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2章 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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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殿有些房屋,剛修繕整理好,周薇不久前才在這裏執政。
殿宇宮室是舊的,但裏麵的陳設還很新。空氣中泛著一股新漆的氣味,還有木頭散發的淡淡香味,要過一陣子,新裝潢的氣息才會消散。
但是等不到褪去新鮮,周薇就在考慮離開了。
微風吹得嶄新的帷幔輕輕搖曳,周薇的身影在其中徘徊。侍立的女官們偶爾能從帷幔間看清她明眸皓齒的臉。
“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周薇在帷幔裏看著周久之開口說話了,她的音色很婉轉好聽,但是口氣卻有一股子莊重威嚴。
周久之的腰彎得更低,一副恭聽的姿勢。
周薇的聲音又道:“名門貴族、豪強、擁兵的軍頭、高官,但庸人再多也無用!天下,隻能由唯一的真命天子來統治!”
眾人聽罷敬畏,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周薇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陸飛那充滿期望野心的明亮目光,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登基隻是走上了一個台階,天下還很大,大唐隻是其中一國,四海未服甚至威脅中原;但是有一天,大唐朝將站在巔峰,威服四方,成就帝國基業。
她不再徘徊,當下便道:“曉知政事堂及各殿諸當值官吏,自明日起,奏章不再送到這裏。”
“娘娘……”周久之忍不住道,“奴婢請旨,要不先告訴皇上您的意思?”
周薇道:“不必了,讓杜家全把我的懿旨給皇上吧,你找人把這裏收拾一下。”
周久之隻好拜道:“謹遵懿旨。”
等鑾駕準備妥當,周薇離開垂拱殿。她端莊在寬敞的大轎子上,不禁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那高高台基之上巍峨的大殿。
不分男女,雖然不是誰都貪戀權勢,但隻要有心肺的人,都需要安穩;顯然命運掌控在自己或者完全信任的人手裏,才是最安生的。
周薇敢肯定,這偌大的皇宮裏上萬婦人,沒一個不想擁有權勢、能自己掌控命運的。
周薇一生顛沛,之前就屢屢在皇權左右徘徊,更能體會此中滋味。在江南李唐被攻陷時看趙天子臉色的經曆,自己的命運不也是別人說了算?
但是,現在周薇主動放棄了更大的權勢和掌控範圍,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了,真正的放下一切。
就在這時,鋪著磚石的大路邊“沙沙……”一陣細響,周薇微微側目,便見一片細碎的白色李花飄落下來,又兩片粘在了嬌簾上,樹上的花瓣殘缺,白花已經沒剩多少了。
草木枯榮,如同天道,無論誰都無法改變。
周薇並非一個愛傷春悲秋的女子,但她此時卻有些許傷感。好像很多婦人三十來歲後,都更容易感歎年華易老。她現已三十出頭,在這個十二三就可以嫁人生子的世道,已經不算年輕。
她下意識把手伸到臉龐,抿了抿嘴唇。
她想起了陸飛,對於周薇這樣見過人間悲喜聚散的女子,再怎麽恩愛,畢竟落花流水枉相思,朱顏易老、新舊更替乃世間常事,按理多少也該有個度……但她此時心裏有種感覺,陸飛比她的親人還親近信任。
更神奇的是這樣的親近信任並非一陣子的情緒所致。
陸飛給了她很多體會,她也把這些年的所有真心給了他,幫助他成長,陸飛就是她的希望。
周薇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命運也一並交給他,讓他掌控一切;不僅是在付出,也能依賴有人真正幫她支撐……假設會白費,周薇也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在乎命運了。
……
萬歲殿偏殿,陸飛把手裏的毛筆放在硯台上,放鬆地揉了一下手腕。這時宦官王方走進來躬身道:“皇上。”
陸飛便招了招手。
王方近前,小聲道:“剛剛得信,說是皇後搬出了垂拱殿,移居寶慈宮了。”
陸飛眉頭一皺,沉吟片刻道:“王方,我要去寶慈殿。”
“遵旨。”王方拜道。
