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愛者為傷

字數:4126   加入書籤

A+A-




    不知又過了多久,才又聞聽那個聲音,似是傳自遠方,似是響自耳畔,如夢如煙,如虛如幻:“是誰?”

    阿龍垂淚回答:“寒波父子。寒開已自食惡果,寒波依然逍遙法外。”

    又是良久,那個聲音,無喜無怒,無悲無愁:“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

    阿龍聞言,淚如泉湧。

    那個聲音,又飄飄然傳過來,無盡悲涼:“他埋骨何處?”

    阿龍低聲回答:“遵照師兄遺言,葬在蒹城城西雨花山,距嶽睦先君陵墓不遠。”心中又道:“她也死了,葬在蜀陵仙山,無墓無碑,離我亦遠。”

    半晌之後,那個傷痛的聲音再次響起:“昔日坐高堂,今日荒山葬。一朝出門去,再無舊模樣。我心悲且傷,他人歡亦暢。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崗。”

    阿龍聞言更是淚如泉湧。

    半晌那個聲音又問:“他臨終可有牽掛?”

    阿龍急忙說道:“師兄甚是記掛父母。他說,大師母愛極了大師伯,還請大師伯不要心灰意冷,終有夫妻團圓之日。”言畢,便遞上那至情至性之玉劍。心中又想:“不知她臨終牽掛什麽?卻一字不肯和我說。”

    “劍仙”接過玉劍,捧在心口,卻不回頭:“碧蒼!我怎麽和碧蒼交代?”頓了一頓,又說:“萬萬不要讓她知道!”

    阿龍聞言心如刀絞:“師伯早年痛失三子,如今又白發人送黑發人。事到如今,五個子女,隻剩下奇水一人,卻因嫁與博贏,久居深宮,終年不見一麵。”念及於此,滿麵含淚,輕言寬慰:“師伯放心,阿龍絕不對向大師母透露半字。”

    “劍仙”緩緩抬起頭來,隔著窗欞,望向遠山,一聲悲歎:“天地不仁不知災,人事難量曆滄海。天時人事兩不齊,隻把春光付屍骸!好花難種不長開,少年易老不重來。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阿龍心如刀割,更不知如何排遣“劍仙”傷痛。

    半晌,“劍仙”終於轉過身來,又向阿龍望去。但見他瘦削不堪,麵色如紙,完全不同往日,不禁滿心傷痛,滿是愛憐:“阿龍,你且在仙宮休息,我赴蒹城看一看阿山。”

    阿龍念及國難當頭,急忙深施一禮:“阿龍尚有要事,不宜久留,不如陪師伯一起出宮。”

    二人都是滿麵悲戚,也不驚擾諸位弟子,隻是飄然而去。

    方出宮門,忽見白影一閃,轉瞬不見。

    阿龍隻當是飛雪迷了眼,揉一揉腫脹的雙目,心中暗道:“你現在如何?可被白雪覆蓋?我日後再來找你,可能找的到?”

    忽聞半空之中,縱吭狂唳,尖銳刺耳。阿龍聞聲大驚,抬眼望天,便見黑影臨空,卻是一巨禽,禦風而至,分明是一隻禿鷲。

    烈風大震,禿鷲振翅急飛,探出一雙鋼喙,正向雪地上一物俯衝。再看它的攻擊目標,分明是一個白衣少女,靜臥在雪地之上!

    那一刻,阿龍隻覺呼吸徹底停滯,血液全部倒流:“沒錯!就是她!她怎會現身此地?”不及細思,飄身而起,追風菱針破空而出。隻是距離數十丈,想要相救,哪裏來得及?

    正自跌足悔恨,卻見禿鷲如同被一物擊中,跌跌撞撞,在半空之中翻了個跟頭,轉身又振翅飛逃。

    阿龍心頭一熱,淚水翻湧:“幸而大師伯及時出手,施展“蜀陵彈射神功”,數十丈開外,飛出玉劍。即能救人,又不傷禿鷲,當真是化腐朽於神奇。”

    “劍仙”飄然而起,幾個縱躍,落到青荷身側。

    阿龍憂心烈烈,飛身搶到,更是感激涕零,急忙將她的屍體搶在懷中:“多謝師伯出手!”

