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虎毒食子
字數:8524 加入書籤
阿龍滿臉是淚,幾乎將她緊緊嵌入身體,聲帶喑啞,音帶傷痛:“一切都依你,我隻要你。”
遊龍翻騰,嬌荷婉轉,相擁相吻,癡迷纏綿。
青荷回心轉意,喜樂無極,鸝囀鶯啼。忽覺頭暈目眩,胃部一陣痙攣。
阿龍陡然想起一事,滿心憂急,不待事畢,抱著她飛身而起,極速躍入師尊書房。東奔西竄,左翻右找,抱出一本《本草綱目》。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便搶過青荷手腕。
眼見阿龍診起脈來煞有介事,青荷陡然想起號出喜脈的叔醫,更是忍俊不禁:“龍大大,你若棄戰從醫,倒是個好主意,若好生學起來,定能華佗在世,扁鵲重生。”
阿龍先是眉開眼笑,又是心事重重,沉聲問道:“青荷,你每月生理周期,是在哪幾日?”
青荷聞言笑逐顏開:“阿龍,我沒聽錯?是你瘋了?抑或我瘋了?還是兩個都瘋了?”
阿龍認認真真吻吻她額頭,才柔聲說道:“青荷,咱們兩個都沒瘋。我愛你至極,再不會惹你生氣,更不會把你氣瘋。”
青荷反抗夫權,大罪彌天,不僅重得新生,還重獲隆寵,當真雲裏霧裏,意亂情迷:“龍大大,你先告訴我,你是哪幾日?你若招認,我便坦白。如若不然,我豈非吃了大虧?”
阿龍聞言一聲苦笑:“生理周期,是女人專利,男人沒這福氣。”
青荷聞言嘻嘻一笑:“我寧願不要這福氣。我一小就想做男人,高大威猛,力大無窮,自由自在,所欲隨心,羨慕煞人。”
阿龍深深一個吻,親得她瞬間改變主意:“再不要這般說話,你是女人,而且是我的女人。更何況,再沒哪個女人,比你更女人。一切命中注定,無可變更。”
青荷不以為意,依然滿麵笑嘻嘻:“龍大大,這世界,事事在變,時時在變,人人在變。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白天做個男人,晚上變回女人。如此這般,男人女人的快樂,一樣不少,受用不盡。”
阿龍朗聲大笑:“好啊,你夫君恩準,你想做什麽,就是什麽。但是,你要告訴夫君,每月的生理周期是那一日?”
青荷喜不自勝,實話實說:“每月十三到十六,五年以來,月月如此,一天不差。隻是這個月不知何故,破天荒不曾光顧。”
阿龍聞言喜笑顏開,抱著她旋風一般,奔至廚房,不出片刻,擺上四菜一湯。
青荷正自大快朵頤,忽見阿龍定定看著她滿麵哀容。正欲相問,阿龍已是勃然變色,飛身而出,不多時又端回一碗濃濃藥湯。
提鼻一聞,甚覺熟悉,陡然醒悟:“此藥與紅袖姑姑偷偷服用的麝藥味道如出一轍。”
更生質疑:“龍大大,你又在變什麽戲法?”
阿龍臉色陰沉不定,忽明忽暗,終於一臉狠絕,顫抖著聲音說道:“你體內寒毒未除,這是我根據醫書,為你熬製的“暖心蘆”,驅寒保暖,藥效極佳。”
青荷靈光一閃,雙眸一展:“龍大大,若想讓我喝藥,需答應我一事。”
阿龍滿麵驚疑:“何事?”
青荷滿心期盼:“與我一起,明日回虞。”
阿龍咽淚裝歡:“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青荷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喝完笑道:“這可是我從小到大喝下的第一碗湯藥。從前我極少生病發燒,便是偶遭不測,阿龍騙我喝藥,我從來不肯就範,都是悄悄倒掉。”
阿龍聞言大慟,再難掩飾無盡傷情,急忙起身,躍出房去。躲入竹叢,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眼見她奔走追尋的身影,耳聽她焦急不安的呼喚,卻不敢現身,更不敢應聲。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她一聲驚呼,滿是驚喜:“龍大大,可找到你啦!你是在和我捉迷藏嗎?”卻見他涕淚滂沱,急忙上前相擁,連聲安慰:“龍大大想念師尊麽?還像小娃一般,偷偷躲起來哭?”
