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1章 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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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街巷上,這陣子穿著戎服的士卒特別多。
禁軍家眷幾乎都住在汴京城及城廂,主要收入就是軍人的俸祿。因為居住不遠,若要聚集成軍,隻要上麵確定軍令,三天內就可集結。
這回因要等衛軍聚攏,期限是十五天。這麽長時間,有的人先到,就在城裏晃悠。
上麵的建製改得麵目全非,但底層武將和士卒幾乎沒感覺到任何區別。軍令依舊來自指揮使,軍餉由兵部發,不過多寡沒變;出征前給的安家費也照舊。
也有些不同,前幾個月裝備了火器,訓練了一番,很簡單,乍用感覺麻煩,但實則比射箭簡單多了。大夥兒也願意學,職業兵的飯碗就是打仗,會使用各種兵器對他們來說、如同匠人的手藝,不怕學得精,就怕師父留一手。
另外戎服也發了新的冬裝。
大夥兒換上後,便不想再穿舊的不舒服的戎服了。新戎服板整好看,眾人相互瞧著,紛紛讚道:“不錯!不錯!”
皇帝陸飛畢竟是禁軍武夫出身,待兄弟們還挺好!上頭大將是不是被削了兵權,大夥兒不管,反正而今底層將士們的待遇有增無減,好衣裳好夥食,各種厚待讓眾人覺得皇帝並未忘記他們……畢竟這時候許多庶民還吃不飽飯。
……此時迎來了大朝,這是陸飛親征西夏之前最後一次正殿大朝。汴京文武數百人在大殿上朝賀。萬歲殿外麵,還有上千人在開闊地上對著巍峨的大殿行禮,他們是隨行大臣進皇城的隨從,以及一些小官吏,連皇帝也見不著。
殿上的宦官,外麵台基上的文官,同時當眾宣讀了大聖王朝皇帝的詔書。
大致意思是,中原有厚恩於黨項人,唐代朝廷便把西夏等豐腴寬廣之地劃歸黨項人居住牧耕。但黨項各部首領忘恩負義,不尊皇權,勾結敵國,背棄朝廷,日漸成邊關之患,便要興兵問罪。
“……大聖王朝皇帝乃上天之子,奉天命而為人主,統宇內四方之民。不尊天理道德者、不義者,王師伐之,替天行道……”
台基上雙手捧著詔書的文官,長身而立,聲音緩慢而宏朗,仿佛在四麵宏偉的城樓宮闕之間回響。那氣勢口氣不容置疑,天授君權,句句都綁架天意,既然皇權是天命,那皇帝的意誌就是最基本的公理。皇帝說西夏不義,它就一定不義!
外麵一大群人紛紛跪伏高呼:“天佑吾皇,萬壽無疆!”
接著第二道詔書,在皇帝出征期間,授命大聖王朝周皇後代天子攝政,統國內軍政之權。
殿內讀完詔書,宦官王方便上前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
周薇怕熱還怕冷,她出現在寶慈殿時,身上裹著嚴嚴實實的貂皮,白的毛領子襯托著那張朱紅齒白的臉,司發豔麗。
所有的嬪妃和重要女官都聚集在這裏,包括謹妃拓跋沉香。宦官周久之道:“皇上旨意,親征平夏期間,由大聖王周朝皇後統領朝廷軍政。”
一群女子把雙手捧在綬帶下方,動作柔軟地屈膝,齊聲道:“恭賀皇後。”
拓跋沉香也跟著行禮,張了一下嘴混在人群裏,卻沒吭聲。她無法阻止這場戰爭,此時作為黨項人,卻在大聖王朝祝賀,實在尷尬極了。人很多,但她覺得自己是孤立的。此時真不想呆在這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周薇此時肩背筆直,神色之間一副尊榮俯視眾人的樣子,自信而從容,緩緩說道:“我乃女流之輩,本不願染指朝政,怎奈皇上信任,將大事托付於我,不能推卻。隻得勉為其難,代掌國器,這等操心之事,又深感重任,我不覺得是好事,沒甚麽好祝賀的。”
