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恨無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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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悲涼,臉上淺淺一笑:“怎麽,龍大大,我活在世上,很令你失望?龍大大,我也沒法,我雖命賤,卻又命大。任你怎麽射,任你怎麽砍,我都死的慢,你說怎麽辦?”
阿龍聞聽此言,恨自己言不達意,恨她故意歪曲,隻覺心酸,卻又不知如何分辨,細細追念,更是錐心之痛:“怪隻怪我,傷她害她,鑄成大錯。便是拚命挽回,也求不來心有靈犀,兩顆心反而越行越遠。”
定定看她半晌,有心就此退縮,速速握手言和,可是念及後顧之憂,又覺不妥,索性緊逼不舍:“我且問你,暗探水牢,何須你操心勞力?鏟奸除惡,何須你親自出麵?救護人質,何須你以身犯險?你若不去,我便無須投鼠忌器,更可以從容應敵。”
她聞言惱怒至極,略一轉念,又覺可笑可憐:“我與他分屬兩個世界,何止兩個世界?分明是兩個星球,不容水火,不相與謀。和他生氣,我又何必?”
索性麵不改色,笑不露齒:“我倒要問上一句,我去何地,意欲何為,身犯何險,與龍大大何幹?你是我何人?輪得著你來監管?”
他眼見她看似一臉溫順,實則桀驁不馴,唯恐她冥頑不靈,不思悔改,索性拿出將軍氣派,居高臨下,強勢鎮壓:“我是你夫君,自然要對你好生管教,這是為夫的本分。”
耳聽他厚顏無恥,一而再再而三自封夫君,青荷不怒反笑:“你是我夫君?笑話!我挨人罵,我挨人打,你都在哪?我被人砍,我被人殺,你又在哪?”
阿龍被問的一怔,隻覺滿心慚愧,無言以對。
青荷再接再厲,毫不客氣:“天下有你這樣夫君?冰火兩重天,賜我兩重毒?地上有你這樣夫君?裸露我後背,射透我前心?”
話一出口,頗生悔意:“他也是執念萬裏江山,迫不得已。我如此違背心意,不留餘地,傷害這一世唯一酷似阿龍之人,又是何必?”
他聞言麵色如雪,渾身都在戰栗,半晌才顫抖著聲音說道:“你本知道,我從來不想傷你。”
她隻剩心痛,默然無語,事到如今,爭論這個,有何意義?
他沉默半晌,終下決心:“既然娶了你,我再不會追究你是北韃人,還是南虞人,我隻要你每日快快樂樂,伴在我身旁。自今日起,咱們約法三章:第一,凡事必須持大局觀。第二,凡事三思而後行。第三,凡事不可冒無畏之險。”
她本敬佩他“俠之大者,愛國愛民”,本欲念著阿龍之麵,忘掉往昔,忘記仇怨,是爾盡量維持起碼的禮貌,守護彼此的尊嚴,隻是奮鬥半晌,徒勞無功。
更不料,他自以為是,恬不知恥,約法三章,還提出“三個凡是”,連扣她三頂“不顧大局,行事莽撞,左傾冒險”之帽。
悲憤之餘,將他從頭看到腳,隻覺可笑可笑真可笑。
更是醍醐灌頂:“我對他的仇,已經銘心刻骨,不可消除;我對他的恨,已經深入骨髓,不可挽回。”
忍無可忍,何須再忍?一聲冷笑,脫口而出:“你顧全大局,你慮事縝密,你三省其身。你是完人,處處完美。我是賤民,處處有罪。可是,賤民也有自由,賤人也要開口:你不追究,我要追究。想要娶我?憑你也配?”