阿龍抱著她的頭,奮力埋在胸口,一顆心如同被抽空。
接下來一整天,青荷都被阿龍哄得快樂似神仙。
隻是,阿龍變得比青蠅還嗦,不住聲地說:“青荷,你跑慢些,我實在追不上。”或者:“青荷,你別上躥下跳,我眼暈。”又說:“青荷,你多吃點,哪怕再喝口湯也好。到了明日,你可能什麽都吃不下……。”
晚間入夢,居然聽到阿龍低聲哀求:“青荷,你輕些……,你慢些……,近日咱們就不要歡……愛,今日尤其不應該行……房,這樣的話……你肯定會受……傷。算了……,反正早晚都保不住……。不如現在讓你盡興……。你可知道……,但凡你想要……,我都會給……。不過……,還是我在上麵……,你也好省些力氣……。你也太過淘氣……,不能衝的那麽狠……,不能要的那麽深……,倘若傷了你……,我可怎麽辦……?”
深夜,阿龍抱著沉睡的青荷,一顆心無比沉重。
青荷睡的異常甜美,臉上還掛著星星點點歡愉的淚。
阿龍輕輕一吻,那淚就吃到嘴裏,鹹鹹的,一直鹹到心裏,比刀絞還要痛。
青荷的眼淚,青荷的眼睛,讓他瞬間想起師兄,一個曾經至親至近之人!一個曾經至仇至恨之人!
塵封十七年的記憶,伴隨刻骨的傷痛,銘心的悔恨,煉獄的折磨,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碧綠的青蘿,明媚的微笑,璀璨的眸光,血色的綠衣,驅之不走,揮之不去。
阿龍的思緒,淩亂成一張網,雜亂無章,忽而越張越開,忽而越收越緊,轉瞬變成一把利劍,切膚穿肉,直刺心肺,痛徹骨髓。
這世間,最痛的是什麽?至親之死。最恨的是什麽?至親之戰。最苦的是什麽?最不甘,最不願;最無情,最無奈之事,居然發生,並成事實,糾纏至深,永不能忘。
阿龍久久凝望,心下感傷:“她是一生摯愛麽?我是絕情絕意麽?她和我,誰愛誰更多?誰恨誰更多?誰待誰更真?誰傷誰更深?”
痛徹心扉,無以複加,不能自拔:“青荷,自擁你入懷那一刻起,我便把一顆真心,全部捧給你,不留一分餘地。你卻薄情寡義,毫不珍惜,隨意棄置於地,摔得我鮮血淋漓。
你若見了父母,更要冷心冷意,對我始亂終棄。我們可是夫妻,‘在天願比翼,在地願連理’的夫妻!
青荷,你知道麽?你懷了我的骨肉!我從來不曾這樣歡喜,從來不曾這樣猶豫,卻根本不敢告訴你!
我多想要這個娃!世上沒人比我更愛他!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不能留下他!我不能容忍親骨肉,是個北韃!
青荷,你知道麽?我早已和你肌膚相親,又令你身懷六甲,可是這一切我怎敢冒險告訴你?那樣的話,你更會怨我恨我,離我棄我。
事到如今,麵對抉擇,我實在無可奈何,隻好出此下策。”
黎明時分,青荷身心歡暢,睜開雙眼。自中寒熱雙毒,她從未醒得這般早,一邊暗自慶幸,一邊暗自感謝阿龍那碗麝香。
想到即刻回虞,故土重歸,滿懷喜悅,滿心希望。隻是,阿龍卻不在身邊,聆聽窗外,雨聲不斷,淅淅瀝瀝,分外哀怨。
青荷抱著阿龍的枕頭,發了好一會呆,心中暗想:“他定是又去拜祭師尊,他一傷心,便不管不顧,長久淋雨可是不好。”
急忙躍下床去,翻箱倒櫃找傘。無意間打開個楠木櫃,眼前的情形,駭的她目瞪口呆:
上百個仕女雕像,千姿百態,各式各樣,生靈活現,栩栩如生。
有的淩空擊劍,有的伏琴撥弦。有的對月吟詩,有的臨溪做賦。有的開局對弈,有的奮筆疾書。有的盈盈淺笑,有的迎風起舞。有的宛轉蛾眉,有的淩波微步。
雕來雕去,都是一人,那就是,綠蘿!
青荷看著看著,心痛得難以形容,替綠蘿,替自己,替阿龍。
這還不夠,陡見一物,青荷更覺悲痛更沒有盡頭。
櫃中一隅,還藏著一件碧綠飾物,小心翼翼拿將起來,捧在手上,看了又看。一根細細的紅色吳綾,係著一根小小碧綠,晶瑩剔透,玉暖生煙。
玉笛,分明是我的玉笛!