這句話裏有真有假,周薇確實推辭過,認為自己權力太大,但陸飛竟然說沒甚麽能給她的,總覺得對她不夠好……
周薇想到這裏,豔麗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
下邊的貴婦們紛紛道,“皇後治國,定能國泰民安……”
周薇又轉頭看著站在旁邊的沒藏黑雲,當眾道:“我在外廷期間,後宮諸事,便由東皇後作主。”
幾乎已經被漢人同化了的沒藏黑雲順從地說道:“一切聽姐姐作主。”
陸飛冊封東西二後,並未分高低,遇事之時隻以皇帝之命以區別。
周薇當即又道:“以房氏、習氏為尚宮,留在東皇後身邊,協助後宮諸事。”
房氏和習氏急忙屈膝道:“謝大聖王朝皇後信任。”
周薇雖然在這宮裏很久了,可真正信任的人沒有幾個,連白娘子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完全相信。
周薇不再說別的,當下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本宮這便去萬歲殿。”
周久之忙道:“稟皇後娘娘,車仗已在宮外等候。”
一大群女子簇擁著周薇出寶慈殿,待周薇讓侍女攙扶著上華貴的馬車,一片人鞠躬大聲道:“恭送大聖王朝皇後。”
寬敞筆直的長街,從半透明的黃色簾子裏看著遠處的宮闕,顏色泛黃,朦朦朧朧,分外不同。車駕緩緩地從正中行駛,仿佛走在通天大道之上,能在這裏乘車隨意行走,那這天下便沒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周薇端正地坐在上麵,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舉止之間輕柔,她這樣柔軟的樣子,卻沒有人敢對她絲毫不敬。沿途遇到的人,全都躬身鞠躬侍立於道旁,等著她的車駕過去。
……陸飛也在萬歲殿,他在東殿裏接見了曹彬和寇準,交代一些事。這次主持前營軍府的大臣是潘美,曹彬為汴京留守,寇準是皇子們的老師,也留在汴京。
溫暖雅致的書房,用度奢華,陳設雅致整潔一塵不染。
陸飛頗有些感歎地說道:“曾有人(拓跋沉香)問朕,為何要攻伐殘殺?”
曹彬似乎沒猜到是謹妃的話,當即便道:“皇上不必聽那些腐儒的言辭,自古沒有不經攻伐而固山河者!”
陸飛不動聲色道:“朕並非窮兵黷武之人,亦不喜兵戈。可想來想去,除了動武,似乎沒有更幹脆利索的法子。若要以禮教化邊患,以邦交禮遇博弈,山高路遠,討價還價,想取得一點進展不知得猴年馬月,那時候朕與諸位也老了。還是用兵最簡單,隻要打贏了,咱們說甚麽都是對的。”
曹彬附和道:“大聖王朝亮劍四方,以武立國,向來如此作為。何況蠻夷不懂道理禮儀,他們也隻認武力。皇上以仁義之心,興兵討伐,乃不得已而為之。”
寇準點頭道:“對,那些蠻夷和禽獸無異,竟然名正言順地娶自己的庶母和嫂子,以此為榮!大聖王朝朝廷為天理,理應將倫常禮儀教給他們,讓蠻夷服王化。”
陸飛看了寇準一眼,正色道:“祖先流了那麽多血,才據有河西,我們且不說開疆辟土,先把丟掉的地方拿回來!拿下來西夏黨項事關重大,不僅能掃除收複河西走廊的障礙,更能剪除一個巨大的邊境隱患。”
曹彬和寇準聽罷,忙拜道:“皇上高屋建瓴,英明神武!”
陸飛對這等恭維早已沒了感覺,他坐在椅子上,臉色漸漸恢複趁機,似乎在思考著甚麽。良久之後呼出一口氣道:“這世道規則太少,說到底就是比拳頭大,致力於軍備才是正確的方向,將獲得巨大的回報。看看黃曆,擇吉日出師!”
