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夢的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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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看似有意無意支開了秋冬雙寒,這才與阿龍低聲說道:“我那不肖之兒鳴夏,得遇君恩,上任府尹。可我並無喜樂之心,隻覺憂心不盡。古人雲:‘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真不知他得此殊榮,是福是禍。”
阿龍略一沉吟:“古人亦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夏弟實際是塊上等璞玉,還請姑姑好生打磨。磨得好,就是美玉;磨不好,就是瓦礫。”
雨晴連連點頭,似有所悟。
阿龍看向青荷,一語雙關,加以點撥:“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隻靠別人打磨,如同舍近求遠。人若真想成玉,更是要靠自己。”
雨晴深以為是,滿麵敬服:“龍相一言,賽過黃金十萬。”
青荷眼見雨晴對阿龍頂禮膜拜,心中暗想:“姑姑擅長經營之道,說不定哪日心血來潮,會在門口掛上龍大大畫像,隻為光大茶坊,做一番廣告:‘龍的傳人喝龍茶,茶好,胃口就好,龍體倍棒,吃嘛嘛香。’”
心事重重,顧不上樂在其中,趁二人聊得正濃,悄悄起身,溜進後樓儲茶室,直奔自己從前的蝸居:“此處能通茶山,我何不趁機開溜?說不定也能逃個出其不意。”
不料,方才進屋,不及關門,就見冷風一吹,白影一閃,一人疾步跟進。青荷大吃一驚,回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阿龍。
青荷強裝鎮定,回顧鬥室狹小,滿屋充斥蜀茶,阿龍卻人高馬大,一顆荷心更加局促不安:“我不該打草驚蛇,他見我伺機逃跑,更要嚴加管教。”
多虧她是理科學霸,擅長利用立體空間,為逃避強敵,飛身上床:“龍大大,姑姑讓我給你挑些上等蜀茶。”
阿龍笑容可掬,也不說破:“正是,我最愛喝茶。”
青荷眼見阿龍進屋,輕車熟路,不由心中暗想:“難道他曾來過茶坊?抱我上床?助我療傷?”念及於此,一朵紅雲陡然升到臉上。
想來想去,不可思議:“他那般高大,居然甘心來此小蝸居?或許是他平常自由太過,想要親身體驗一回囚徒生活。”
為證實所猜不虛,向阿龍望去。但見他麵色不善,霧氣氤氳。左思右想,更是百思不解其意。
小荷不懂龍愛,自然想不明白:
仄仄鬥室,思之盼之;澀澀頑女,寤之寐之。寤寐不忘,愁緒如織。
夢想如日,現實如炙。寐時如癡,醒時如是。寤時如孜,醒時如斯。
拜別雨晴,阿龍抱青荷上馬,駛下茶山。中途路過殷府,忽聞簫箏合奏,悅耳動聽,中氣十足。
聞聲瞬間,青荷便被簫箏所迷,沉浸其中。但覺春風拂麵,春花滿園;春水淙淙,春溪潺潺;春意盎然,春韻清遠;春潮澎湃,春雨漫天。更覺百鳥齊鳴,百馬齊奔;春嬌百媚,樂而忘返。
忽聽箏音婉轉低旋,纏綿悱惻,似乎在說:“山兒、玉兒,親見你們喜結連理,父母甚是歡欣,祝新婚吉祥,如意和暢。”
青荷突然左顧右盼,並不見嶽簫、飛箏其人,更不見丘山、弄玉。
陡然間,另一曲樂音別出心裁,幽幽蕩來。此聲不似彼聲,清純可愛,火候欠佳,卻是嗚嗚咽咽,如泣如訴。
青荷愕然,疑是弄玉吹竹為簫。不解其意,越聽越生疑,急望阿龍的臉,他似滿麵憂戚,又似善解人意。
嶽簫之音戛然而止,飛箏之音卻源遠流長,如同在回應:“玉兒,方才你說的,母親終於明了。得子如斯,我心圓滿;得媳如此,終生無憾。”
簫箏合奏之聲又起,隻覺‘起舞弄玉影,不似在人間’。不知過了多久,仙樂漸漸遠去。
青荷依然懵懵懂懂,不知所終。但覺不盡憂戚,天地之間隻剩她一人而已。
臨近龍府,才如夢方醒:“龍大大,適才玉姐姐對她婆母說些什麽?”
