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3章 曹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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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飛登基後不久,曹彬本已發配到了巴州,但很快陸飛又召他回來了,曹彬從返回了汴京。這事兒實在不怎麽起眼,因為汴京的大官貴胄實在太多了,曹彬這種落了架的鳳凰不如雞的武將回來,並不能引人注目。

    不過曹彬立刻在萬歲殿受到了皇帝的召見。一番君臣之禮,以及在場麵上說的述職內容。陸飛又贈了一些禮物以示嘉獎,無非就是馬鞍劍鞘之類的,實際值不了幾個錢,但因為是皇帝送的佩戴起來更尊貴。

    過場一完,陸飛徑直站了起來離開寶座。

    曹彬雖然不能抬頭看,卻能從餘光裏瞧見陸飛離席,他一時無措……還沒謝恩告辭。

    這時陸飛隨口說道:“曹將軍到內殿來,陪朕下一盤圍棋再走。”

    曹彬這才恍然,原來是要單獨有話談。

    景福殿,本來就是皇帝在東殿辦公後就近休息的地方,沒有案牘、沒有當值的官吏,十分清淨。

    陸飛坐在一張軟榻上等著了,指著對麵的位置道:“曹將軍坐罷。”

    曹彬忙抱拳道:“謝皇上賜坐。”

    陸飛伸手在瓷盅裏抓了一把,“嘩”地一聲響,裏麵冒出黑色的棋子。陸飛抬頭笑道:“朕不必自謙,說句實話,下圍棋是才不久和寇準學的,現在還是個半吊子,不怎麽會。”

    曹彬抱拳道:“皇上心在天下,而非一個小小的棋盤。”

    陸飛道:“曹將軍是個儒將,恐怕對弈也頗有造詣,與朕下便輕鬆了。”

    “不敢不敢。”曹彬小心對答。皇帝的意思,他下棋很爛,所以曹彬不用用心在棋上、可以把心思用在別的事兒上?

    果然陸飛很快就不談下棋了,空著棋盤就問:“西南形勢如何?”

    曹彬沉吟片刻,說道:“西南本就是‘中國’一地,隻因戰亂割據才立國數十年……就像一個親生孩兒,抱|養出去了一陣子,過幾年再拿回來養,隻要別動不動就打斷腿,養熟不過時日長短而已。”

    陸飛頓時樂了:“朕剛知道曹將軍原來是個幽默的人……便是說話挺有意思的人。”

    曹彬道:“臣失禮之處,請皇上降罪。”

    陸飛不以為然,沒有理會,不過神色完全沒有要拉下臉的跡象。他拿著黑棋就落了一子,反正前幾步無論高手低手都有固定模式,不用多想。

    曹彬見狀,也拿起白子放了一顆在自家的右側。

    陸飛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最近有些事兒可能曹將軍在西南沒聽說。朝廷兵力仍嫌不足,先是議府兵製,但自百年前藩鎮割據以來府兵製早已敗壞,重新拾起諸多麻煩;後又議‘鄉勇’。”

    曹彬一麵聽,一麵眼睛瞧著棋盤上。

    陸飛繼續道:“具體的事兒有點變化。鄉勇將士先登記造冊,不分身份職業、不限製其經商科舉,平素由朝廷委派文武負責定期考核訓練,沒有軍餉、自帶糧秣;但免除將士及其直係家眷的徭役,戰時聚攏成軍,或出征打仗。則由國庫撥付兵器、甲胄、馬匹、糧秣等一切用度,並論功行賞。”

    曹彬聽罷抱拳道:“微臣鬥膽,如此一來兵將的士氣便更高了,或許比以前的鄉勇更堪用;不過相比之下,國庫的開銷也會增加。”

    陸飛道:“曹將軍此言中肯。屆時頒發詔令,還可以承諾為國征戰的將士,將來在科舉、行商等諸事上予以優待,具體如何優待,以後再落到實處。”

    曹彬道:“皇上此舉,將開天下尚武之氣。”

    “曹將軍不愧為儒將,眼光與別的武將似有不同。”陸飛看了他一眼,又道,“曹將軍對此事有沒有興趣?”

    “不敢不敢……”曹彬愣了一下,忙道,“臣的意思是不敢挑三揀四,臣為皇上效命,皇上吩咐,微臣敢不盡心?”

