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綠兮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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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龍尚未想透徹,‘金蟬子’又笑著說:“博贏此人,確有可取之處。他知人善任,大度能容。六師妹若率眾投誠,助他鏟除博尚,斬殺寒波,封你個女將軍,自是不在話下。”

    “金蛛子”滿麵喜色:“博贏果然任人唯賢?不嫌我一介女流?”

    “金蟬子”微微一笑:“六妹隻管放心,你何止是‘賢’,更是‘親’。咱家五妹可是博贏的枕邊人,最親最近。他虧待了誰,還能虧待了你?”

    “金蛛子”聞言,一臉得色。

    “金蟬子”急忙防患於未然:“當然,五妹的身份,僅限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同門知,絕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字。如若不然,咱們金塞一門,全般暴露,更要滿盤皆輸。”

    “金蛛子”冰雪聰明,連連點頭:“三師兄放心,這個六妹自然曉得。”

    “金蟬子”暢想未來,躊躇滿誌:“早晚有一天,東吳是咱們的天下。待咱們拿下吳越,兵微將寡的中桂,還不是唾手可得?屆時再論劍華夏,你向往的人前顯勝,傲裏獨尊,還不是手到擒來?到那時,不要說珍珠,就連陶然那個老妖精,都要跪在你腳下。”

    “金蛛子”心上一喜,雄心壯誌頓起,更是一臉狠厲:“六妹但憑三師兄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義無反顧。”

    “金蟬子”奸計得逞,情義更現:“‘塞主’對咱們可是剖心瀝膽。前些時日,我身中‘劈風劍氣’,苦不堪言,“塞主”廢寢忘食,冥思苦想出破解之法。事到如今,更為你我,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隻要六妹依計行事,不要說吳、桂兩地,便是整個天下,也是咱們金塞門的囊中之物。”

    “金蛛子”喜不自勝:“正是,六妹唯三師兄馬首是瞻!”

    “金蟬子”一臉鄭重:“六妹,師兄臨走再囑咐你最後一句:多年以來,‘塞主’深謀遠慮,委派大師兄臥薪嚐膽,培養二師兄苦心孤詣。此中艱難,我不及和你一一細談。博贏為人詭詐,咱們雖是投靠他,不過權宜之計,實為謀取整個天下。‘塞主’反複叮囑,咱們金塞往事,定要隻字不提。他日到了東吳,但凡兄妹相見,隻當不識。隻有這般,咱們才能便宜行事。”

    聽到此處,阿龍心中暗想:“金塞門多得是惡徒,無極狠辣,不知他們搖身一變,成了東吳哪些王侯將相?博贏倒是‘有容乃大’,何等狼蠍,都能匯聚門下。隻是,引狼入室,引蠍入家,豈非後患無窮?”

    月光下,思慮間,猛一抬頭,卻見珍珠正出神地凝望著他。那目光,滿是信任,滿是愛慕。

    瞬間,阿龍便如過電一般,想起那雙星光水眸,不由心頭一震,腳下一滑,差點自屋簷滑下。

    阿龍隻覺滿心焦慮,卻不敢去深思,引領珍珠,轉身縱躍,飛向另一重殿頂。揭開殿瓦,刺破樓板,向內觀看。

    燭光搖曳,內中端坐五人,神情各異。

    “金蛇子”手扶肩傷,一臉憂色:“今日戰事不利,不慎丟了經緯,走失仲聲,真是陪了老臉又折兵。伏波一派,素得陶然太後寵信,寒浪定為此事構陷咱們,當真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想想就窩心。”

    幽暗燭光下,露出一張臉,縱橫的刀疤,如同鈍筆生花:“師尊不必擔憂,珍珠一介女流,根本無力回天。當年若非師尊心生惻隱,仗義相救,她哪能活到今日?如今更是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

    說話之間,一人躍步上前,但見他頭大身細,宛如竹竿戴草帽:“正是。既然她報德以怨,咱們索性殺奔五駝山,踏平五駝寨,搶回一老一小。如此一來,陶然定將刮目相看。”

    “金蛇子”不以為然:“仲聲根本活不過今晚,已是不足為患。隻是說起當年,我心羞慚。仲聲實乃良善,不僅留我一命,又令我掌管金塞一門,實在於我有恩,我不該恩將仇報。”

    一個光光的“禿腦殼”,光頭強一般探了出來,比燭火還亮上三分:“師尊可是史無前例的大善人,早已仁至義盡。事到如今,正好立萬楊威。”

    “金蛇子”一聲長歎:“小賊經緯,為勢所迫,自然不敢久居五駝山。轉眼便是女君繼位大典,你我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滋生事端?再說,殺敵一萬,自損三千,與我何益?豈不單單讓寒浪白得便宜?”

