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六安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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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桓給林月白把了脈,又仔細查看了詠陽殿宮人記錄下的十二個時辰內皇後所進食物及份量多少的單子,斟酌了一刻,方才道:“皇後娘娘,近日是否胃口欠佳,故而進食的量也越發少了?”
    “還好,不過確實不大有胃口。”林月白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薛太醫要說的本宮明白,為著肚子裏的孩子,本宮定會努力加餐。”
    “娘娘懷胎辛苦。”薛桓抬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茶幾上擺著的一個纏枝蓮紋的銅香爐上,那香爐隻得一個手爐大小,卻十分精致。頂蓋形似一朵別致的蓮花,蓮瓣微開,爐身是景泰藍的,於柔和的日光下泛出一片冷豔的藍色。他暗暗吸了一口氣,起身一禮,道:“娘娘,微臣可否看看那香爐?”
    林月白略微一愣,隨即點頭道:“自然可以。那香爐是昨日陛下剛遣人送來的,說是特別好看,本宮也覺得顏色別致,便放在眼前。”
    薛桓走到那香爐旁邊,並不用手觸碰,隻是湊近過去仔細看向那爐身上的纏枝蓮紋以及兩側的螭耳把手,聞了聞香爐上殘留的香味,方才轉身道:“請問姑娘,這兩日娘娘這裏都焚的這安息香嗎?”
    “娘娘這幾日淺眠,故而都用的這安息香,奴婢們取香的那一日便跟您報備了。薛太醫,是有何不妥嗎?”阿濛有些緊張,趕忙走過去將那香爐頂蓋打開,裏麵的香早已燃盡,但仍殘留一絲餘味。
    “安息香並無不妥,隻是入秋幹燥,娘娘懷著龍胎,本也有些虛火旺盛,這香還是不要多用的好。”
    “本宮素來並不特別愛用香,隻是近日睡不太好,才用了一陣,既然薛太醫這般說,阿濛,將那香爐收起來吧。”
    “皇後娘娘,這倒不用,”薛桓伸手輕輕攔住阿濛,從她手中將那香爐接了過來,又輕輕放回原位,將阿濛剛剛沒有合攏的蓮花頂蓋重新蓋好,這才道:“娘娘不能安睡,從脈象上看,追其根究,還是娘娘思慮過度,太操勞所致。縱然安息香可以助眠,可娘娘的思慮不停,縱使在睡夢中,也是極其耗費心神的,這對孕婦可是大大的不宜啊。”
    “是啊,娘娘睡不好,這幾日還夢囈——”阿濛連連點頭,正要細說,卻被林月白目光攔住,隻得喏喏地道:“那、那該如何是好呢?”
    “思慮在心不在身,並非藥石可控,這還是需皇後娘娘自己多寬心,為了腹中龍胎,盡量保持心情愉悅,才是良方。”
    林月白眉頭微擰,無聲歎了一下,點點頭道:“本宮知道了。薛太醫,自陛下將本宮這肚子托付於你,你每日都盡心盡力,隻是本宮實在不是個聽話配合的好病人,這些日子來,實在勞你費心了。”
    “能照看皇後娘娘的龍胎,是微臣的榮幸,隻要娘娘平安,微臣……萬死不辭。”不知為何薛桓的言語有些激動,他突然跪下磕頭,明明屋子裏並不熱,他卻覺得手心膩膩發汗,不自覺將手朝袖子裏縮了縮,臉上也是一陣蒼白。
    “啊……是本宮話說的太重了,將薛太醫嚇著了,阿濛,快去扶薛太醫起來。”
    阿濛上前將薛桓扶了起來,雖隻是攙著胳膊,卻仍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微微顫抖,於是關心問道:“薛太醫,你沒事兒吧?”