陸飛之前沒想過周薇會主動請退,但事兒發生了,他也沒覺得太意外。
車駕到了寶慈殿,陸飛大步走上去,隨從的腿沒他長、體力也不像很好,走得快了,竟然隱隱聽到有人氣喘籲籲。
陸飛徑直來到周薇的寢宮,聽到一個聲音唱道:“皇帝駕到。”
他走到廳堂上,便見周薇被幾個戴著襆頭的女官圍著站起來了。陸飛也不用遮掩,徑直說道:“皇後何必急著那樣做,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讓人散播‘女王代政’的謠言隻是為了我有借口稱帝,和你沒有關係,雖然有人反對你執政,不過朕已經快處置好了,你不必擔憂。”
周薇的神情卻很平和,說道:“請皇上入座,也請皇上別叫稱我為‘皇後’了,你是大唐的皇帝,皇上有自己的皇後,沒藏皇後很賢德。”
陸飛抱拳作禮,走過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周圍的女官屈膝執禮,紛紛退去。
這都是既成的事實,陸飛也不想強求甚麽,隻是自己做的切好像對她有些愧疚,一時臉色不好。
倆人隔著一張茶幾,陸飛本著商量正事來的,不料此時忽然見周薇掩嘴輕笑了一聲,一時間氣氛變得輕鬆起來,好像就是為了一件甚麽瑣碎的生活小事在談論一樣。
“你為何發笑?”陸飛問道。
周薇順便把掩嘴的手放在唇側,輕聲說道:“我看你急著想討我歡喜,卻非要一本正經,忽然想笑……其實罷,我已經是你的女人了,已經到手的東西你緊張甚麽?”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周薇臉上有點嬌羞,那是她在人前看不到的表情。她的口氣也十分婉轉,意思帶著揶揄;陸飛立刻想起自己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事實。
他一時間心情也被她感染,隻是確實沒料到這件暗流湧動的事兒,到了周薇麵前,會以這樣的氣氛商量。
陸飛道:“倒不是為了討你歡喜……”
“我知道。”周薇柔聲道,“沒關係,這事兒隻要我主動退一步,朝裏能省不少心。”
陸飛道:“雖然我知道有些官員不太滿意,一群知乎者也的文人就是見不得女人掌權,但我能讓更多大臣支持你,你依然是大唐的皇後,受萬眾敬仰。”
周薇搖頭道:“真的不必,我非是爭一個名號之人,皇後我都當過兩次了,皇上近期有的是大事要忙,我明白皇上的心,大臣都是治國能手,雖然說了算的人是皇上,你也有威信,可是你也需要他們不是?”
她收住笑意,神態認真了一點:“我也不是想表明自己寬容賢惠,是真的不怎麽需要那種東西。”
陸飛沉吟不已。
周薇又道:“我有飛哥兒,權勢便用處不大。”
“唉!”陸飛歎了一氣。
周薇看了他一眼,好言道:“不過我可沒那麽清心寡欲,還是想看到飛哥兒好生做皇帝,你的就是我的,無論權勢還是威望名聲。”
陸飛心下有些動容,說道:“以前我覺得在這個世道沒親人……周薇就是我的親人,聽說你認了楊家三妹為義妹?”
周薇笑而不語,算是肯定的回答了。
陸飛上前摟住她的雙肩,道:“你為了我也是煞費苦心,你這個皇後之位我保定了,這樣,反正你也不再乎多一個妹妹,我讓沒藏黑雲也認你為姐姐,這樣一來你的輩份就與我相平了,再過些日子我冊封皇後的時候一並昭告天下,大唐有東西二後。”
周薇愣愣的,淚眼婆娑,柔聲道道:“臣妾遵旨,真能這般,臣妾也能常常服侍飛哥兒……不然等我老了,你也嫌我不漂亮?”
“怎麽會?”陸飛打量著周薇。倆人的椅子是並排在茶幾兩邊,看對方要轉頭,隻能看到側麵。他的目光被周薇身子側麵的線條吸引,一個美麗的女子,並非隻有正麵漂亮。側麵更能感受到她端莊優雅的姿態,她的胸脯側麵輪廓,更是別有一番韻味;若是換作正麵看,是無法真正感受到那高度和形狀輪廓的。
茶幾很矮,周薇的衣裙很軟,那腰和腿的線條非常好,最有溫柔韻味的,還是那坐著時髖部料子被壓出的皺褶紋路。
周薇看了他一眼,佯嗔道:“非禮勿視。”
陸飛也不再糾結那些繁瑣之事了,一時間覺得一切努力都是有回報的,世界充滿了春風美好。他的目光貪戀地留在周薇的臉上,她的美貌無法用具體的肌膚顏色形狀來形容,反正顧盼生輝的眼神、如玉的臉龐、以及那溫柔顏色恰到好處的朱唇協調在一起,相貌讓陸飛非常傾心。
他的心情,不僅是如沐春風,正如周薇所言並非淡泊清心寡欲,而是在愜意之中,欲|念同時在心裏翻湧,在擾得他有想要而不得的難耐。他想要周薇,不僅隻是淫|褻後就能滿足的。
兩天後,下雨了。這陣子本來天氣越來越熱了,可一下雨又退涼了一截,讓人神清氣爽。
