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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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裏遠遠近近的鞭炮聲便此起彼伏。家家戶戶門口掛起了燈籠、貼上了對子,京城裏佳節的氣息越來越濃。
臘月三十日一大早,辛眉便照著往年的習慣放賞,每個人給了半日的假期。她意興闌珊打點自己的衣衫,選了身寶藍色雲錦孔雀紋的曳地長裙,命人早早熨在熏籠上,又取了套白金鑲藍寶石的頭麵與之相配。
入宮之前,辛眉特意去給蘇睿上了柱香,又去他的外書房轉了一圈。
想著與杜側妃姐妹一場,辛眉命人多多替她燒些紙錢,再接住在杜側妃莊子上的如意回來過年。臨出門時,辛眉壓著心間的苦澀,遠遠望了望邊城的方向,暗自祈禱楚朝暉一切安好,能夠早早回府,也好過自己孤家寡人一個。
目光迢迢,山高水長。
邊城的大帳裏,楚朝暉並不曉得辛眉這番牽掛之情,她親手剪了一對龍鳳呈祥的窗花貼上窗戶,又從蘇睿最喜歡的那首《滿江紅》裏摘了“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兩句做聯,以狂草酣暢淋漓大筆揮就,請人替自己貼在大帳兩側。
案上燃著燭火,大帳裏還掛了兩盞紅燈籠,楚朝暉不食葷腥,廚房裏送了蘿卜、豆幹等四樣爽口的小菜,配著一盤芹菜雞蛋木耳的素餃,再加一碟摻了薑汁的陳醋,便在她在營地上的年夜飯。
大餡的餃子咬在口中,雪地裏埋過的芹菜獨有的清香在舌尖上跳躍,楚朝暉微微牽動了嘴角,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她邊吃著餃子邊透過軒窗往外望去,大雪又漫天飛舞,如千樹萬樹梨花盛開,高大筆直的胡楊樹上瓊枝剔透,不畏風刀霜劍,依然挺拔如鬆,她也不覺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夜幕漸漸降臨,邊城營地裏籠起火塘,四周篝火燃起,映紅了半邊天空。連鞭炮聲也不同於京中的細膩,都是炸雷一般響起,一浪高過一高,那樣痛快淋漓。
遠離家鄉故土的士兵們團團圍坐在自己的營帳前,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粗瓷大碗相互碰在一起,晶瑩的瓊漿沿著嘴角流下來,那樣不羈而又狂放。
一旁的烤肉架子上拿鐵簽叉著整條的豬腿、塗了一層蜂蜜的全羊,都烤得色澤金黃,間或有油珠吱啦吱啦落進篝火裏,便騰起一陣焦香撲鼻。
士兵們各自拿著小刀,從架子上大塊撕扯著烤肉,間或放聲高歌,把對親人與故土的思戀都化做陣陣激昂的歌聲。
酒至酣處,李之方將手上粗瓷大碗一拋,自己擊節拍案,大聲唱起了嶽飛的《滿江紅》,小李將軍以長笛相合,拍拍絲絲入扣。
唱至“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這等慷慨之處,底下的將士紛紛拿筷子敲著節拍,很快隨上了他粗獷的歌聲。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萬千男兒豪情萬丈的歌聲響徹雲霄,壓過了比鑼鼓更為密集的鞭炮聲,震得胡楊樹上厚厚的積雪簌簌落下。
想來蘇睿在時,也是這般與將士們共飲一碗酒,共渡一個不眠的團圓之夜。
聽著這樣波瀾壯闊、驚濤拍岸般的歌聲,想起丈夫的歌聲也曾回蕩在邊城的土地上,楚朝暉心間一陣豪情上湧,激動得熱淚盈眶。
天交子時,那陣陣粗獷的歌聲還在繼續,楚朝暉悄悄披了大氅,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帥帳旁邊那株胡楊樹下,將滿滿一碗馬奶酒灑在了當日與蘇睿共飲的青銅桌案前。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往昔隻曉得借酒澆愁,如今卻想要繼承蘇睿的遺誌。
一地的雪光晶瑩,都似是蘇睿深情凝望的目光,他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這塊貧瘠的土地,如今楚朝暉又步他的後塵,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與邊城榮辱與共。
別樣的除夕夜,別樣的感受。除卻對皇城裏親人們深深的歉疚,楚朝暉的生活已然拉開了嶄新的帷幕。
邊城將士那陣陣激昂的歌聲響徹雲霄的時候,壽康宮內重樓閣的夜宴已然預備齊整,迎來了崇明八年的除夕。
去歲崇明帝與慕容芃要陪兩國的使臣,不曾參加重樓閣的家宴,今年帝後二人、慕容芃、慕容萱兩兄弟都是早早便到了壽康宮。
皇太後慈眉善目,著了身秋香綠的雲錦翡翠扣帔子,如雪的銀發上簪著枝碧綠的翡翠簪,麵色比去歲此時舒展許多。
徐賢妃立在皇太後背後,正拿美人錘替她鬆乏著筋骨,二人間或親密地低語。
縱然如今位列四妃,徐賢妃依然是從前低調的模樣。她著了件蓮青色的宮裙,挽著流月黃方勝暗紋的披帛,隻在發上簪了一對珍珠梳篦,更顯得容華勝雪,清水芙蓉一般飄逸。
從來不曾忘記自己出身仁泰宮大宮女的身份,即使皇太後那幾年在病中,徐賢妃依舊每年除夕都是天不亮就過來,伺候皇太後用早膳,今日更不例外。
孟淑妃比早先身子豐腴了些,多了些珠圓玉潤,到比從前瞧著福態。
她著了件櫻桃紅的素麵夾襖,雪青色緙絲宮裙上零散地繡著幾朵綠萼,玉簪白的腰帶上結著幾粒蓮子米大小的東珠,笑容比往年格外絢麗,尤其望向五皇子的目光,柔得能滴下水來。
慕容薇與妹妹同至,兩人都穿了身大紅緙絲的遍地金宮裙,束著寬幅素錦腰帶,上頭係著寶藍色閃金絲絛,掛著枚並蒂蓮紋玉佩,行走間環佩叮當。
一縷青絲低垂耳側,發上簪的一朵大紅堆紗綃金宮花大如芙蓉,慕容薇神色瀲灩裏透著幾分嬌憨。她暖暖地偎在皇太後身側,接過了徐賢妃手中的美人錘,認真替皇太後敲打著有些僵硬的腰身。
祖孫相偎相依,不曉得皇太後說了什麽,慕容薇臉上浮起幾朵紅雲,被大紅的衣衫所襯,格外豔光灼灼。
瞧得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麵,楚皇後手裏握著鈞白瓷的金一盅,輕輕歎了口氣。
女兒千好萬好,這卻已是她留在故國的最後一個除夕。想想她的婚期已然定在明年秋季,做母親的總有那麽幾分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