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日居月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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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中,她的眼睛忽然能夠透視。你看,穿過西牆,便是一間鮮為人知的暗閣。暗閣之中,分明擺著一雙戰靴。

    頓時,她的一顆心,化迷茫為癡狂。她的目光,沿著赫赫戰靴,順著威威戰裙,向上攀行,便驚望到一身銀盔銀甲,如斯叱吒;向上遊走,便觀賞到一副絕世身姿,如斯挺拔;繼續向上馳騁,便瞻仰到一張黑臉,如斯剛毅。

    好一位帥氣的少年!劍眉星目,英明神武!

    夢中雖是恍惚,更覺疑惑:“分明在哪裏見過!豈止見過?何等麵熟!豈止麵熟?日思夜想!”

    他就是阿龍!

    不,他不是阿龍!他分明是“飛龍在天”!

    她更是驚詫無極:“這張臉,既然不屬於阿龍,因何充滿魔力?”怎麽,他似乎在對我微笑!

    這是什麽樣的笑?

    笑容之燦爛,足以讓百丈枯藤發芽。笑容之率真,足以讓千年鐵樹開花。笑容之溫情,足以讓萬古冰山融化。

    夢中,她正望得出神,少年臉上的笑容,瞬息萬變。陡然間冷若冰霜。這是什麽樣的冷漠?足以令熔漿不噴,火山不發,霜雪暗天,冰塞寒川。

    這張臉有多冷?有了這張臉,後羿不必射日驅熱逐炎。這張臉有多冰?有了這張臉,行者不必討借芭蕉扇。這張臉有多寒?有了這張臉,嫦娥不必奔月能築廣寒。

    她耳聽琴音,沉浸夢中,迷亂了心,迷昏了腦,迷糊了神:“不過是一張臉,怎會這般變幻多端?”省過心,洗過腦,正過神。仔細觀,傾心品,認真看:“這張臉依然是比霜雪還冷,比冰川還寒!”

    好一條“變色龍”!

    幸而她吃一塹長一智,早已生出極強的抗體,幾近無懈可擊,足夠對他終身免疫。不過片刻,便能抗拒琴聲,驅逐魅惑,抓回清醒。一番全盤殺毒,將“飛龍在天”的影子,從記憶中徹底清除。

    為了活命,極力擺脫夢境。可是,盡管十二分小心,十二分恭敬,蜀酒卻是流體,實在不肯聽話,略一傾斜,竟然肆無忌憚,潑潑灑灑。

    刹那之間,酒氣熏天,賽過鳴夏的臭腳。灑酒上身的青荷,在酒氣熏陶之下,又是昏昏欲睡。

    知樂美人在畔,樂不可支,甚至忘了生死,禁不住心意闌珊,詩興大發,居然妄想仿效李白,鬥酒詩百篇:“美人送美酒,紅肥知綠瘦。千年蜀滇黔,萬古情依舊。”

    青荷心說:“茶山竹

    海幽,蜀宮風浪驟。無端卷爭鬥,無辜挨鞭抽。巴山一夜雨,難解心頭恨。蜀陵一壺酒,難澆心中憂!”

    盡管心憂前路,依然忍氣吞聲,將這杯好容易斟滿的酒,欲放知樂桌上。

    不料,知樂滿麵賠笑,吟詩完畢,唯恐怠慢了美人,慌忙伸手接杯。

    他接杯也就罷了,還順手伸進青荷袖筒。這般一來,不僅阻擋她送酒的去路,還影響她把盞的準度。

    她本來雙手顫顫巍巍,不甚穩當,何況,酒杯裝得太滿,哪裏禁得住這般折騰?再一次大幅度潑潑灑灑,再一次大規模借酒澆衣。

    她心底一聲悲泣:“我一個茶坊學徒,辛苦炒茶一個月,隻掙銀錢八百文。這身衣服,乃我全部家私。樂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害我傾家蕩產。”

    她悲憤難忍,小手更是狂抖,一個不慎,整杯酒斷送在知樂胸口。

    知樂也是不澆不成器,比青荷還欠抽,被淋一身酒,不怒反笑,一邊整理衣襟,擦拭酒滯,一邊從容不迫,自我解嘲:“蜀國之酒清兮,可以濯我心;蜀國之酒濁兮,可以濯我衣!美人之舞妙兮,可以樂我心;美人之手抖兮,可以樂我裙!”