    “……沒、沒事……”
    林月白以為薛桓是想到了李耀當時指他來負責自己的這一胎時,他說的那句“皇後娘娘和龍胎若有不妥,你也不必再活著了”,而自己的身子又一直不算很好,是以薛桓這些日子以來定是壓力巨大,定不好過。於是她起身走到薛桓麵前,柔聲道:“薛太醫,本宮知道你肩上的擔子重,可你不是剛剛還勸本宮不要思慮過甚,所以你自己也要注意才是。可別本宮還沒生,你卻病倒了,到時候本宮母子可指望誰去?你是陛下指定的太醫,也是本宮信任的人,本宮相信你和你的醫術,定能保本宮母子平安的。”
    看著林月白眼中的關懷和信任,薛桓突然覺得腳下虛浮,縮在袖子裏的那隻手更是想握緊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沉默片刻,他還是重重點了點頭:“微臣知道了,謝皇後娘娘關懷。”
    “嗯,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林月白朝阿濛招了招手,又道:“去將陛下賞的六安瓜片取來給薛太醫。”
    “啊,謝娘娘恩典!皇後娘娘,竟也知道微臣喜歡喝這個……”
    林月白好奇道:“也?本宮這是聽太醫院院士提過,說是薛太醫素來隻喝這個,前日陛下得了一些,說是極好的品相,本宮便厚著臉皮要了來——想來是孕傻了,前兩日你每次來本宮都記不得叫你帶走,今日可算記得了。”
    說著,阿濛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定窯白瓷蓮紋罐交到了薛桓手上,道:“這個定窯白瓷也是件好寶貝,娘娘說一並賞了薛太醫的,薛太醫可拿穩啦。”
    薛桓一見那白瓷的色澤便知不是凡品,趕忙雙手捧著跪下謝恩,林月白搖搖頭示意阿濛拉住了他:“本宮是謝薛太醫對本宮的一番用心,這不是賞賜,乃是謝禮;等本宮的孩子落地,以後還有許多日子要請薛太醫看顧本宮母子,多少謝禮都還不夠呢。”
    可是,我恐怕沒有那個機會和福氣了……薛桓看著手中的茶葉,心中喃喃歎息,垂首告辭後,人便退了下去。走到門口差點和阿媛迎麵相撞,於是阿媛嘟嘟囔囔地進來,撣了撣衣衫,朝阿濛道:“今日薛太醫怎麽恍恍惚惚地,像是中了邪。”
    “又胡說八道,讓你去打聽消息,可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可費了一番功夫!”阿媛趕忙跑到林月白麵前,也來不及行禮,匆匆道:“皇後娘娘,陛下已經應了允胡族的求親,如今已經在商量婚期了!”
    “什麽!”林月白頓時失色,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阿濛頓時急了,朝阿媛怒道:“你不能緩緩說嗎!看把皇後娘娘急的!”
    “可……可這事眼下急得很,司天台那小太監跟我說……說……”
    “說什麽?”林月白強自鎮定,伸手拉過阿媛問道:“他們說什麽?”
    “說他們主司已經查過了,下個月根本沒有吉日適合嫁娶,所以隻能在這個月就擇定日子讓長公主出嫁!還有——”
    林月白覺得聽到這裏自己已經要暈過去了,可是聽到那“還有”兩個字,她強迫自己睜大眼睛顫抖著問:“還有什麽?”
    “還打聽到一件事,也不知打緊不打緊,可是我想著——”
    阿濛急得上去就推了她一把:“快說呀!”
    “是,是焦驍公子!他他他已經成親了!可是新娘子成親當晚就鬧著上吊,聽說、聽說現在日日都尋死覓活地,賈大人還在朝上差點打了焦大人,還是陛下壓下了此事……”
    “為什麽?”林月白想起那一日焦驍的神情,突然覺得心口突突直跳,她不由得抬高了聲音:“為什麽!”
    “因為、因為說焦驍他,他已是太監之身!”
    仿佛是一座大山在林月白麵前轟然倒下,她陡然明白了一切:為什麽焦驍會突然從西邊回來、為什麽李耀會突然同意他進宮見自己、為什麽焦驍會說自己卑微……不過是為了那份可能連她和焦驍都不曾明白過來的情愫,李耀就無情地奪走了焦驍作為一個男人最基本的體麵,而她甚至連知道這件事的資格都沒有,她還殘忍地祝焦驍生兒育女——林月白覺得她麵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她還能在乎誰呢?她還有資格在乎誰呢……
    皇後林月白,此時終於站了起來,她推開侍女的手,一個人慢慢走到了殿門外,她戴著沉重的後冠,她昂起首來,她看著這座宮城,她突然覺得,她應該為自己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