    “矮冬瓜”猶如土行孫,不知從何地鑽將出來:“師尊說得對,不必擔心經緯小賊。他膽小如鼠,為求保命,必將火速回宮,如若不然,寒浪定會踏平五駝山。如此一來,倒不會妨礙即位大典,陶然也不會為此等小事心生怪罪。”

    “金蛇子”憂色不減,心中暗道:“陶然喜怒無常,我便是死心塌地,又能怎樣?倒是我那珍珠,又要為此事記我一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佳期相望,佳人相向!”

    “刀疤臉”最善察言觀色,瞬間探明“金蛇子”心中所想:“

    師尊蓋世神威,我等聆聽教誨,先扶持陶然上位,再搶得美人歸位,此乃第一要著,萬萬不要沒事找罪。”

    “金蛇子”想著多年被迫受製於寒浪淫威,滿麵憤然:“咱力挺陶然,隻是為日後出路著想。與其忍氣吞聲,受製寒浪,不如奮力一搏,拚他個魚死網破,說不定倒能求生圖存。”

    “細竹竿”出語相慰:“師尊不必憂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咱們總有出頭那一天。”

    “金蛇子”眼珠一轉,歹念又生:“我倒想起一事,陶然總是擔心經緯使詐,對她陽奉陰違。我思來想去,若能劫持經緯之妹,他豈會不乖乖禪位?”

    “禿腦殼”聞言滿麵喜色:“師尊英名!徒弟即刻派人檸茶暗訪,將她捉拿歸案。”

    眾人密謀良久,終於燭熄人散,唯餘“金蛇子”一人床上哀怨。

    阿龍再不猶疑,飛身下房,悄然掀開後窗,無聲無息,飄然而入。

    “金蛇子”正欲朦朧入睡,忽覺前心發麻,小腿劇痛,陡然驚醒,抬眼觀瞧,卻是珍珠,手持金蛇劍,立於床頭。再一側目,又一個白衣人,立於床尾。

    “金蛇子”劇痛難當,驚駭無極:“珠妹妹!你怎暗算夫君?還與淫賊同流合汙?”

    細細一看,口中一聲驚呼:“龍妖!”

    阿龍少年之時,曾出人意表,榮獲“一代天驕”,出名極早。“金蛇子”也算風雲人物,如何不認得?

    珍珠不願和他枉費唇舌,一聲冷笑:“廢話少說,拿解藥來!”

    “金蛇子”怒極:“珠妹妹!枉我多年救你護你,寵你愛你,你卻自甘墮落!白日裏你和龍妖勾勾搭搭,郎情妾意,破我金塞宮,我還來不及和你計較。事到如今,你得寸進尺,膽敢謀殺親夫?”

    阿龍似笑非笑,輕抬一指,點中他儀泉穴,刹那之間,“金蛇子”便如千蟲叮咬,萬蛇噬齧,痛癢難當,髒話狠話再也說不出來。

    阿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怎麽,些許苦痛,便受不住?你以金蛇噬咬義薄雲天的恩公,下手何其狠毒?”

    “金蛇子”痛楚不堪,忍無可忍:“龍妖!你才狠毒!你我無冤無仇,因何無緣無故,作踐於我?”

    阿龍再無憐憫之心,麵色一凜:“我沒時間和你廢話,要想活命,拿解藥來!”

    “金蛇子”冷汗不斷,硬撐好漢:“我偏不給!我若死了,仲聲更是活不成!”