……
西夏高大的王宮城外,全是低矮的房屋。冬季的寒意讓所有草木都已凋敝,整座城一片蕭索,但是人卻非常多,土牆之間十分熱鬧,遠近的部族首領都帶著人馬到了。
遼軍精銳步騎正在路上;除此之外,還有西邊與拓跋家聯姻結盟的黨項部落,也帶著人馬趕來,他們要穿過靈州等大聖軍控製地盤,但這些邊軍人少,主要在軍鎮附近活動,防守有餘,卻難以阻擋大股的人馬通過。
王宮前麵擠滿了人,大多是戴氈帽的黨項人,有的戴著獸皮帽,人們紛紛望著土牆上頭發胡須花白的漢子。
上麵站的人正是黨項諸部首領拓跋德明,他穿上上甲胄,腰間掛著鐵劍,脖子上還掛著一串佛珠。拓跋德明大聲道:“漢兒的奸詐肮髒,舉世有目共睹!昨日歃血為盟的誓言還在草原和高山之間回響,本王為了諸部免於殺戮,不惜將冰清玉潔的拓跋沉香嫁與陸家聯姻……”
眾人嘩然,個個義憤填膺。
拓跋德明見狀又道:“可是,僅隔一年,漢兒便背信棄義,將血誓視為放|屁,編造罪名興師進攻!他們心胸狹窄,猜忌所有的部族,隻想搶光我們的牛羊,殺光我們的子民,占有所有土地!”
人們大喊大叫,怒不可遏,一般人極容易相信貴族的話,何況拓跋德明又是諸部盟主。“我們不是奴隸,定要反抗到底。”“大白高人不能任由漢兒欺淩……”
拓跋德明接受著一雙雙期待的目光的洗禮,激動道:“漢兒的倒行逆施已經激起了眾神的怒火!黨項人、契丹人、奚人、回鶻人、吐蕃人,在如此作為下都憤怒了,我們將拋棄前嫌,組成聯軍,共同教訓漢兒軍隊……”
下麵有回鶻人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嚷嚷道:“回鶻人可沒有與你們聯盟!”
吐蕃人道:“那些魔教徒,都是佛祖麵前的罪人。”他又悄悄念道:“佛普度眾生,驅除魔念……”
不過聽得懂的人很少。
回鶻人和吐蕃人並不想摻和這場戰爭,主要忌憚中原的勢力,不願意明說為敵。漢唐多年在西北的影響力依舊在邊陲之地沒有完全消失,他們都知道中原人多勢眾。
但是回鶻人和吐蕃人希望看到的結果是黨項獲勝……黨項在西北是數一數二的勢力,如果連他們都敗了,此時占據河西甘州、肅州的回鶻人覺得很危險;吐蕃人則占據了西涼府涼州,同樣覺得大聖王朝朝廷會染指河西,因為那地方以前本是漢朝人從匈奴手裏搶來的。
大聖王朝軍一到西北,便會引起太多勢力的恐慌。
各族已經發誓不會落井下石趁人之危,還送了一些鐵器牛羊糧草。期待黨項契丹聯軍能打贏大聖王朝人。
拓跋德明望著一片房屋和數不清的人,遠處煙火繚繞,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隱隱可聞,黨項人在這裏居住生息,他多想看到黨項人在這裏成長起來,向四麵擴張,得到更多肥美的土地。
以前他不敢動的,自覺也快老了。而現在,拓跋德明不僅有憂懼,撕破臉後反而不是那麽怕了,他充滿來了期待,心中激動萬分!
