大開,再叫勤砍一截活竹過來,我要待客。”

    ……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

    自進門起,呂雉心裏就始終盤旋著這樣一個體悟,這是個奇怪的地方。

    迎門的是個癃臣,穿著墨褐,長須飄飄,他拄著小車慢悠悠大開中門,引著車輛在前宅停下,也不說讓祿榮在何處休憩,就自顧自引著她穿堂而過,讓開正堂,來到後院一處雅致的竹亭。

    類似這樣的地方在中原勳貴家中並不少見,多是家裏的私房之所,用以家人相聚,私宴好友。

    可據她所知,苦酒裏很窮,他那位落魄的族兄就能在這裏遍灑金錢,邀買人心。而這家人也不過上造爵位,居閭右,無官職,連隸臣都養不起,隻能養個癃夫裝點門麵。

    窮苦之家學著中原奢靡多少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味道,但呂雉知書達理,不會直接給主家難堪。

    她清清靜靜地跪坐,雙手扶膝,目不斜視,隻等著與主家相見。

    然後那癃臣就走了。

    也不說主家什麽時候來,也不問她是否需要熱湯小點,走得幹脆利落,從頭至尾,連她的來路都不曾問過一句。

    她一人枯坐在竹亭,耳邊翠竹沙沙唱響,身前矮幾空空蕩蕩,既沒有人奉湯,又不見人招呼,等了半晌,就連主人也不曾看見。

    到底是主家不在,還是有意怠慢呢?

    這事情,發展得有些古怪呀……

    呂雉在竹亭裏泛著迷糊,而在李恪屋裏,嚴氏透過窗戶看著呂雉,心裏也同樣泛著迷糊。

    亭中的少女一身素白深衣,翠衽玉帶,深衣外頭則罩著薄如蟬翼的蜀紗,稀疏的卷雲圖以銀線針繡,明明價值連城,卻不見半點張揚。

    她有一頭如瀑的黑發,濃且密,順且直,那長發掛肩而下,又在末端被白玉簪緊緊紮住,端雅穩重,又不失少女的活潑。

    她的五官也很有意思,明眸皓齒,膚白如雪,乍一看極美。但若是細細去看,便會發現她雙目略近,鼻尖微勾,錐形的下巴刀削斧刻,即便是有豐潤的小嘴分散視線,還是會讓人覺得鋒芒畢露。

    嚴氏篤信麵由心生那一套,隻是看麵,便覺得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人,性情堅韌,輕易不會被人左右。

    另外,腰若細柳,臀似寬盤……方方麵麵都是個持家有道的好底子。

    可這樣的判斷,卻讓嚴氏越發疑惑起來。

    這般人物世間少有,以後恪肯定是遇得上的,可無論如何,也不該像她這樣,徑直尋上門來呀……

    稚薑輕輕推門進來,小聲問:“夫人,貴客已在竹亭枯坐盞茶,再讓她一人獨處,是否於禮不合?”

    嚴氏緩緩搖了搖頭:“她至今都未動過呢。”

    稚薑有些聽不明白:“夫人是想她無趣而退?”

    “算不上。”嚴氏苦笑道,“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我卻不知良人在世時,能從何處尋到這般出彩之人與恪結親。再說……稚薑,你看這女子樣貌,是否比恪大些?”

    “五官都長開了,少說也有十七八歲,確比公子大了幾歲。”稚薑趴在窗戶沿,小心翼翼瞅了半天,不確定說,“怕是真的尋錯了吧?”

    “見著人前,我尋思多半是尋錯。見著人後,我便知必不是尋錯。”

    “此為何故?”

    嚴氏高傲一笑:“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想雁門百十萬男子,除恪之外,還有何人能與她般配!”

    稚薑聽出嚴氏話裏的滿意之意,掩嘴輕笑:“夫人,我等是否即便起行?佳婦久候,恐有怨懟啊。”

    “她不會怨懟的。”嚴氏搖了搖頭,“叫勤且去竹亭奉酒,記得交代他,無論那女子問甚,皆一言不發。”

    “那夫人呢?”

    “我甚喜恪房中弈棋,或要再弈一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