    阿龍誌在必得,冷冷一笑:“如今你已身中劇毒,倘若獻上解藥,我便喂你一顆,留你一條狗命。倘若死性不改,我適才點的穴道,正好暢血行脈,活經通絡,過不上半個時辰,你便劇毒攻心,必死無疑。如此一來,我雖不能令老相爺重生,卻能為他報仇。”

    “金蛇子”麵色如紙,冷汗噴發,咬碎鋼牙,卻不鬆口:“珠妹妹,我知你至純至孝,便為解藥,你也舍不得殺我。我倒不信,會死在仲聲前頭。”

    阿龍微微一笑,計上心頭:“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既然如此,我讓你好生享樂一回。”

    言未畢,隨手一點,“金蛇子”穴道得解,不過轉瞬之間,奇痛奇癢,全部消散。雖渾身酸軟,有氣無力,卻是劫後重生,妙不可言。

    “金蛇子”一陣狂喜,心底暗道:“龍妖徒有虛名,點穴功夫恁地差,居然幫著我解開穴道。”

    哪料到,正喜出望外,方欲蓄積內力,絕地反擊,阿龍隨手一揚,再次點中他“儀泉穴”,刹那之間,那疼如翻江倒海,那癢如天崩地裂,無可熬忍。

    折騰幾個來回,“金蛇子”一身大汗,如同水洗,再也受不住。直到此時,心中方知:“持續之痛,剖心裂膽,尚可忍也;間歇之痛,摧毀意誌,不可忍也!”

    心中怒極,罵不絕口:“龍妖!萬惡不赦!罄竹難書!”罵得雖凶,手指卻軟軟地指向牆角:“那個黑色布囊,裏麵便是解藥,內有兩丸,你我各一。你若騙我,天打雷劈。”

    阿龍果不食言,找到解藥,先喂他一粒。“金蛇子”搶著吞咽,差點被噎的就此玩完。

    觀察片刻,果無異樣。阿龍這才確信無詐,將另一粒放心交與珍珠收起,更不遲疑,即刻飛身下山。

    阿龍晝夜不曾安歇,回寨方才合上眼,便沉入夢魘:師尊雙目緊閉,端坐涅。

    一時間,隻覺身心俱損,痛不可擋,睜開雙眼,伸出雙手,想要留住師尊最後一絲暮光,卻是徒勞無功,悲痛已極,幾欲昏厥,幸而綠蘿驚現。

    烏發如雲,鳳目璀璨,顧盼含情,安逸溫婉。她展頤而笑,在春光下漾出金輝燦燦。她鬆下弄琴,低眉信手,轉腕運指,撥弦彈唱。登時,仙樂飄飄,如煙如塵般四散,如雲如霧般盤旋。

    日月星辰,循環輾轉,如此單調,幸而可以夢見她的微笑;天地熔爐,反複

    灼燒,如此冷清,幸而可以夢回她的琴音,那般清潤,那般溫存。

    可是,因何她的樣子,被天地掩映,隱入黑暗?因何她的聲音,被日月消磨,漸行漸遠?

    因何他不能挽留?因何她不曾回頭?天地之間,星辰之畔,隻剩下他的孤單。

    他不懂,他無知,他不解,他無眠。

    他在琴音婉轉中眷戀,獨自迷離,獨自傷感,好似這還不夠,那是誰?射穿心肺,血染霓裳,站在眼前?

    下一刻,阿龍在噩夢中驚醒,痛得不能呼吸。翻身而起,悲極苦極,夢中的吟唱,猶在耳邊:

    綠兮蘿兮,綠蘿成蔭。我思故人,適彼叢林。西江南流,少遇知音。之子之遠,幾度催心。

    綠兮蘿兮,綠蘿成蔭。我思故人,樵彼桑薪。嘯歌傷懷,空餘悲吟。之子之遠,雪鬢漸侵。

    綠兮蘿兮,綠蘿成蔭。我思故人,露彼叢林。雲端遠眺,千秋雪痕。駕鶴西遊,萬裏雲深。

    綠兮蘿兮,綠蘿成蔭。我思故人,觸彼桑薪。掛劍墳前,撥弦聽琴。駕鶴西遊,涕淚難尋。

    正自傷心無極,忽聞敲門之聲,開門一看,珍珠悄然而立。

    兩人都是一腔愁苦,滿腹心事,默默相對,靜靜無言。

    良久,珍珠才動容說道:“若非龍相舍命相救,我中桂千秋大統,我老父身家性命,均是蕩然無存。龍相之恩,珍珠刻骨銘心,永生永世,不敢相忘。”話語之中,滿滿的離不開一個字:情。