他用不是很大的聲音道:“大白高人要一場勝利得到各族的認可,隻要打贏了大聖王朝人,從此我們就如同脫韁的野馬,又如同高飛的雄鷹,再也沒有人能束縛住我們……”
大聖王朝天聖元年,時已至冬月底,正是寒冬臘月之時。不過等大聖軍到西北,可能已經是年底或明年初了。
遼國大將翟士貴率先到達了西夏,立刻進王宮與拓跋德明會麵。
二人都不會說對方的語言,但都會慢慢地說漢話。於是兩邊合夥對付漢兒,卻隻能用漢話交流才無須翻譯官。
翟士貴以前深得蕭燕燕信任,蕭燕燕既死,他投靠了蕭達翎,蕭達翎也大度地接納了他。他是個看起來表情嚴肅、持重的中年人,較之中原人大多比較圓潤的麵相,翟士貴的臉有些狹長,鼻梁高。他戴著獸皮暖帽,護耳也是毛|茸茸的,走進王宮便與拓跋德明相互鞠躬。
拓跋德明馬上就道:“本王為黨項各族共認首領,願楊將軍約束部下,勿襲擾平夏之民。”
翟士貴道:“公無憂也,隻要保障遼軍所需糧秣,本將保證秋毫無犯。”他口氣一轉,又急著說道,“數日前本將得到北院樞密使蕭公急報,已察明大聖軍此番動用兵力七萬至八萬人,其中禁軍四五萬人……”
拓跋德明聽罷臉上立刻露出懷疑的表情:“本王與大遼聯手,大聖王朝大張旗鼓雷聲那麽大,一副要滅了黨項的架勢,才用幾萬人進攻?”
翟士貴也有些尷尬,因為目前各部聯軍已經有十餘萬,又是在黨項本地防守,實在少見進攻的一方兵力大約隻有守軍一半的事。
翟士貴道:“這是蕭公親自遣人送來的消息,應不會有錯。”
拓跋德明問道:“大聖王朝的人馬尚在其國內,大遼如何得知大聖軍兵力?”
翟士貴答道:“細作探來的。以往大遼刺探汴京,皆派斥候渡黃河打探,常被中原的巡檢抓獲;或以派使節,卻隻能看到很少的狀況。後來大遼有司在上京查獲了幾個大聖王朝奸細,蕭公頗感震驚,大聖王朝人竟神不知鬼不覺深入草原到上京來了!一問方知,他們是偽裝成商人,利用契丹人貪利、勾結契丹人以掩藏身份。蕭公依樣畫瓢,讓大遼奸細偽裝成商人,讓利於大聖王朝人。果然被大聖王朝人當作下金蛋的雞一般掩藏著。不久前的汴京大張旗鼓,在城郊聚集兵馬、校檢人馬,持續半月之久。蕭公派的人多次打探,賄賂官吏,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消息。”
拓跋德明仍舊不太信。
翟士貴也不敢確定消息是否準備,畢竟經過的周折太多。他便建議拓跋德明在東南部道路上安插奸細,等大聖軍靠近西夏時,再實地刺探。
翟士貴說罷,恍然想起了甚麽,便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來,交給拓跋德明:“蕭公親筆給李公寫的書信,殷切之辭盡在信中。”
拓跋德明拿起來一看,全是漢文,用十分工整好看的小楷寫成,不想那大遼重臣蕭達翎竟也如此精通漢文……顯然蕭達翎不會寫黨項文字,契丹文他們又看不懂,最後還是漢文最方便,就算放一千年的文字都能辨認如常。
然而蕭達翎的文采在這裏並沒有甚麽卵用,因為拓跋德明文化有限,實在看得是一頭霧水。他的神色有點尷尬,畢竟自身是黨項人最高的首領,不願意展示自己胸無點墨,便道:“承蒙蕭公親筆,我定當沐浴更衣,靜心細讀。”
他心裏琢磨著,回頭找個人幫忙。一瞬間又不經意想起了妹妹拓跋沉香,沉香比他讀中原書多,肯定看得懂的。
拓跋德明微妙的表情變化,被翟士貴看在了眼裏。翟士貴便主動說道:“蕭公交代末將,定要竭盡全力與將軍同仇敵愾,絕不會隔岸觀火……”
拓跋德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翟士貴不動聲色道:“夏王切勿懷疑遼軍誠意。蕭公言,而今天下多年風調雨順,如草木逢甘霖,將是伸展瘋長之時;薩滿祭司夜觀天象,悟神靈指示,祭司也預言,今後百年都將興榮。莊稼豐收、牛羊肥壯,人口必將興旺……”
拓跋德明聽罷瞪著眼,不知可否。甚麽祭司預見百年之後的事兒,他隻覺得是大忽悠,完全不信。何況那薩滿教似乎會崇拜祖先,那是契丹人的祖先,關黨項人屁事?
