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對峙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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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青夜離回到“東辰宮”的時候,鳳墨影已在書房裏等著了他。柏墨和雲玳侍候在旁,靜謐的殿裏,茶煙白霧嫋嫋升騰中,她一身素淨錦衣,幾枚淡雅珠釵,都顯得與這皇宮中的身份有些剝離。

    隱隱地,他瞧著似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

    青夜離輕車駕熟地走進了書房裏,在案幾的一邊朝她行了禮。

    鳳墨影舉手請他坐下,隨後揮退了雲玳與柏墨。

    書殿大門關閉,殿內隻餘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條茶案,一壺春茗,兩盞甘露。

    鳳墨影將茶盞推到他的麵前,神色淡靜。

    青夜離端起茶盞一飲而盡,亦是目光淡然。

    “對於明昭郡主的指認,你有什麽要分辨的嗎?”鳳墨影亦不和他轉彎抹角,她在這裏等他,就是為了問,或可說是審一審他的。

    青夜離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盞,反問道:“陛下信嗎?”

    鳳墨影唇角微抿一笑,直言道:“寡人難道沒有理由相信嗎?你既有前車之鑒,又曾向寡人承認你已經年累月入了魔障。前番利用沈晨來作亂,寡人估料不錯的話,你不僅是想要向寡人報複,更要緊的是想來探取‘攝魂蓮華’的真實存在?”

    青夜離玉質的指腹磨著青瓷盞口,聞言桃花眼微微一笑,默認不語。

    鳳墨影又道:“一計未成二計又生。你想利用鳳皎皎墜樓一事,引晉王去求靈染,從而逼迫他拿出‘攝魂蓮華’來救人,達成你的目的?你想救活宓漪?可她已是多年前的一縷幽魂,縱然有起死回生的效用,可是能使多年前的白骨再生出血肉來?”

    她眯了眯眼,“不像是無稽之談嗎?”

    青夜離被她連番追問下,此刻才緩緩地開口:“我算計好了她墜樓的力度,讓其重傷而未死?確實是可以辦到的。再來就是我始料未及,或是情勢並不朝著我預料的方向進行,使得她清醒了過來,從而指證了我?”

    鳳墨影點頭,道:“從目前看來,確實是如此。”

    青夜離看著她眼中的神色,覺得她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先入為主,心中便微微蹦了一下,繼而沉聲道:“如果陛下心中亦有疑惑,我就來問一問。對方為何不在我想要引導晉王去求靈染拿出‘攝魂蓮華’之後,才讓鳳皎皎說出我是推她墜樓之人?如此一來,對方如果要的是‘攝魂蓮華’,那麽就更容易得到。如果對方是想將事情鬧大,將我、靈染與陛下一同牽扯下漩渦之中,此刻事情發展的時機、發難的時機都不對。”

    鳳墨影再次點頭,讚同他的觀點。

    青夜離唇角微翹,道:“隻有可能,對方也料想不到陛下迅速看穿了其中的危機所在,在我還沒有開口暗示晉王向靈染哀求之前,陛下就將靈染給拉走了。對方因此沒有機會在‘紫雨殿’及時實施原先的計劃,這是其一。”

    鳳墨影蹙眉,她當時並未深思,隻是一種直覺讓她迅速地將雪靈染從漩渦裏拔了出來,遠離了危機。

    如今,想來真是驚險萬分。

    青夜離的聲音低回,如黑夜中的蠟燭緩緩燃燒地點亮光明:“對方依然沒有料到陛下會對明昭郡主的性命如此重視。畢竟,陛下在朝陽台醒來之後,對所有人都很是防備,對明昭郡主更是沒有了以往的親近,甚至可以稱是疏離。因此,明昭郡主在陛下所賜的珍藥與珍而重之的態度之下,被太醫們救醒了過來,使得對方的計劃又一次偏離了,在急切之下,隻好提前嫁禍於他人。這是其二。”

    鳳墨影挑眉,同時手指敲了敲案麵,認真聽著他說。

    青夜離輕歎道:“而我本就是他們事先設計好的目的之一。”

    鳳墨影卻問道:“若你並不是推皎皎墜樓的凶手,那為何她醒來之後卻會指證於你?”

    青夜離在腦中細想了一下當時在“紫雨殿”的情形,搖頭道:“此事我暫不可知。當時我正在外殿,寢殿之內發生了何事,還來不及詢問。也還來不及與晉王對質,便讓北堂統領給請到了偏殿去靜待陛下的旨意。”

    鳳墨影一時也想不到其中的關鍵,就又問道:“那昨夜的宴席,你是否曾離開?離開之後又去了何處?其間可有人證?”

    青夜離歎氣,眉心輕蹙,道:“我確實曾離開過。一個宮女不慎將酒水灑在了我的衣袖上,便離席去了換衣裳。其間隻有柏墨跟在身邊,或許還有幾個宮侍曾在路上遇到過,但他們是何等麵貌,我卻並未留意。”

    “這是有人故意設計你了?”鳳墨影似笑非笑地道。

    青夜離瞧著她的神色,又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問道:“這又是有何不妥了?”