阿龍輕聲說道:“你那閨蜜冰雪聰明,她請飛箏放心,丘山對生身父母從來不曾忘記。”
青荷聞聽更是大惑:“是麽?丘山難道是神童?還保留三歲記憶?既然如此,何不相認?這等倔牛,世間真有?為了自虐,不惜重傷至親?”
阿龍縱馬如飛,奔行如雷:“青荷,你說的是丘山,還是你自己?”
青荷最是忘恩負義,聞聽此言,陡然想起適才的憤怨,立馬就把對他的所有好感,忘到九重天。憤憤然轉開頭去,隻為賭氣,不惜慷慨赴死:“龍大大,我要騎火龍駒。”
阿龍鐵青著臉,全無半句溫情之言:“好話不說二遍,何必以身犯險?”
從前他笑容滿麵,青荷都不歡喜,如今黑著一張臉,青荷更覺煩怨:“擺這麽一張又臭又硬的黑臉給誰看?不騎就不騎,有什麽了不起!”
正憤慨間,忽見一隊人馬疾馳而至,為首之人,眼望阿龍,一躍而下,躬身施禮:“屬下參見龍相。”
青荷端坐馬
前,視線極佳,雖是早有預料,還是大吃驚嚇:鳴夏身著三品官衣,足蹬官靴,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闊闊的口,威風凜凜,畢恭畢敬,說不出的自然,說不出的駭然。
青荷隻覺不可思議:“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古人之言,半句不虛。隻是不知,鳴夏究竟是迷途知返,還是臥薪嚐膽?”
阿龍臉上毫不意外,更不怠慢,躍下馬去,引鳴夏步入一叢樹林。
二人說話聲音極低,青荷聽不清晰,隱約耳聞:“金塞門、楓葉派、塞克、‘瘋纏六子’”。
聽著聽著,青荷突然覺醒:“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此良機,何不速速出逃?”豈料方才跳下馬來,阿龍已快步走出,口中吩咐:“時刻警惕,隨時戒備。”言畢,抱荷上馬,疾馳而去。
一至龍府大門,青荷滿心追悔化作無極驚駭:不過出去小半日,偌大的龍氏相府,居然橫躺著兩根參天鐵柱。
青荷驚詫至極:“龍大大,你升級做了蜀相,便突發奇想,標新立異?整進來兩根高聳入雲的鐵樁,是要做成旗杆,學那美猴王?”
阿龍已是和顏悅色:“我昨日聽你夢中哭訴:幼時排隊蕩秋千,卻被蠻不講理的男生搡到一邊,上課鈴已響,秋千沒蕩上,好幾日都是以淚洗麵。我要做個頂大頂大的給你,隻讓你一個人蕩,誰都不許和你搶。”
青荷聞言,瞬間淚奔:“他的話,與我上一世阿龍所言,一字都不差。隻可惜,前世阿龍還不曾兌現,我便率先奔赴九泉。”
感動至極,青荷不僅流出蜀國淚,差點生出蜀國心。
隔著藹藹霧氣,偷偷看向阿龍,突然覺得:“他和阿龍一般無二,臉黑目亮,嘴大心細,這樣的夫君挺好,做他小妾也算逍遙。”
想著想著,清風徐來,桃枝搖搖,桃花飄飄,春色無限好。更激起青荷無限遐思:數月之後,一樹一樹水蜜桃,結滿枝頭,香甜可口。如此一想,簡直垂涎三尺,涕淚橫流。
青荷唯恐桃樹被秋千喧賓奪主,口中低呼:“阿龍,極品秋千自然好,定要把桃樹給我留到,待明年今日,我的忌日……”
“忌日”尚未出口,阿龍早已笑生雙靨,一個熱擁,又一個熱吻,溫暖又貼心:“青荷作為龍府女主,總能與為夫心有靈犀。咱家桃樹種在院東,極品秋千立在院西,你意下如何?”