但他沒有提出任何質疑,隻是悶著不吭聲……西北教派繁多,有信佛的、喇嘛佛的、摩尼教的、拜火教的等等,若是非要對別人信奉的東西爭個輸贏,那大家甚麽都不用談了,先爭出神靈真假來再說。
翟士貴似乎是個薩滿教的信奉者,說起來津津有味,“人口興旺乃興盛之基,此時乃各國各族壯大的時機。大聖王朝漢兒人多勢眾,據有中原廣袤膏腴之地,而今野心勃勃,它將是所有部族的威脅。我們理應結盟起來,不能讓陸小皇帝極其群臣嚐到擴張的甜頭……”
拓跋德明聽到後麵的話,這才頻頻點頭,不管怎樣,遼軍隻要真心實意幫老子就行了!
至於其它的,都是廢話!拓跋德明頭發已經花白,幾十歲的人了,豐富的閱曆讓他本身的信念越來越頑固,翟士貴妄圖在別的觀念上說服他,顯然並不容易。
翟士貴又叮囑道:“大聖軍火器攻城十分犀利,若是固守要地時,切要留心。野戰也很勇猛,不過也是常用戰陣之法。”
……
及至臘月中旬,拓跋德明才對遼國大臣蕭達翎的能耐刮目相看。
他的斥候已經打探清楚了洶洶而來的大聖軍兵力,不多不少,正是七萬人到八萬人之間!而這個消息,蕭達翎竟然在一個月前就搞清楚了!
大遼畢竟是北方草原,統攝從西到東大片土地各族部落的大國,果然非同等閑。
此時天氣已經冷得叫人連門都不想出,消息讓拓跋德明打了一個機靈,精神了不少。
“隻有七萬多人,分成前後兩股,相隔數十裏……”拓跋德明忽然有點興奮。
前麵隻有四萬多主力?起先遼人傳來消息,他覺得很可笑,但現在自己人多番打探觀察,正好吻合,叫拓跋德明不得不信。
光是遼軍援軍步騎就有兩萬,黨項各部加起來兵力已近十萬!幽州之戰大聖軍靠人多而已,遼軍雖在幽州戰敗,但所有部落依舊不敢否定其鐵騎戰力,援軍已經相當於此次大聖軍近半的兵力了……
這時下首的野利氏忽然有些惱怒:“大聖王朝人也太看不起我們了,這是對我們的蔑視和羞辱!”
拓跋德明沒明白這漢子為啥生氣,“戰陣廝殺不是靠羞辱,你惱甚?”
野利氏道:“大聖軍出動這麽點人馬,恐怕是隻在意遼軍援兵,將我們黨項人視作無物!”
拓跋德明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樣,隻要此戰擊敗大聖軍,便再也沒有人阻止黨項人建立大白高國。”
這時沒藏道:“漢兒非蔑視我族,實乃迫於無奈。”
他看了一眼野利氏道:“漢兒自汴京來,走東南邊的道路,沿著黃河北上。橫山以南,溝壑縱橫、土地貧瘠,大聖王朝轄地人口稀疏,糧草要遠道送來。山高路遠,運送不便,就算是七八萬人馬,也夠大聖王朝朝廷折騰了。
這也是中原朝廷多年封賞寬容,想要拉攏我們的緣故。非不願,實不能拿我們怎樣。而黨項人少地小,與中原為敵也沒甚麽好處。”
拓跋德明聽罷沉吟道:“言之有理。聽說幽州之戰時中原動用大軍耗費糜大,可能現在用度不寬裕,因此才有這般局麵。”
拓跋德明也尋思了很多理由,以便說服自己相信擺在眼前的事情。
野利氏冷冷道:“既然中原朝廷無力,還如此撕開臉麵,強行欺壓羞辱我們?”