不過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隻要沒下刀子,本月十五的大朝雷打不動。皇城正殿萬歲殿比往日要熱鬧得多,陸飛登基後的第一次大朝。
禮儀也比平日更加莊重,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節目表演一下,鍾鼓聲、唱詞、台詞一幕幕地上來。
陸飛身上穿著黃-色龍袍,端坐在寶座上,他對下麵的唱詞和啟奏沒怎麽上心,反正都是廢話、關鍵還是不能全聽明白的廢話……除非有極端的事,而且隻有在大朝上才能麵聖的人要攻訐別人,一般不會拿要緊事在這種公眾場合說;真有實在的事,都是私下裏上奏章,所以此時的治國完全沒有透明度可言。
一般朝堂上就說祥瑞、農業豐收、國泰民安、外邦賓服上書等等。
雖然朝堂上一直有聲音,但陸飛竟然注意聽到了殿外的“沙沙”雨聲。雨天哪怕在房屋內也別有一種心情。
等大臣們都說得差不多了,該宦官唱詞之前,陸飛抓住了這個時間間隔,開口道:“諸位愛卿……”
宦官急忙按捺住說辭,躬身侍立聽著。陸飛要當眾說話還得自己找機會,主要是按照習慣皇帝很少說甚麽,最多簡短回應一下大臣。
他當下便注意著自己的口氣,說道:“以後的奏章仍由朕與政事堂等諸衙批複,當今之世,亂象已除、盛世將近,望諸位與朕同心同德,以天下公心為念,共治天下,恩被黎民……”
他說罷不禁找到了站在前列的呂端,目光在呂端身上觀察了一下。陸飛坐的位置高,可以俯視看到所有人,但大臣們卻不能仰頭看皇帝,不能靠皇帝的神態來揣測聖意。
過了這麽幾天,陸飛對呂端的怒意已經消散了,不過此時另一種很隱秘的感受湧上了心頭。士大夫這種人,呂端這次又讓陸飛多了一些見識……要說呂端彈劾周薇執政,是因一己之私,連陸飛自己都不信,但要說他很高尚,陸飛總覺得又不是那麽回事。
他不動聲色,並沒有想專門去報複呂端。
這時,眾臣紛紛跪伏在地,大呼道:“臣等謹遵皇上旨意。”
“諸愛卿免禮。”陸飛道。
過得一會兒,宦官長聲幺幺地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剛剛才站起來的諸臣再度跪拜謝恩。陸飛從龍椅上走下來,先離開了大殿。
方出正殿,宦官王方走上前來,在陸飛身後輕聲道:“皇上,都準備好了。”
皇帝要出宮。
陸飛側頭看向宦官王方:“我們是為私事,叫鐵捶率侍衛護駕,不必用皇帝儀仗。”
“喏。”王方拜道。
沒一會兒,白娘子入內,請旨道:“請皇上準我一並出宮。那些騎兵如戰陣上的長兵器,近身還得用短劍護身。”
陸飛道:“倒不用太緊張了,我這臨時起意出宮,要真有刺客也來不及部署,哪能如此容易?”他擺擺手道,“罷了,你跟著我。”
陸飛入內,到休息的套房內,叫宮人把他上朝穿的龍袍換下來,換了一身紫色的圓領袍服,戴一頂烏紗襆頭。
車駕備好後,他便與鐵捶一道乘坐皇宮裏的大馬車,冒雨出了皇城,出了宮,陸飛頓覺胸口大開,人人做夢都想住進來的皇宮大內其實是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那就是一個無比壓抑的大堡壘。
...
皇帝沒有私事,更比平常人少了私下活動的時間,獨自出宮是一件奢侈的事。
陸飛回到皇城,徑直進了萬歲殿東殿的檔案屋。白娘子跟了進來,臉色不好。
陸飛皺眉道:“誰惹到白娘子了?”
白娘子欲言又止,終於道:“飛哥兒,哦,奴婢該死,皇上,皇上是覺得宮裏好還是宮外好?”
陸飛一邊翻開檔案冊,一邊隨一笑道:“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也沒有答案,不如換個方式我來問你,你現在是錦衣衛指揮使,大權在握,你是喜歡擁有這個權力還是做回以前的江湖殺手?”
其實皇宮隻是幾間大一些的房子,隻是這裏代表著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
白娘子歎了一聲。
陸飛看了她一眼,大概能明白她為何歎氣。他也不理會,翻開桌案上的卷宗,上次他讓從周薇那裏拿來的殿前司檔案就在這,現在他可以一一進行進兵製變革和調任了,因為很多難以撼動的高級將領都在河東戰場上被他當作炮灰借刀殺了,沒死的也嚇呆了,剩下一些小魚小蝦是沒能力興風作浪的。
他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牆上貼的人名紙條,先看到了向拱的名字,瞧了一會兒,又轉頭尋到了另一個名字:曹彬,現任大唐樞密院副使,也是陸飛多年的舊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