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聽夢心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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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茫茫不知望了多久,恍恍惚惚聽到瑤琴絲竹。那聲音和著漫空白雪,時而越飛越近,時而越飄越遠,時而越炫越高,時而越蕩越低。她看的入了迷,隻覺寒冷漸行漸去。

    不知不覺,心為之迷,向著悠揚的仙樂之聲走去。哪料猛一抬小腳,如同貓咬。這才在冬寒中徹底醒轉,隻見朱漆大門洞開,隻聽歡聲笑語傳來,如進天國夢幻:

    古色青磚牆,上覆青冥瓦,頂部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魏巍紅匾額,閃閃泛金光,四個大字筆走龍蛇:“蒹霞舞坊”。

    她靜靜矗立,側耳傾聽,細細觀望。聽著聽著,看著看著,耳朵一明,眼睛一亮,何謂“蒹霞舞坊”?可有伊人,在彼一方?

    沉吟片刻,才下定論:“那裏不獨有絕美的仙樂,婆娑的旋舞,最妙的就是溫暖的樓房。最最迷人的,莫過於樓房之中,火爐噴煙吐霧,散發燦爛的光芒,釋放無私的暖香。”

    多麽溫暖的火爐!多麽明亮的火爐!多麽可愛的火爐!溫暖她的胸膛!寬慰她的心房!照亮她的眸光!

    她懷滿期待,一瘸一拐,奔至紅牆。她右腳受傷,雖因奔逃未得將養,卻因著憧憬和向往,不可抵擋。但見她左腳一點地,飛身而起,出手如電,攀上牆沿,湧身而入。

    她狸貓一般,躡手躡腳,連點帶跳,奔入舞坊中心的“蒹霞樓”。一番窺探,便已明了:一樓大廳歌舞升平,絲竹洞簫,不勝喧囂;二樓、三樓紅男綠女,追歡買笑,不盡吵鬧;唯有頂層閣樓儲藏室,清靜自在,無人打擾。

    她略加考量,便在儲藏室安營紮寨。此地不僅適合潛伏,而且有鋪有蓋。她用十數件舞衣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頭一著陸,便沉湎溫柔鄉,睡的不知天地何方。

    夢境如斯溫暖,如斯歡暢。正與阿龍傾訴衷腸,忽聞“吱呀”一聲輕響,閣樓木門應聲而開。但聞腳步輕快,似有兩人進來。

    說話之聲,甚是熟悉,分明就是神農掌門:“此地雖非君子涉足之所,卻能暫時保全你我。”

    奇山的不請自來,驚走夢中的阿龍,激起青荷滿腔憤怨:“擾人好夢,更非君子所為!”

    奈何同是天涯淪落人,自當同病相憐,轉念之間,怒氣頓消,夢中又生怪詫:“看來,古代英雄都很通達,不似今人想的那般冥頑不化。”

    不料答話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失魂落魄,語音更是蕭瑟:“害師兄以身犯險,卓雲罪莫大焉!卓雲死不足惜,隻求師兄勿以卓雲為念,速回神農頂,卓雲才能心安。”

    奇山的聲音痛心疾首,聽者血液倒流:“雲弟!你一時激憤,不思不量,行事魯莽,猶可說也。事到如今,依然執迷不悟,不可說也!”

    卓雲痛不欲生:“師兄教訓極是,奈何卓雲早已罪不可恕,無力回頭。”

    奇山怒其不爭:“寒開何許人也?權傾朝野,當世梟雄!甚至將吳君博尚操控在股掌之中!你何必一意孤行?”

    卓雲悲情無限:“師兄!事到如今,卓雲不忍堇茶含恨九泉,不願孤孤單單獨活世間!”

    青荷心生悲憐:“奇山比我還慘,多個師弟國君,陰謀陽謀都不懂,愚不可及拖累人。”

    奇山麵沉似水:“你是一代帝王,豈能任性妄為?如何對得起巴山蜀水?如何對得起先祖先君?如何對得起黎民蒼生?”