拓跋德明心裏已經很高興激動了,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沉住氣,所以顯得比較冷靜,“一動兵戈,非此一次,此戰之後,以後怕是烽火不息。”
他的言下之意,大聖軍這次進攻討伐,可能隻是一次試探。最難的事還在後麵,可能大聖王朝會憑借底子厚實,與黨項長期消耗。
不過拓跋德明還是忍不住示意道,“大聖軍此次乃禦駕親征,皇帝也在軍中……”
野利氏立刻鞠躬道:“請我部打前陣,將那皇帝捉了來,替拓跋沉香雪恥!”
拓跋德明道:“甚好。就算沒捉住皇帝,擊敗了皇帝親軍,今後黨項人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
拓跋德明當即召集諸部商議應對之策。探明大聖軍正沿著黃河北上,大夥兒都猜測,他們可能會沿著較大的河流行軍,一則不容易迷路,二則完全可以保障大軍水源……那麽便是從黃河進入無定河,先攻綏州,進而突破橫山地區。
夏之地北麵主要是草原牧地,橫山地區是農業耕地,他們能從橫山地區得到大量補給;所以不能放棄橫山之地,讓大聖王朝先把那片土地站穩了。
綏州時橫山東南部地區的一個中心,大聖軍若攻占此地,可以變成一個後方大營;而進展綏州之前,有很遠的一段路沒有任何重鎮和物資聚斂之處。聯軍出綏州尋機作戰,不利於大聖軍。
最主要的原因,此時各路人馬士氣十分高漲,都盼著去教訓堂堂中原皇帝,個個躍躍欲試……畢竟皇帝身邊的兵馬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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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已結冰,仿佛一條玉帶落在群山之間。
陸飛站在黃河邊,眺望著周圍的山勢,眼前溝壑縱橫、山勢連綿,視線極不開闊,在路上向四麵看都被山擋著。這種地形很容易掩藏住人馬,不能及時發現。幸好現在還在大聖王朝轄區內,尚無太太風險。
冬季的大地一片凋零荒蕪,滿眼黃土,空氣十分幹冷。幸好今日天氣比較好,天空泛藍,能見著太陽,便為這景象增添了鮮豔的顏色。
親兵正在帳篷裏搭灶,他們在皇帝跟前幹活很用心,一個士卒正拿著鏨子“叮叮當當”在修整一塊石頭,似乎是嫌不夠平整。
所有的將士和在汴京時的裝扮都不同,主要是身上掛著很多麻布袋和雜物。一般的士卒身上都會有火石、小刀、糧袋等物,戰兵還有不少與兵器相關的東西,比如掛在帶子上定裝火藥的小竹筒以及夾鉗鉛丸的鐵模。每隊人馬還會在驢車和騾馬上攜帶柴刀、錘子等各種工具……行軍打仗,戰陣上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候便是風餐露宿的旅途生活。
中軍大帳還沒收拾好,諸文武也沒來,他們正在部署和巡視各營駐紮的事宜。陸飛在亂糟糟的大帳裏,閉目養神,
按照陸飛的記憶,西夏北邊,應該就是鄂爾多斯草原了。
不知不覺,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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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在白色斑駁的草原上肆虐,低矮的帳篷如同趴在原野。
一眾人簇擁著的陸飛站在一座山頂上喘著氣,腦門上浸滿了汗珠。料峭春寒的風拂過山頂,此時卻叫他覺得非常愜意。
側後方,能看見山穀中大隊的人馬正緩緩向東行進,那是曹克明的左翼第二軍團步兵。車馬走山穀,兩麵起伏的山上還有步兵縱隊在跋涉。
此時兩翼的第二軍團、第三軍團都在向中央靠攏。定西軍從無定堡出發後,大致方向是沿著無定河北進。不過陸飛針對地形視線不開闊的特別,為了增加橫向預警範圍,預防被伏擊,行軍以三路並行展開。而此時,三軍停止前進後,又重新聚集到一起。
北邊山坡上,一行幾個人正牽著馬往這邊爬上來。那是鐵捶等人。
陸飛便站在山坡上一麵歇氣,一麵等鐵捶。
大夥兒都氣喘籲籲的樣子。陸飛卻笑道:“鍛煉身子骨,朕最喜的方式就是爬山。運動不劇烈,可以慢慢來,但是很費體力。”
瘦弱的潘美都快累趴下了,隨口附和道:“著實費力,這山也太大了。”
談笑之間,鐵捶終於爬上了山頭,抱拳粗聲粗氣地說道:“稟皇上,末將奉旨撤回了前鋒人馬!”