    青荷被雪歌琴音攪得迷迷糊糊,幾欲脫口而出:“知樂之詩酸兮,可以釀成醋;知樂之詩臭兮,可以熏死狗”。

    心神恍惚,雖惱知樂將她和區區蜀酒,相提並論,太沒深沉。但是,她已顧不上追究,逃命要緊。事到如今,陪酒雖不盡人意,卻也算大功告成。不如趁著知樂大發詩興、其樂融融,溜之大吉。

    哪成想,她尚未起身,曼陀已搶回兵器,又是劈頭蓋臉打出第三鞭:“蠢才!陪酒也不會!還不重新敬回!”

    當此時,她方坐直身姿,目視前方,忽聞一股鬆香,登時禁不住誘惑,一雙美眸,癡癡迷迷,望向對麵西牆,人已恍然入夢。她的星眸,又與牆後“飛龍在天”,不期而遇。

    夢中,她對著那張冰山臉,仔細端詳,以便證實“變色龍”猜想。

    果然,那張臉,凜凜的都是殺氣,分明寫滿悔意。悔不當初,心生惻隱,引荷入蜀。悔不當初,不曾滅口,留荷成患。

    生死關頭,又念起阿龍,心生傷感:“我這一世,再不能與你相知?”夢中環視,徒增一片茫然。

    失血過多,寒毒發作,沉入夢境,感觸頗深:“千盼萬盼,望眼欲穿,阿龍不曾出現。“飛龍在天”,背信棄義,反在眼前。”

    正在青荷半睡半醒、自怨自艾之際,曼陀的第三鞭駭電而至。

    幸好知樂反應神速,一把將她護到身前,口中笑道:“荷姑娘,你自然是美得“雲想衣裳花想容”,豈止是雲和花想念你,就連公主的銀鞭,都想著你;公主的靈狐,更是念於你!隻是不知,美人如此出神,卻在想些什麽?”

    青荷陡然醒轉,緊皺眉頭:“我在想些什麽?盼你免開尊口,免我沒事找抽。”

    曼陀見知樂以身相護,急忙撤手,卻已來不及。銀鞭抽在知樂後背,登時如同金戈爭鳴,“錚錚”作響。

    青荷感激涕零,敬意油然而生:“多虧知樂功力深厚,硬接這狠辣一鞭,都不曾皺一皺眉頭。這般鋼筋鐵骨的英雄漢,指定是最堅強的同盟軍。”念及於此,更是靈光一閃:“知樂內穿銳甲,外罩錦袍,原來早有防備。英雄就是英雄,若如同我這凡人,十條性命,也都丟個幹淨。”

    忽覺兩把利劍,從正前方左首第一列位,激射而至。她不由自主,迎刃而上,便對上一雙淩厲狠絕的眼。短兵相接一瞬間,大大打了一個寒顫!

    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殺人於無形,害人於無影的嘉王。如此冰眼冷麵,如此灼灼逼視,令她不寒而栗,隻想速速逃離。

    她未及起身,嘉王已經開口:“君上,老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此言一出,她隻覺腦瓜頂發冷,腳底板冰涼,後脖頸透風:“適才流血過多,寒楓劇毒發作。”

    接連打過數個寒戰,暗自警戒:“嘉王發難,血戰開演。”

    端坐在玉階之上的卓雲,依然粉麵含春,笑臉相迎:“王叔何必客氣?但凡有話,無妨直說。”

    嘉王整理儀容,冷然說道:“我西蜀乃文明福地,更是禮儀之邦。蜀吳宿仇極深,如今又是蜀吳開戰之際。蜀玉宮殿堂,豈容吳國奸細?”

    卓雲似早有預料,不動聲色,淡定一笑:“王叔!不知你所指吳國奸細,身在何處?寡人眼拙,實在看不出。”

    嘉王正襟危坐,慨然說道:“君上難道不知?適才跳采茶舞,現下為樂王陪酒之人,便是。”

    卓雲聞言不怒反喜,緩緩看向青荷,暖心暖肺,微微一笑:“哦,青荷姑娘,寡人尚且不知,你是吳人?”

    青荷隻覺金戈鐵馬動地起,風刀霜劍嚴相逼,連連搖頭,矢口否認:“啟稟君上,青荷乃南虞人,絕非東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