青荷詞不達意,羞愧難當,立馬表明立場:“放東放西,都和我全無關係。”話雖如此說,卻對那未曾出世的大秋千戀戀不舍。
左思右想,心中暗恨:“意誌這麽薄弱?禁不得秋千炮火?回了南虞,什麽樣的蕩不上,非要惦記蜀國這個?更何況,那十數丈長的秋千索,還在鐵匠鋪裏接受錘煉,想要蕩一回,不知要等何年何月?我可有命活到那一天?”
說話之間,一人山身而入,卻是川縱急事求見。阿龍與他數句耳語,似乎提及“塞克,碧雪”。川縱得了吩咐,跨上戰馬疾馳而去。
青荷還未想利落金塞門、楓葉派,塞克、碧雪,排排隊、蕩秋千,就已被阿龍抱著飄飄然,三拐兩拐經過園,直飛至廚房灶邊。
阿龍率先征求意見:“青荷,你接連誤了兩餐,再不能耽誤晚膳,你想吃米還是麵?”
青荷不擔心晚飯,已在擔心晚節。身中雙毒,不知能否保住荷命;身為妾身,更不知今夜能否守住荷節,脫口便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阿龍自顧笑道:“荷,我所愛也;節,你所欲也。愛欲不可得兼,取荷舍節者也。”
青荷隻覺吃虧:“你得荷又騙節,便宜占盡。我丟命又,生死兩茫然。”
阿龍滿麵陪笑:“夫君可舍不得你死,夫君要親手給你下麵。”
青荷尚未看清,灶膛已起火,鍋中已水滾。但見阿龍,左手持刀,右手持麵。揮刀急如閃,疾風奔如電,麵塊飛花彈,碎玉滾水歡。
阿龍一心兩用,心念小妾,時刻提防。
青荷久居南虞,哪裏見過刀削麵?今日算是大開眼界。饒她絕頂聰明,蜀國方言,依然不能全盤聽懂。她又愛主觀臆斷,一向以為,“刀削麵”即為“倒靴麵”。
觀望之間,阿龍又取出兩隻大海碗,分加調料,芝麻油、辣椒油、花椒油、醬油、陳醋、蔥花、蒜水、薑末、花生、豌豆、芝麻、香菜、食鹽,酸甜辣鹹,五味俱全。
阿龍滿麵含笑:“青荷生於北漠,長在南虞,不愛麻辣雙椒,不如我少放點?”
青荷嗤之以鼻:“我生於漠北?你什麽眼神?當真是‘龍眼沒長珠,畫龍未點睛。出黃沙而不旱,長高冷而不寒。’”
阿龍不以為然:“青荷,我知你有你的苦衷。做人不該忘本,你後背刺著蒼狼白鹿,那本是你祖先圖騰。”
青荷滿麵不屑:“你幾次三番提到蒼狼白鹿,不知居心何在?也不知你長得是何等龍睛?我後背
真有圖騰?”言畢,便去找銅鏡,想要照一照。
阿龍嘻嘻一笑,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你不歡喜,我便不提,何必視我為敵?”說著話已經燙好空心菜,臥下荷包蛋。手持湯勺,出手如電,蜻蜓點水,忽起忽落,眨眼之間,各式調料布滿兩大海碗。
青荷本欲舍生取義,豈料見麵忘義,瞬間垂涎三尺,化悲痛為食欲,心中暗想:“刀削麵色香味全,何忍心自尋短見?總要做個飽死鬼,死前好生嚐一回。”
阿龍遞過筷子,青荷卻不敢接,厚著臉皮顧左右而言他:“有湯勺沒?”
阿龍站起身去尋,一邊遞勺,一邊驚道:“青荷,吃麵焉能用勺?”