鐵捶幾乎不違抗軍令,但他高興不高興全都寫在臉上,一點也不掩飾,哪怕在皇帝皇帝。陸飛看了他一眼,顯然鐵捶此時不太高興。
陸飛不動聲色道:“本來是兩廂情願的事,鐵將軍何必想弄成剃頭的擔子一頭熱?”
鐵捶道:“請皇上點撥迷津。”
陸飛道:“如今這情況,拓跋德明聚集了太多人馬耗不起,我部欲找拓跋德明決戰,他何嚐不想?這等事,對方若無意,那便是苦苦追尋也尋不著;拓跋德明若有意,咱們就不用那麽急迫,他自己會來。
我們做出有點不情願的樣子,謹慎地想後撤,拓跋德明就會更加認定決戰對他有利,反而急著要送上門!”
潘美聽罷笑道:“皇上洞察人心矣。”
陸飛道:“人之常情罷了。”他沉吟片刻又道,“但我們不能太不配合,若是急著撤回了無定堡。拓跋德明就會猶豫,而且極可能不願意攻堡壘,徒增變數。所以朕此時的動靜叫‘欲拒還迎’。”
眾人聽罷臉都憋紅了,一些人忍不住笑出聲了,但陸飛卻很嚴肅的樣子。
陸飛不覺得自己神機妙算,而是很簡單的邏輯推論罷了。形勢明白地擺在麵前,雙方能選擇的路並不多。
站在黨項契丹人的立場上,按照他們以前對中原禁軍的了解,戰力很強,不過與遼軍精兵差距不大。在這樣的判斷下,四五萬精兵和三萬衛軍防守工事,聯軍(黨項契丹)攻城的勝算極低;但野戰就有優勢。
所以陸飛的判斷是:給聯軍野外決戰的機會,他們會非常願意配合;而讓他們攻城,他們就很難上鉤。
正如一句話:一場覺得沒有勝算的戰役,最明智的選擇是不打。
若想讓別人打這場戰役,要麽對方絲毫沒有選擇,要麽就要給別人希望!
這時潘美讚道:“皇上妙算,如此一來,王師不僅能如願以償與黨項契丹聯軍決戰,還能主動選擇戰場。”
“正是如此。”陸飛道。他看了一眼鐵捶,見鐵捶已經不吭聲了,但神情之間有敬畏之色,顯然還是很佩服皇帝……人們難免有不擅長的東西,便總會佩服那些擅長這方麵的人。
潘美埋頭看腳下所在的山,試探地問道:“皇上會選何處為戰場?”
陸飛站在這高處已經觀察很久了。
一個前營軍府的官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陸飛隨口道,“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那官員忙道:“妙極!”
不料陸飛卻搖搖頭,遙指道:“朕來選,便選東邊那片山坡。”
眾人立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時間鴉雀無聲,正琢磨著那地方有甚麽好處。隻見那是一大片山坡,但坡度非常平緩,在這山溝裏,那地方都不叫山,算是比較平坦的地方了。
陸飛當即解釋道:“若以常理戰陣來看,占據腳下這座高山更有利,敵兵仰攻坡度大。但對火炮來說就不太妙了……”
他用折疊在手的馬鞭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炮彈是這麽飛的,火炮可以負仰角,但角度無法太大。這座山坡度太陡、山太小,炮彈會直接打下山,飛下去,幾乎是垂直砸在地麵上。咱們的銅炮,靠的是小角度彈跳,垂直角度太大,一砸一個坑能有甚麽作用?”
陸飛沉吟道,“所以坡要長,陡不陡倒在其次。另外,坡緩才讓對手更有信心進攻,而無需咱們先攻。”
反正皇帝是最高統帥,他說選緩坡,便選緩坡。三軍當即對那片區域部署各營營地。
陸飛又下令鐵捶前鋒,廣散斥候察探周圍情況、監視聯軍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