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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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朝暉望著大踏步迎上前來的李之方臉色一片平靜,再瞧著邊城無有異動,心間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一路的艱辛此時都甘之如飴。
驀然瞧見李方之身後,那一大片在雪地裏靜默肅立的將士,還有攜幼扶老的百姓,此時一個一個已然被鍍成了雪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卻那樣熱切。
這便是蘇睿曾經帶領過的軍隊,這便是蘇睿曾經保護過的子民。縱然丈夫已經不在,可是在這些人眼中,他卻從未稍離。楚朝暉心間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人群無聲而動,呼啦啦往兩邊閃開,露出中間被白雪覆蓋的通道。待李之方與楚朝暉緩緩走過,人群又慢慢合攏,熱烈又激動地隨在後頭,一同往城內走去。
邊城經過這幾年的整頓,如今秩序井然,因是大軍駐守之地,城內相對繁華,也有販賣吃食與布匹的店鋪,與荒涼的障日城不可同日而語。
去歲那一戰之後,邊疆形勢趨於穩定,李之方命士兵屯田開荒,大軍基本上撤回了城內,隻留了一小部分人駐紮在城外,時刻留意關外的動向。
如今,李之方征詢安國夫人的意見,問她是要留在城中,還是去往中軍大帳。
要談機密的事情,自然是在軍中更為妥當。楚朝暉不想留在這裏擾民,況且更對蘇睿長年生活過的地方情有獨鍾。
她慎重對李之方說道:“自然是軍中妥當,還請將軍帶路,直接去往軍中,不必擾得百姓不寧。”
楚朝暉回身向身後百姓團團一揖,謝過大家的厚愛,重新登車來到軍中大帳。李之方請安國夫人上坐,自己抱拳行禮,請她接受邊城將士們的覲見。
楚朝暉側身避讓,真誠地說道:“將軍言重了。我一屆女流,不敢當此禮遇。今日蒙城中百姓雪中遠迎,已然受寵若驚,如何敢勞動軍中將士大禮參拜。請將軍傳令下去,大家的心意我已然心領,委實不敢接受這樣的殊榮。”
李之方往地上一跪,喚了稱呼。他慨然說道:“嫂夫人錯矣,昔時大將軍在這裏與我等兄弟相稱。咱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是如何的快意恩仇恨。嫂夫人也曉得,這軍中將士,有多半是昔年隨著龍虎大將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今他的遺孀到了軍營,於情於理,自然都該接受軍中最高的殊榮。”
帳下的軍官們聽得李之方說出大家的心聲,個個轟然叫好,一位朱姓將軍更是越眾而出,上前稟報:“駐守在此地的將士們方才不能迎到城門,已然萬分遺憾。此時聽說龍虎大將軍的夫人到了營中,都自發聚集在校場,等著向夫人致敬。”
軍中男兒最重情誼,聽著一句句發自肺腑的話語,瞧著一張張熱情洋溢的臉龐,楚朝暉眼中熱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涔涔而下。
李之方再三催請,與諸位將領陪著楚朝暉一起登上校場的點將台,麵對著下頭虎踞龍盤、鐵桶一般的兵營和那些昂揚振奮的戰士,楚朝暉心間一股熱流湧動。
簌簌風雪吹動楚朝暉身上黑色的大氅,高高立在台上的她顯得格外嬌小與瘦弱。那位朱姓將領立在點將台上振臂高呼:“兄弟們,咱們龍虎大將軍的夫人又來到了軍中。”
伴隨著他的呼聲,肅穆的士兵們麵對楚朝暉也發出整齊劃一的歡呼。聲音如雷,響徹雲天。然後這些士兵個個將刀劍舉過頭頂,向她致以最崇高的問候。
眼望這些熱血男兒,聽著他們響徹雲天的呼喊,楚朝暉一時不曉得該如何答話。她怔怔地望著他們鋒利的刀劍映著雪光,聽著他們的昂揚與激奮,心間好似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慢慢生根發芽,又倏忽間長成參天大樹。
一年來的心如縞素好似突然驚醒,楚朝暉發現自己也像這些年輕的士兵,竟煥發了勃勃生機。
她開始大聲地開口回應,雖然聲音被風撕扯著,傳不了太遠,卻依然句句鏗鏘有力:“時隔幾年,我又重新立在邊城的土地上。大將軍雖然不在,咱們西霞軍中的精魂英魄卻與天地同齊。蘇睿曾與你們親如兄弟,我也報著萬分的誠意,希望能與你們融為一體。”
回答她的,是台上眾將與下頭士兵們再一次的歡聲如雷。那聲音直上九霄,震得胡楊樹上凝結的冰花大塊墜落。
從點將台上下來,楚朝暉依然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複。
自從蘇睿辭世,軍中為視對他的尊崇,昔年龍虎大將軍的帥帳依然虛置。
李之方到任之後,隻在原先帥帳的左旁重新搭起帳篷,權做自己處理軍務之用,並未從以前的帥帳中取走一分一毫蘇睿的舊物。
如今楚朝暉來到,李之方再請她的示下,是要安置在城中的驛館府邸,還是願意與從前一樣住在軍中?
蘇睿的帥帳前,那棵高大的胡楊樹依舊挺拔,身上掛滿了長長的冰棱,沐著風雪傲然挺立。樹下的青銅案幾上接了厚厚的落雪,似蓋了一層棉被,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是那一個邊塞的仲秋,聽著丈夫這樣在耳邊一字一句的告白,丈夫冰冷的淚滴還曾落在自己脖頸深處。
音容宛然,隻是昔年那同在西霞的土地上,共飲一杯團圓酒的心願已然不會再實現。
楚朝暉眼眶澀澀發疼,她將頭微微揚起,抑製想要壓眶而出的淚水,與李之方含笑道:“我依舊住在蘇睿昔日的帥帳,與李將軍說話也方便。”
李之方揣摩楚朝暉的心意,想著她大約會留在營中,早命人將從前的帥帳籠了火盆,燒起火炕,又張羅著準備了熱湯熱水。
聽得楚朝暉如此吩咐,李之方親自將她送到帥帳前安置,又命人在蘇睿帥帳之旁另搭小帳,籠起火盆,供羅綺等人安歇。
雪路難行,為了減少負擔,楚朝暉並未將明珠帶在身旁。一路餐風露宿,雖然有些不便,卻也習慣了事事親為。
她婉拒了羅綺服侍她沐浴的請求,自己泡在蘇睿用過的那隻大木盆中,鬆泛著一路的辛苦,身上漸漸有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