    陸飛聽罷點頭道:“西蜀國對大唐不敬,前番周皇後掌政,草創大唐,朕曾奏請周皇後下懿旨讓西蜀前來汴京朝賀,那個孟玄喆想必是昏了頭了,竟敢藐視我大唐天威,不來,故朕欲伐之,需鄉勇軍十萬建西南大營,全部要裝備勁弩、火器,朕要對西南一舉平定。軍需裝備你不用管,兵員你來管;曹將軍回去想想,拿出一個法子來,需要甚麽東西、需要甚麽權力,先上奏看看。”

    陸飛言下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巴州一帶的大唐地方將領他不信任,原因很簡單,這些人中有幾個就是當日上書要朝廷賜他們‘聽調不聽宣’之輩,這些人自恃手裏有兵,又處在大唐的邊境重鎮上便以為可以要挾朝廷,陸飛現在有權有兵有人要槍,怕你們個甚。

    曹彬瞪眼道:“臣何德何能……”

    陸飛不動聲色道:“幹好了就有德有能,十萬軍,別管它是甚麽兵,主將的級別不會低了。”

    曹彬忙道:“臣不敢……臣隻消盡力辦好皇上的差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說著臉上已經泛紅光了。

    陸飛手裏很多能征善戰的大將,恐怕曹彬自己也沒奢望這等重用的機遇偏偏能落到他的頭上,他看起來十分驚喜激動。

    陸飛打量了他一番,心裏嘀咕著希望自己沒看錯人。

    曹彬曆次大小戰役,勝多敗少,是個可堪大任的人,這是陸飛重新啟用他的一個原因,除此之外,二人都明白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心裏總會有一個難解的疙瘩,尤其是曹彬,他以為陸飛稱帝後就是自己的死期,但僅僅是個發配,現在再看,皇帝真正做到了以德報怨。

    能得到皇帝這樣的賞識和釋懷,曹彬唯一誓死相報君恩了。

    陸飛覺得鄉勇這種單兵戰鬥力很差的軍隊,正需要這種穩打穩紮的武將,才能發揮應有的價值……能用奇謀妙計、勇猛的武將,說不定還辦不了這等事。

    陸飛也沒說甚麽有文采的話,徑直說道:“好好幹。”不過目光裏卻充滿了期待和厚望。

    曹彬又是一拜,聲音都有點走樣了:“皇上天恩,微臣雖肝腦塗地亦難報萬一!”

    陸飛笑而不語,其實這事兒在他看來不過是雙向選擇,自己給了他機會,但同時也需要那個人,有時候甚至可遇不可求、別無選擇……如果真的想辦成事!要是不在乎結果好歹,那當然皇帝是想用誰就用誰了。曹彬征過江南,對西南的事他也有經驗,因為他以前為大宋攻滅江南諸國後,本想繼續乘勝而下西南蜀國,卻沒承想遼軍突然進犯雁門,趙家皇帝才不得不下旨曹彬班師。

    一盤終了,黑白雙方平分秋色,看樣子這盤棋是以和棋收場,不過以陸飛爛到極致的棋藝應該在曹彬的布局下活不過片刻,但現在和了。

    陸飛溫笑指指棋盤道:“若朕把此棋盤比作當年江陵城的甕城,曹愛卿作何感想?”

    霎時,曹彬滿頭大汗,突然匍匐於地:“微臣羞愧難當,請皇上賜臣一死。”

    “起來吧,朕想說的是,當年你沒能殺了朕是你最大的戰功,正如你今天故意不贏朕一樣,你心裏怕朕,怕也是忠誠的一種表現,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朕貴為天子,自是海納百川,能容常人所不能容之事,朕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之前你我各為其主,無關對錯,當前你能做好一個大宋的臣子,今天朕相信你曹彬也能做好一個大唐的臣子,你說是嗎,曹愛卿?”

    曹彬伏在地上顫聲道:“皇上真龍天子也,微臣……”他說不下去了,老淚縱橫。

    恩威並施是天子慣用的伎倆,對付仇家最好的方法不是除掉他,而是他讓匍匐在自己麵前對自己頂禮膜拜、言聽計從,這才酣暢淋漓。

    ...

    曹彬走後,陸飛在書房內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出東殿,站在台基上的欄杆後麵。下麵偶有官吏和宮人經過,發現皇帝站在上麵皆停步屈膝行禮,陸飛也不搭理他們,他們隨後便彎著腰走過。

    陸飛暗自長長呼出口氣來,眺望著皇城內的風景。此時,想要辦的事又不能馬上完成,欲|望在胸中壓著有種氣悶的感覺。

    以前他以為皇帝富有四海,要是坐上了皇位、甚麽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隨意揮灑;但並非如此,他現在感覺甚麽都缺,缺錢缺糧缺兵,幹點事總得想想有多少實力然後忍一忍……北伐幽州沒有成功,心裏更是堵了很久,原本可以得到那麽多地盤,十六個州有大片氣候良好的平原,意味著大量的資源,巨大的威望!貪婪、占有欲,無法揮去。