    鳳墨影俯身過來,直視著他的眼睛,壓迫道:“你真沒有想過要利用皎皎的生死來取得‘攝魂蓮華’,對方又怎能設計於你?一切的根由還是你的心魔所致,這件事情你責無旁貸。”

    她頓了一頓後,道:“至於你是被對方設計冤枉,還是同流合汙,寡人尚未曾下定論。隻望你能回頭去看一看你的父親,以及青家一府人的性命,能夠懸崖勒馬、及時回頭,凡事三思而後行。不要讓一個夢魘牽製了你的一生,亦同時毀了你自己的一世。”

    青夜離眸色不定,下一刻波瀾微漾的眼中又恢複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靜,低聲道:“夜離謝過陛下的教誨!”

    鳳墨影看著他油鹽不進,要死不活的樣子,心中歎息。她獨自一人著急上火也是沒用。

    青夜離看了她一眼,而後道:“陛下曾與臣約定的條件之一,便是查明宓漪的死因。如今太學與太子監皆在如願的建造中,不知陛下何時可以兌現諾言?”

    他說起話來簡直是膽大包天,這是在質疑她的誠信了。

    鳳墨影道:“你是想用‘攝魂蓮華’去救活她,還是以為‘攝魂蓮華’可以回到過去,讓你去看一看當時的真相?你和寡人的交易,無非是盤算著這兩件事吧?寡人如今明確地告訴你,這兩件事都辦不到。至於宓漪的死,也可以告訴你絕非寡人所為,至於真相是什麽,會給你答案的。希望能在眼下這件事爆發之前給你吧!”

    青夜離握住青瓷盞的手背青筋突起,冷聲道:“陛下切莫要食言,不然一切必將分崩離析。”

    鳳墨影緩聲歎了一口氣,感慨道:“你如此為她,她此生亦值得了。隻怕她若真心愛你,亦不會希望看到你陷入如今這般的境地!”她有些哀然地起身,移步離開了書殿,就此離開了“東辰宮”。

    明媚的日光透過花梨木的雕窗,落在青夜離的身上,映著他手腕上的那串紫琉璃珠串,色澤黯然,流溢著令人壓抑的啞光。雋秀麗的臉龐落在半陰半陽間,眸色暗沉,他早已回不去了,隻能一直這樣的墜落直至無底深淵。

    鳳墨影回至“白露宮”的時候,時間已近午。

    隻見杜衡守在寢殿門前,來來回回踱步。當他再次見到前來這裏的鳳墨影時,不覺有些訝異。然後才是有些不情不願表現得有一丁點明顯地朝她行了個大禮,倒是規規矩矩,不複從前的歡喜與輕鬆。

    這是親疏有別了嗎?

    鳳墨影讓他起身後,在心裏道。是在怪她前段時間冷落了他家公子?但這些事也不能怪她呀?他都不問問他家公子去,隻在這誤會她,默默地給她臉色瞧?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她臉上卻是凝了一絲笑意,低聲問道:“你家公子還沒有起來?”

    杜衡垂目回道:“沒有。”眼睛盯著鳳墨影的裙擺,心中一時不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這些時日,公子都這樣。有時候一躺就能躺一天。飯也不吃,隻叫人為他擔心……”

    他一說開,一肚子的怨氣,話閘子就收不住。

    鳳墨影皺眉道:“這些天都這樣?他……他這是怎麽了?”

    杜衡道:“奴才也不知曉!公子是顏畢先生的弟子,他自己的病自己是清楚的,但他總說躺躺就好了。”

    這話一聽,鳳墨影更察覺什麽不對了,又是擔憂又心疼,忙不迭追問道:“你家公子……可是有什麽隱疾,不曾告訴寡人?”

    杜衡卻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心下一陣火氣,硬是因尊卑身份壓住了,急語道:“回陛下,我家公子好好的一個人,無病無痛。但自從朝陽台受了劍傷後就身體不好,又是眼疾,又是患得患失的心病。這廂的傷還未曾好全,那廂就和老爺鬧翻硬受了一頓家法,還被在族譜上除了名。”

    鳳墨影一聽,心下也是很不安。

    杜衡的話就像關不住地倒了出來:“這鞭傷的傷疤都還沒有養好,就又受了一次刀劍傷,渾身浴血,從身上洗下來的血水都叫人心驚膽戰的。自己都還渾身是傷,卻又不管不顧地去守著陛下,擔憂陛下的安危喜樂。”

    鳳墨影默然,雪靈染總是雲淡風輕地對她說沒事,她也以為他是一個醫者,會管好自己。卻不料一直疏忽了他背後的深情厚義,以及任性妄為。一時間,就覺得自己對他又愛又恨起來,最後更恨的人卻是自己。

    杜衡忿忿不平的話仍在繼續:“前陣子,公子獨自傷心,整宿整宿地不能入眠。有一日回來,一夜之間就像被妖怪吸走了精魄一樣,整個人委頓地隻能躺在榻上無日無夜地沉睡,滴水不進。病來如山倒,來勢洶洶,卻無人過問,隻能自己躺在榻上挨著時日。這些天眼看著也沒有好多少,就又……就又……這樣了……”

    他說著,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淚來,細細地悶哭了起來,啞聲壓抑著仿佛是怕驚醒了裏麵正在沉睡中的人。眼鼻通紅,憋屈抿唇的樣子看著很是彷徨無措、憂心至極。

    杜衡哭的樣子雖不好看,卻是讓她感到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