    “劍仙”先看看青荷,又望望阿龍。眼見阿龍對她愛護有加,不由得麵色一沉:“阿龍!她重傷如此,你怎將她拋擲在冰天雪地?”

    阿龍心底淌血:“啟稟大師伯,她身中寒氣熱毒,早已死去多時。”含悲忍痛俯身去撿那把質地堅韌的玉劍。幸而並未破損,急忙遞上前去。

    迷茫之中,卻覺得哪裏不對,順著“劍仙”目光,低頭再看,青荷先前所躺之地,居然已經冰化雪融。

    “劍仙”接過玉劍,並不答言,卻去急搶青荷手腕。搭脈良久,連連搖頭:“阿龍,她尚非真死,隻是休眠。”

    阿龍聞言又喜又悲:“當真如此?她有無生還可能?”

    “劍仙”凝神看著青荷,滿麵憂色:“她身中寒熱兩毒,傷勢極重,命在旦夕,生還希望渺茫。”接踵又說:“倘若她受傷之時,當即打通任督兩脈,疏通四肢百骸,促進冷熱循環,或有一線生機。事到如今,她五內皆為寒熱兩毒侵蝕,已入休眠狀態,我唯恐無力回天。”

    阿龍聞言大悔,黯然神傷,心下暗想:“是我害了她,我若將她留給博贏

    ,射狼定能起死回生。”

    “劍仙”眼望阿龍,神色沉痛:“你不懂醫術,何必自責?”頓了一頓,解釋道:“人是生命體,想要存活下去,必須依靠自身血脈持續運轉,決不能長久借助外力。她中毒極深,一半是炙熱,一半是陰寒。倘若施救,必須循序漸進,促進她血脈循環,以便寒熱相融。你的劈風真氣,太過隨性,疏脈通穴急於求成。如此施救,她身心俱損,自是抵擋不住,隻會病情加重。就好比一個凍餓將死之人,若以稀粥徐徐救之,以溫水緩緩暖之,或許能夠活命;偏偏強喂大魚大肉,又以熱水蒸燙,隻有死路一條。”

    阿龍隻怕她再不會活轉,神色木然,不知所言:“如果葬在蜀陵山,她會不會怕冷?”

    “劍仙”仔細斷了一回脈,麵有緩和:“幸而她異於常人,天生體魄強健,才能一息尚存。隻盼奇跡再生,她能醒轉。”頓了一回,沉聲說道:“可惜你二師伯行蹤飄忽不定。倘若他在,定能妙手回春。”

    阿龍聞言,瞬間又生出一線希望:“二師伯素稱“花仙”,醫術奇高,又豈是射狼能比?”

    “劍仙”神色凝重:“即便你二師伯在,即便她能醒來,寒楓劇毒至陰至寒,炎陽神功火力太盛。兩毒俱全,實難根除,定會與她一生相伴。”

    言畢,又指著地上冰雪融化的水漬:“每日,她體內的一曝一寒,都會日夜交替來襲。深夜寒毒作祟,冷到極致,寒冰徹骨,陷入昏迷。白日熱毒反攻,她的身體許會逐漸恢複溫度。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不僅如此,她日後哪怕醒轉,也是不能複原。但凡失血或體弱,寒熱兩毒都會數倍發作,隨時可能長眠不醒。”

    眼見阿龍聽到此處,麵色慘白,“劍仙”於心不忍,輕輕補了一言:“隻盼遭遇你二師伯,或許他有良策。”

    阿龍聞言痛極,連連點頭,隻盼有幸得遇“花仙”。

    “劍仙”看著阿龍,想著愛子奇山,心中又是一顫:“她晶瑩剔透,冰雪聰明。不知何方人士,芳名何許?”

    阿龍一臉羞澀,與往日的衝天豪氣大相徑庭:“這個,這個……,回稟師伯,阿龍全然不知。”

    眼望阿龍,“劍仙”陡然想起愛子年少初戀之時,也是這般模樣,更是一臉憂傷:“瑞雪罩青山,霜華霧漫天。蕩我一青絲,結你千千緣。”

    眼見羞煞少年郎,“劍仙”又道:“我問她名姓,隻想將她留在蜀陵,或許便能救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