青荷接過湯勺,麵無愧色,大言不慚:“是了,湯勺形圓又隨緣,吃起麵來,多快好省。”
阿龍定定看著青荷,狼吞虎咽半遮麵,手拿湯勺吃刀削,隻驚得目瞪口呆。
青荷早飯、中飯都是蜻蜓點水,早已餓成小鬼。更是毫不在意,專注美食,一嚐之下,更覺天下美味,盡在碗中,饞蟲上鉤,欲罷不能。
青荷憤憤然,猶自解心寬:“並非麵好吃,隻因肚兒餓;兩餐飯未吃,晚上補一回;吃下半海碗,叫停也不遲。”哪料半碗下肚,湯勺卻再也停不下來。
青荷再行自我紓解:“倘若有命,定會重奔歸鄉之路。處處艱難險阻,定是有了上頓,沒有下頓,不如趁此時機,好好墊補墊補。”
就這般,整整一大海碗,吃個幹幹淨淨,一滴湯都不剩,比起神勇無敵的神龍,飯量有多不少。
阿龍朗聲大笑:“夫君愚鈍,低估小妾飯量,不如我再去削?”
青荷低頭看看小蠻腰:“昔日蜂腰瘦,羨煞楊和柳。吃下一碗麵,無顏誇海口。蓮腰增三寸,一粗毀所有。”
登時,悔得登峰造極、無以複加,心中暗道:“像我這般定力不足者,找夫君別的都在其次,最最重要就是,堅決不能找廚神。否則,身材似水牛,血淚相和流。一顧胖成球,二顧被夫休。”
她那肺腑之言,阿龍倘若知曉,定挖地三尺,找神靈求救。
青荷正悔得不能自拔,忽聽“撲通”一聲,阿龍撲倒在地,人事不省。
更不料,青荷不驚反喜,正中下懷:“茶坊沒白回,我那得來不易的曼陀羅花粉,嘉王、卓星無福消受,倒是便宜了龍大大。事到如今,你隻管安心睡,再不要與我作對。”
雖已日落西山,卻不敢怠慢,背起小包袱,提足便走。
不料,未曾出門,便聽院外有人,口中輕問:“龍相可在府中?”
側耳傾聽,更是大驚,來人不在少數。
隔窗細看,一隊龍鳳輦,迎風招展,君威無限,停靠院門。
青荷毛骨悚然:“大事不妙,乖乖不得了,卓雲和堇茶駕到!”
青荷措手不及,幾欲順勢伏地,陪著阿龍裝死。
不過片刻,前院親兵,打開院門,解除機關,迎進蜀君大駕。“神農四賢”更是威風凜凜,率眾戒備在院門。
青荷無可奈何,硬著頭皮上陣。
堇茶一臉歡顏:“荷妹妹,新婚燕爾,玩得可盡興?”
卓雲一臉赤城:“嫂夫人,阿龍呢?怎不見阿龍?”想來卓雲心知阿龍明日起身,百忙之中,抽空前來送行。
青荷做賊心虛,頭大腳小,站不牢靠,更加結結巴巴,不知所雲:“我很好……,好的不得了……。阿龍在……,在洗澡……。”
隻覺蒹葭蒼蒼,雪上加霜,別無他法,隻有請二人進房。
卓雲不見阿龍,又見青荷神色不定,詞不達意,不由心下生疑,轉頭對堇茶說道:“你們姐妹先聊,我去找找。”
青荷不知所措,更不敢相攔,堇茶卻說:“阿雲怎不知避諱?阿龍重傷未愈,你還想讓他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
卓雲皺起眉頭:“避諱?他重傷未愈,怎能洗澡?我不放心,得趕緊瞧瞧。要知道,我和他十數年好兄弟,行軍打仗,同吃同住,本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言畢,直奔後院溫泉。
卓雲雖去的後院,不是餐廳,青荷依然嚇得兩股戰戰,幾欲拋下堇茶君後,獨自開溜。
忽覺清風徐來,飄過異香,由遠及近,若即若離,時而迎麵展翅,時而折然而返。芳香中,更覺一陣迷離,一片混沌,似陷入泥沼,似拋向穀底。
驚急之下,奔向窗前,向外觀看。
迎著夕陽,近百隻長翅鳳蝶,大過手掌,掛著斑斕的色彩,帶著玫瑰的芳香,龍飛鳳舞,漫天而來,煞是好看。它們忽閃著、震顫著、呐喊著、廝殺著,無限美麗,無限詩意,無限飄忽,無限徜徉。
堇茶臉色陡變,一聲驚呼:“不好!霸王金翅蝶!天下劇毒!沾身即亡!”
青荷猛然想到塞克那陰毒的眸光,被一片黑紗遮擋,不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