    阿龍心底一顫,忍不住細觀。珍珠本與她毫無相似之處,但那雙眼睛,靈波流轉,顧盼情深,讓他瞬間想起夢中人,不由心中一凜,口中忙道:“珠妹妹言重了。”

    珍珠明知他已有愛人,還是克製不住一往情深,隻看他一眼,便柔腸百轉,徹底淪陷。關切之色,不彰自顯:“龍相欲尋九王,不知所為何事,能否據實相告?”

    阿龍冰雪聰明,眼見珍珠脈脈含情,自是了然於胸。更知她心懷坦蕩,索性不加隱瞞,以誠相待:“博贏無賴,奪我摯愛。”

    珍珠大出意外,更是花容失色:“那日桂仙樓相遇,九王便對尊夫人垂涎不已。可是龍相身手不凡,也會陰溝翻船?”

    終是強壓失落與傷情,極力鎮定心緒:“九王對我中桂安危舉足輕重。倘若珍珠告知他藏身之處,大將軍能不能對天立誓,決不害他性命,更不危及中桂?”

    阿龍毫不遲疑,當即坦言告之:“龍某對天發誓,隻救愛人,不殺博贏。”

    再說青荷,悄悄暗助瓔珞,僥幸大功告成。她心念阿龍,躲回樹叢。正自探頭探腦,觀敵戰,突覺身後有異,飛身急轉,便與一雙鬼眼不期而遇。隻覺陰森可怖,如妖如魔,如火如荼。

    青荷大驚失色,正欲飛身而逃,不料勁風吹過,隻覺後背一麻,瞬間手腳酥軟,不得動彈。未及表達驚恐,便被一隻大手掐著後脖頸,淩空提將起來。

    過度驚嚇,奮力掙紮,急欲呼救,卻手足無力,聲不能發。雙目噴火,奮力回看,恍惚中瞥見一具高大的黑色身影。

    刹那之間,無限恐懼震懾她的魂魄:“塞克!”

    塞克甫一得手,刻不容緩,飛身奔下桂南山。疾行之中,忽覺寒風烈烈,一道白影追如駭電,一個聲音隨風而至,飄忽不定,嬌媚輕柔:“塞克?不愧是人販,到處行凶作亂,不僅誅殺婦孺,更是男女通吃。”

    說話之間,那道白影隨手一揚,兩道“岷山風雪輪”橫空出世,電光火石般如飛而至。

    青荷陡見生之機,登時竊喜:“多虧碧雪酷愛打架,當真是我的救命活菩薩。”

    她哪裏曉得,一月以來,塞克、碧雪爭來鬥去,鏖戰不休。塞克金刀狠厲,碧雪輕功飄逸,當真是棋逢對手,難分勝負。

    塞克一聲冷笑,雙目射出兩道冷芒:“賤人!陰魂不散,又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言未畢,已是飄身一躲,避開“風雪輪”,更是快如駭電,右手一探,“倉涼涼”一聲響亮出“金塞弧刀”,向上一格,力大刀沉,猛過洪水野獸。

    一時間,輪如旋風,刀如噩夢,飛沙走石,鶴唳風聲。

    不過頃刻,二人便戰了數十個回合。

    青荷被“塞克”當做擋箭牌,拎在手中搖來蕩去,耳聽“風雪輪”、“金弧刀”貼著耳畔、擦著肌膚,如飛掠過,隻嚇得心膽俱裂,毛發皆張。

    再看碧雪,“風雪輪”極盡陰陽之道,忽而凝聚剛陽之氣,忽而疏散陰柔之力,忽而聚氣成冰,忽而化冰為水,彌漫淩空,變化無窮,隨心所欲。

    青荷正被忽悠在雲裏霧裏,忽覺疾風驟起,頓覺騰雲駕霧一般被拋向半空。

    人即失重,又無人接管,跟著頭腦“轟隆”一聲,渾身上下裂骨切膚的一陣劇痛,重重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