    陸飛走出來是為了散散心,平靜一下心境。不過眼前的光景,卻讓更多的頭緒湧上心頭。

    皇城前朝的格局,類似一個“回”字,萬歲殿兩側各有左太和門、右太和門,東西門外還有廣政殿、紫雲殿等建築,並且有政事堂、樞密院、翰林院、各寺等衙門的官署。

    看到那些重簷層層的房屋,陸飛就忍不住想那些官吏是不是在用心幫著管理國家、都在幹甚麽,但是他又辦法,必須要大量的人維護朝廷的運轉,陸飛隻能希望他們都盡力好好幹!

    每天收到的奏章隻能反應最粗略的大致情況,實際上每個衙門、每個地方都有數不清的案牘、規矩以及辦事的法子……而且人心各一,人們真正想甚麽、安的甚麽心,沒人知道。陸飛一個人也別想理清楚,他每天隻有那麽點時間和精力。

    陸飛站了一會兒,便返回書房,把未處理完的奏章拿來看一遍,加以批複。

    “沙漠是由無數的小沙粒組成”,這樣的思維方式,此時陸飛倒有點力不從心了。

    不知不覺中,“咚咚咚咚……”的鍾鼓聲敲響,諸衙散值,陸飛也停下手裏的事兒,乘輦離開萬歲殿。

    今天的心境不太好,事兒也多一些,他離開萬歲殿時臉色有露出了倦意。

    陸飛徑直去往坤寧殿皇後寢宮,決定當晚就在沒藏黑雲這裏就寢。這偌大的皇宮,有很多女人,不過陸飛的妻子其實隻有一個,就是正牌皇後沒藏黑雲,還有他的嫡長子陸宸,名字是陸飛取的,作為皇長子,繼承皇位的可能性很大,宸字比較偏僻,這就為以為民間如果要避諱少了很多麻煩。

    沒藏黑雲自然帶著兒子一起見禮,教陸宸叫父皇,又教他禮數。這孩子十個月,剛會走呼,十分好動活潑,說話還不利索,教了半天也不會,陸飛便在旁邊一邊看宮婦喂他吃粥,一邊逗他。不料沒多久,不知道陸宸哪裏不舒服,便在那裏手腳亂蹬,哇哇大哭起來,把宮婦嚇得跪地求饒。

    沒藏黑雲皺眉道:“是不是燙著孩兒了?”

    宮婦道:“奴婢哪敢,先自己嚐過了才喂小殿下……”

    陸飛忍不住說道:“起來罷,你們照顧得已經夠細心了,老子皇帝兒好漢,朕的兒子哪那麽精貴。”

    宮婦聽罷大為感動,不斷磕頭千恩萬謝。

    沒藏黑雲卻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被陸飛看出來了,陸飛便道:“小事別太計較,孩兒隻要沒生病,也不用太操心。”

    沒藏黑雲道:“自己的兒,哪能不操心。上一次他身上發燙,上吐下瀉,沒把我嚇壞,幾天都睡不著覺。皇上又少來我這,我心裏怕極了,宸兒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皇上來了我怎麽交待……”

    陸飛歎了一聲,好言道:“真是苦了你了,孩兒都是你一個人在操心,唉。”

    沒藏黑雲這才說道:“夫君是皇帝,有大事要做,妾身自該照顧孩兒。”

    陸飛從疲憊中鼓起精神,認真寬慰了兩句。這時沒藏黑雲又去交待宮婦,讓她把一小碗粥都讓宸兒吃下去。

    陸飛發現一個小孩照顧起來事兒還真多,完全離不得人,也有太在意的緣故。

    陸飛看著那活蹦亂跳的孩子,心裏想著的是,等自己老得走不動了或者萬一有甚麽意外,需要一個人來接手一切、並且給他善後,兒子無疑是最佳選擇;如果是個真正有孝心的兒子,就更想得開了……生老病死,虛弱之時也要依靠特定的人。

    想到這裏,陸飛便拉下臉道:“皇後不能太慣著他,從小就不能讓他養成要甚麽就有甚麽的習慣……”

    沒藏黑雲道:“皇上,他還這麽小,難道他餓了還不給他吃飽麽?”

