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臨街旺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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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正在糾結一個問題,那就是相對於同處在一個時代的大秦與羅馬而言,究竟誰家的道路體係更為發達。

    這個問題他以前也考慮過,那時他還在後世,在象牙塔裏。

    經過一定程度的考據,他發現世人的觀點主要偏向於羅馬。

    具體原因有三。

    首先,羅馬在建築工業上大量應用了天然混凝土澆築技術,這種與後世混凝土澆鑄極為相似的施工方法大量節省了人工,也幫助他們繞開了很多施工上的難題,相較於大秦的版築之法,他們所掌握的技術顯然要先進得多。

    其次,羅馬穩定統治的時間比秦長久得多,如此一來,大規模基建的時間也更加寬鬆。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因素。大秦的建築資料存留頗少,遺跡也隻有零星可循。

    阿房宮的一場大火讓大秦的風采深藏於曆史的迷霧當中,而羅馬、希臘亦或是亞曆山大的馬其頓帝國,早已經由西方學者們的手筆,先一步占領了思想起源的角角落落。

    話語權在白人手裏。

    所以無論是科學、哲學還是數學領域,西方的成果總該啟迪人類文明,而華夏的研究隻能是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小圈子的小打小鬧。

    無關於誰早誰晚,反正都比後世要早。無關於誰更先進,反正都沒後世先進。

    這是理性正確。

    而基於理性正確,對先秦時期東西方文明高度的比較,隻能是一場以論證對猜想的不公平較量。

    李恪當年就是這種“理性正確”的信徒。

    本科期間他甚至寫過一篇論文,名字就叫《論條條大路通羅馬的統治優勢與中原王朝內亂背後的交通缺失》。

    可當他真的來到了大秦,以一個秦人的身份履曆時代,他卻越來越懷疑起當初的某些判斷。

    大秦的交通體係真的太發達了。

    從設計來說,雙斜麵的中拱設計與後世的道路設計幾乎一致,極少會產生積水,也就避免了因積水而導致的路麵軟化和區域塌陷。

    從工藝來說,巔峰的版築法在濕土中加入了粘土、凝膠等物,從而使築造出的道路異常堅實,甚至還有一定的防水效果。

    後世的秦直道兩千年間寸草不生,中原的馳道經過一代又一代敗家似的破壞,依舊能看出往日的輝煌盛景。

    顯然,這樣的築造工藝絕非落後,雖說過於耗費人力物力,而且不適用於堆高建築,但僅從道路強度來說,遠遠超出了沒有鋼筋支撐的原始混凝土澆鑄法。

    至於說道路密度……

    羅馬可考的,僅有城邦聯通公路,而大秦規劃中的標準公路卻要直通到每座鄉縣。

    馳道、縣道、驛道層級分明,像血管一樣將大秦的角角落落連做一體。

    這一點,舊秦之地早已做到,新秦之地也初見端倪。

    據旦說,自晉陽向東,馳道正在修造,縣道苦無蹤影,驛道和小道倒是建了部分,隻是此去沛縣,他能用到的著實有限。

    一路遠行一路顛沛,對道路習以為常的老秦人旦第一次離開完備的道路體係,就在車上整整吐了三回。

    猛將暈車了……

    李恪無法想象大秦能在短短的時間裏把自身的基建做到何種程度,但他有幸投生在雁門,所以每次出行,都能享受到六世奮勇所帶來的基建福利。

    從苦酒裏到樓煩城,從曲折的小道到筆直的驛道,百多裏路途,一路平坦,朝發夕至。

    李恪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反正車廂裏全無顛簸,一覺醒來,便已經走完了全程,駐停在樓煩城牆的巨大陰影下麵。

    他舒服地抻了個懶腰,說:“勤,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進城。”

    勤掀開掛簾,露出苦笑:“少主,如今恰逢下市,我們怕是要在外頭等上一會兒。”

    “莫非入城的人很多麽?”李恪奇怪地嘟囔一嘴,掀開車簾,遠眺巨城。

    此當時斜陽西墜,鳥雀歸巢,人們似逃難般從城裏蜂擁而出,背負瓜瓢,手推重車。

    他們在驛道上狂奔猛趕,須臾之間又散入到一個個叉口,順著那些不知通往何處的小道,隱沒在原野的起伏當中。

    李恪想起來了,眼下是伏日……

    他默默看著,突然便理解了鄉裏們優越感的來由。

    科技改變生活嗬。

    他從懷裏摸出一方折疊的錦帕,打開來,看著自己親手所書的,屬於墨翟的臨終遺言,怔怔地看了許久,最終長歎一聲,將其收好,換出田嗇夫囿的來信。

    “勤,入城,我們去東市的吉利客舍。”

    “唯。”

    ……

    吉利客舍是田嗇夫囿在信中約定的會麵之處,位置就在東市後隧,也就是緊鄰主道,距離市亭入口最遠的那一長條鋪麵。

    李恪無語地看著這座破敗的客舍。

    好好的臨街旺鋪,黃金地段,愣是因為大秦市亭的奇葩設計,被做成了一處靜中取鬧的好地方。

    身處在其中,客人們可以毫無障礙地聽到主道上的人聲喧嘩,舍人也不用擔心會被客人們輕易找到,從而導致生意太好,過於操勞。

    看來就算是堂堂凡子,過得也不富裕啊……

    李恪歎了口氣,叫勤在外栓好車馬,獨自一人步入舍內。

    低矮的房舍,零落的幾席,客舍大堂見不到一個往來的客人。李恪打眼張望一圈,隻從高高的櫃台後找到個幹瘦的半百老丈。

    “敢問舍人,不知田嗇夫囿可在此處歇息?”

    那舍人低著頭,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客人是找句注鄉的田嗇夫汜囿麽?”

    “正是。”

    “不知可有驗傳?”

    李恪皺了皺眉:“尋人也要查證驗傳?”

    舍人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客人有所不知。田嗇夫似是有事耽擱了,至今未至。不過他托人預留了幾間精舍,說若是有人尋過來,便叫他先且安頓,靜待幾日。”

    “嗇夫未至?”李恪越發奇怪,“他明明說在此處等我……”

    “這老兒便不知了。”舍人收起笑臉,將筆一擱,“客人若要等他,便叫老兒登記驗傳,若是不等,但去便是。”

    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

    李恪苦笑一聲,從懷裏取出傳:“稟舍人,小子年未傅籍,有傳無驗。”

    “省得了。”舍人冷著臉應了一嘴,取過李恪的傳仔仔細細登記在冊,“甲字三房,湯食自備,田嗇夫隻預付了房費,未有其他。”

    “謝過舍人……”李恪違心地道了聲謝,收好傳,讓勤把兩大箱牘板卸去房裏。

    舍人看到勤一手夾著一個大箱子進門,眉頭一皺:“客人還有隨行?”

    “他乃是小子家中隸臣,舍人隻需多備一張席麵便可,若是沒有,在地上安頓幾夜也無妨。”李恪很懂規矩地回答。

    誰知那舍人根本就毫不領情,冷哼一聲,說:“客舍豈有奴隸安頓之處!叫他在外候著,先行歸去也可!”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