此言一出,頃刻之間,他那張臉,死一般蒼白。
他嘴唇發青,渾身顫抖,星眸散亂,不能自控。他欲拚勁全力,掙紮挽回。洪荒般的苦楚,卻無力掩飾;刀絞般的傷痛,不可壓製。
有那麽一刻,她甚至覺得,苦楚、傷痛交織混雜,把他徹底壓垮。
她唯恐心軟,卻已心軟,不敢也不願再看:“他又在做戲,我卻不能抗拒。”
沉默良久,他無比心酸:“我活該被罵,不要說你,我都無法原諒自己。每每念及於此,便如深陷夢魘,不能自拔。”
她終於狠下心來,抬起頭看向他。
他那張臉,由於極盡悔恨,極盡抽搐,極度憂傷,極度悲愴。
她一半震驚,一半不解,更是懷恨:“他這般對我,憑什麽還像我的阿龍?卻又不是我的阿龍?”
悲涼襲上心頭,她甚至辨不出真和假,分不清他與他。
他終於恢複鎮定,輕輕說道:“青荷,你無法預見,你遇到危險,我何等擔驚,何等受怕。我方才隻想告訴你,不要以身犯險。你貿然行事,於國於家於己,實在不利。”
她聞言嗤之以鼻:“倒是‘變色龍’,三句話不離‘變色’。一秒之前,還為虛情心碎神傷;眨眼之後,就為國事憂思難忘。”
再次見識“變色龍”的“七十二般變化”,隻覺超凡脫俗、神鬼莫測,隻剩心底嗟籲,他傷他痛,再也無心記掛。
為今之計,要緊的是想方設法,和騙術高超的“變色龍”撇清幹係。
念及於
此,放下傷悲,淺淺一笑:“休要談國,莫要提家。西蜀不是我國,你家不是我家。你大局顧全的好,我小事更忘不了。”
他終能壓製悲傷,急忙摟過摯愛,滿麵陪笑:“青荷,你我夫妻,本是一體,何必懷恨往昔?”
一股鬆香,迎麵撲鼻,她陡然想起阿龍,不由一陣昏眩。
瞬間覺醒,滿麵嫌惡,急欲掙脫:“誰和你一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荷者淤,近灰者迷。龍大大小心提防,免得我這賤民,蹭你一身泥,撒你一身灰。迷了你的眼,髒了你的衣。”
他看著她,隻覺她千變萬化,忽愛忽恨,不可理喻。更覺千言萬語,不可言說:“青荷,你怎變來變去,一點都不講理?愛我之時,連篇廢話,都是金玉。恨我之際,肺腑忠言,全成瓦礫。”
她離心離德,根本不容他詳解,巴不得快快甩脫,越早越好,越快越妙。
念及於此,臉上陪盡客氣,微微一笑:“你我本是路人,彼此不相與謀,更無需傾心。我絕不強求你,與賤民同甘共苦,進水牢,泡黑水,喂水蛭。我絕不強求你,與賤民同生共死,變成皚皚白骨,化身具具浮屍。所以,你也更無必要苦心孤詣,冒充夫君,每日教訓,讓我三思後行、三省其身。”
他聞言麵無人色,接連打了數個冷戰,雙眸狂野,閃爍著憤怒,聲音嘶啞,顫抖著壓抑,傷感到心碎,痛楚到窒息:“青荷,我數次問你,你因何不肯實話實說?那一晚你血水淋淋,後背爬滿水蛭,是否又被卓星劫持?”
她哪有心思回憶?隻想盡快擺脫困境,各走各路,各安各命。拚命掙紮,卻徒勞無功,不由切齒冷笑:“你是我何人?說它又作甚?我有那閑心,去報無謂之仇?去雪無謂之恨?相較寒針,水牢又算什麽?兒戲!笑話!”
他又急又氣,語言卻蒼白無力:“我是你夫君,你至親至近之人。”
往事如風,拂麵而過,吹落她臉上煙灰,露出一抹白皙,吹走她塵封的苦痛,留下更深的不屑:“做我夫君?你憑什麽?憑你的甜言蜜語?憑你的虛情假意?憑你的冷箭寒針?憑你的冷酷冷心?”
他強忍傷痛,據理力爭:“我若冷酷冷心,何必站在此地?”
輕風裹著細雨,灑在臉上,與灰相和,與淚相融:“往事成傷,何必再提?從今日起,各奔東西。你無需委曲求全,我更不會壞你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