    卓雲自忖對不住天地親恩,悲上心頭,萬念俱灰,隻求一了百了:“卓雲當日做蜀君,實乃萬不得已。前幾日臨行之時,已將龍印、玉璽、兵符,統統留給龍大將軍。他英雄蓋世,天下無雙,號稱“韃鞭三折”。我早說過,振興西蜀,光複華夏,非他莫屬。沒了卓雲拖累,定能成就他千古一帝,更能還西蜀鵬程萬裏。事到如今,隻求速死,奔赴地下,追念堇茶。”

    青荷恍然大悟:“原來卓雲做蜀君,便如我之穿越,都是趕鴨子上架。”

    奇山良久默然,終於怒道:“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視天下若兒戲?”

    卓雲仰天長歎:“師兄,我的存在,便是兒戲!我至今不懂,古往今來,因何英雄豪傑,對國君之位趨之若鶩,爭得頭破血流,甚至傾家滅族?”

    青荷夢中深以為是,作為工學博士,最善旁征博引,更以數據為證:“自古帝王多憂患,多災多難更命短,比起一個普通人,減壽減歲十八年。便是個別進化功能強大者,也活成孤家寡人,死的淒慘。卓雲才是大智若愚,死守高危職場,哪如神農頂避難?”

    奇山卻神色黯然,大道理不斷:“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你不去反躬自省,卻來怨天尤人,如何做得好明君?”

    卓雲瞬間抓住轉機:“師兄所言極是,龍大將軍光明

    磊落,胸襟開闊,勝我十倍,我早該讓賢。”

    青荷嗤之以鼻:“他倒會順坡下驢,送人的卻是燙手的山芋。”

    奇山呆立良久,沉聲又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誰能一帆風順?誰無旦夕禍福?世間本無圓滿之人,更無完美之事。別人忍得住悲苦,咽得下愁怨,熬得過淒清,你為何不能?”

    卓雲心如死灰:“我不過是個俗世凡人,沒有師兄的胸襟!”

    奇山登時默然。前塵往事,猶如沙塵,飄落他的眼,硌痛他的心,不可磨滅。悲歡離合,猶如刀劍,淩遲他的人,切割他的身,不可隱忍。

    苦到極處,痛到極處,無可言說,無可解脫。

    卓雲依然沉浸在自感自傷:“我雖出生帝王之家,卻因母早亡,自小不受父君喜愛。幸得碧雪王妃垂憐,拜師神農頂,得遇師兄,又與堇茶相戀。想當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何其留戀?憶從前,兩情相悅、海誓山盟,何其情堅?到如今,敵不過世態涼炎,避不開世事磨難。”

    他隔著窗欞,望向蒼穹,漆黑的夜空,飄下白雪,寒風隔著窗縫,吹到臉上,如同刀割,說不出的痛。

    追憶往昔,淚如泉湧:“當年,我與堇茶恩愛兩不疑,本欲娶她為妻,怎奈父君不容,一片罵聲。我終究懦弱無能,抗不過俗世俗情。可恨惡賊寒開,垂涎堇茶美色,更為要挾蜀國,以其父為質,迫她成婚。她最痛苦、最無助、最悲涼、最絕望之時,我不在身邊!害她十年受辱,不堪折磨,香消玉殞!我之無能,勝過無情!我之傷痛,更比海深!”

    奇山靜思心事,隻剩無言。

    睡夢中,卓雲憶起堇茶,輕歎輕吟:“巴山夜雨幽,霸業長江流。君愛幾回眸?君恨幾時休?拚幾度風雨,搏幾番春秋?思君不見君,空白少年頭!”

    朦朦朧朧,青荷聽他吟詩,念起阿龍,不由淚如雨下:“卓雲,別以為你慘!沒有最慘,隻有更慘,看看我你再發言!”

    奇山思及二人坎坷情路,有情人難成眷屬,一個借酒澆愁,一個以淚洗麵,不由痛心疾首。更是暗下決心:“他一心求死,我豈能聽之任之?便是為了國恨,便是為了家仇,也不可放任自流!”

    卓雲數日奔波,疲累至極,痛到極處,昏昏睡去,卻不知至親至近之人,早已身中劇毒,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