    陸飛道:“我是怕你太寵孩兒了。”

    沒藏黑雲委屈道:“妾身知道錯了。”

    陸飛心裏確實也有點擔心,生怕沒藏黑雲這個男孩不成器。大概人都對未知的東西,有一些憂懼……應該是想得太多了,說不定陸宸長大了懂事明事理哩。

    他和沒藏黑雲的心態十分不一樣,陸飛是擔心教得不好,沒藏黑雲是覺得她的兒甚麽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這可能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倆人一會兒理論,一會兒說家常小事,都是關於孩兒的話題。

    沒藏黑雲生了孩子後,就全部心思在陸宸身上,大概母性就是如此?也許對於女人來說,最能靠得住的確實也是兒子。

    陸飛此時有點乏,其間打了幾個哈欠,她也沒發現。以前陸飛與她共同的回憶、廝守相處的一點一滴,此時已變得無關緊要、不合時宜,畢竟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陸飛自然也不怪她,或許那些細微的美好,分量太輕了罷。

    他端正心態,便等著吃飯,然後陪著沒藏黑雲一晚……睡一覺或許就解乏了,明天早上就會恢複精神。不過陸飛此時確實有種失去了樂趣、隻剩生活的直覺。

    就在這時,沒藏黑雲埋怨道:“剛才那個宮女,以前在我身邊覺得她辦事很穩妥細致,屋裏屋外的事兒都放心交給她去辦,她也辦得很好;所以我才讓她來幫襯照看宸兒。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她現在甚麽都毛手毛腳,總不能讓我滿意……”

    陸飛隨口道:“那是因為你不信任她。”

    沒藏黑雲道:“我要是不信任李二娘,便不會叫她辦這麽重要的事了。”

    陸飛又沒忍住,說道:“正因為你不信她,才時時都自己操心看著。”

    沒藏黑雲皺眉道:“那我該怎麽做?”

    陸飛無言以對,照他看來,一件事不給別人真正的權力,別人很難辦得好。不過孩子對於沒藏黑雲,恐怕她不可能放心交給誰照看。

    他沉吟片刻,便說道:“有些時候你越提防別人,就越覺得對方哪哪都不對勁,寬些心,壞人這世上不缺,但好人總比壞人多,相信別人,也相信你自己,將心比心,嗯……有時候不防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想,你會發現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沒藏黑雲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輕聲道:“夫君說的我不太明白,不過我聽你的!”

    陸飛聽罷忽然腦子中有甚麽光一閃,想起了“鄉勇”那件事來。

    他覺得,這事兒要辦好,不能對曹彬太過指手畫腳,不然會讓他沒有頭緒……有時候,上位者雖然出於關切之心,但若事事幹涉,說不定還會起到反作用。

    不過,潘美真的有那能耐和決心把大事全權辦好?

    陸飛在原地踱來踱去,不知不覺把手也背了過去。

    沒藏黑雲的聲音道:“夫君……”

    陸飛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著她。沒藏黑雲道:“夫君正和我說這話,想到甚麽事走神了?”

    陸飛道:“朝堂上的事。”

    沒藏黑雲看著他的臉:“很重要麽?”

    陸飛點頭道:“最近最大的一件事!我相中了一個人,想讓他幫我組建一個十萬人馬的大營。原先是打算由我與樞密院來決策具體方略,然後交給他去辦。不過剛才我臨時發覺,可能這種辦法並不妥當。

    我可以改變法子,對他提出想要的結果,然後滿足他需要的條件。然後放權讓他去辦,辦成了承諾實在的封賞;辦不成就問罪……”

    他說到這裏,發現沒藏黑雲有些興致索然的樣子,當下便不再說下去了。

    人真是奇妙,同為女人,周薇和沒藏黑雲就完全不同,沒藏總也揮不掉居家女人的影子,而周薇卻能在階下囚和皇後這兩種天壤之別的身份中從容互換。

    不過也幸好有周薇,否則沒藏黑雲當這皇後真不一定能管住偌大的後宮。要是遇到點危機情況,陸飛覺得她更是束手無策,她的辦法無非就是殺,妥妥的草原弱肉強食風格。

    陸飛收住了話題,輕聲說道:“周皇後也住在寶慈殿,你若是有甚麽事兒,多帶陸宸去她那裏走動走動,和她說說話,有些事朕不在時,你可以聽聽她的建議。”

    沒藏黑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道:“夫君此話何意……她是太後,不是皇後,我,我才是皇後……”

    陸飛一語頓塞,良久才道:“嗬,朕,朕一時口誤,口誤。”但很快陸飛又差開話題道:“朕聽王方說你和周太後情同姐妹,私底下還以姐妹相稱?”

    黑雲頓時一愣,但馬上就明白過來了,黯然道:“我知道你和她是早晚的事,紙始終都會捅破的,何況這宮裏沒人當她是太後……皇上,皇上不是常常去她那裏留宿嗎。”

    陸飛語塞,尷尬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