青荷再不找傘,將玉笛拿在手中,左看右看,越看越傷心,渾渾噩噩奔出門。
一路奔跑,隻覺命運不斷和她開玩笑,悲痛至極,不知腳下的路,不識眼前的雨。
奔出半裏,忽聽琴聲如泣,曲音如訴,催人淚下,寸斷肝腸。她聞聽此聲,終於從夢中驚醒,循著琴聲望過去,淒風冷雨之中,阿龍坐在墳前,撫琴如狂,涕泣如雨。
他的悲痛,無法形容!
青荷悄悄繞行,走到他身後。他徹底沉迷其中,根本聽不見她的腳步。
她呆立著,靜默著,看了許久,聽了許久,痛了許久。雨水打落在她的頭,血淚相和流。
青荷居然一無所知,她隻覺一片迷茫。她的眼前,百花已凋零,百草已枯萎,百鳥已失音,一切希望,一切夢想,飄逝成傷。
她默默地想:“他深愛綠蘿,從來不愛我。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更是如此。”
她恍然大悟:“他對綠蘿情根深種,再不能移情,再不會別戀,就像我對阿龍一樣。
誠然,他與我無冤無仇,不至於狠心很意對我痛下殺手。奈何他若想蘿情不移,必須斬斷一切情思。
我便是他最後一縷情思,固然,我何德何能,纏得住這般蓋世英雄?他如此顧念我,隻因我像綠蘿。
他愛之不能,棄之不舍。思來想去,連同玉笛,連同一個我,他都獻給綠蘿,如同愛的獻禮。”
念及於此,醍醐灌頂:“綠蘿才是他永生永世的妻,他納我為妾,已是最後底線,實屬無奈奈何。在桂南山時,他不肯與我瑤琴合奏,因他隻能心屬
綠蘿,再不容別人進駐心河。他自以為是的癡荷戀荷,實際上,不過是在圓未圓之夢,追未追之悔,報不報之仇,解不解之恨。”
青荷大徹大悟,更是失魂落魄,猶如從從天堂墜入地獄,雲端跌落深淵。徒勞掙紮,更覺天昏地慘,天旋地轉。
她極目四望,更覺無依無靠,傾盡這一世,阿龍無處找,前塵往事,隻剩下虛無縹緲。
頭頂昏淡陰慘的天空,腳踩泥濘汙濁的草地,遠望陰暗無光的森林,周身冰冷刺骨的寒風,伴著淒涼苦楚的冷雨。
從前,他如同阿龍一般堅實的臂膀,寬厚的胸膛,疼愛的目光,都成幻影,皆已消逝,再不真實,青荷再不敢奢望。
忽覺眼前一黑,急忙探手抓住一棵青鬆,樹皮硬如鐵,鬆幹冷如冰。
青荷如飄搖在狂風中的枯葉,無力苦撐,站立不住,緩緩滑了下去。
她哆嗦著跪在地上,把臉貼上冰冷的樹皮。一顆荷心,已凝凍成霜,正在破碎,她甚至聽到崩裂之響。
青荷遠遠看著阿龍,如斯絕望,無限悲涼。這一世好容易搭建起來的最後的夢想,猶如疊冰,瞬間破碎,轟然倒塌,猝然崩潰。破碎得無聲無息,倒塌得支離破碎,崩潰到不可挽回。
她心如死灰,痛徹骨髓,片刻也帶不下去:“是我自己識人不淑,他根本不是我的阿龍。不行,必須逃開這裏,逃開淒涼,逃開憂傷,逃開悲愴。”
青荷踉踉蹌蹌,奔過山川、跳過溪泉,逃過密林、躍過懸澗。上山之時,歡天喜地;下山之時,死不足惜。
頭腦一片混亂,腳下不知何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回家,忘掉他。”
奔跑之中,忽覺身後異動,如聞血雨腥風,心知又是身處險境,極度絕望之中,對一己之身毫不在意,根本不去反抗。
忽覺後心劇痛,便被一隻大手淩空抓起,耳畔傳來一聲冷笑,熟悉至極:“小妖精!何必失魂落魄?還要尋死覓活?怎麽,難道是被龍妖始亂終棄?”
青荷轉過頭去,對上卓星一張陰鷙的臉,眼中沒有憤怨,隻有一片哀涼:“卓星,有種便殺了我,沒種便閉嘴。”
卓星對她看了半晌,似詫異已極,似極度震撼,似深受感染,忽仰天大笑:“小妖精,我不殺你,也不閉嘴,倒是有種沒種?”
說話之間,身後飄來兩道身影,一個黑紗披麵,厲聲說道:“阿星,小妖精太過狡猾,留她不得,立時扔下山澗。”
青荷本已絕望,聞聽此言,反生超脫:“活在這一世,除了招災惹禍,便是傷心失落,死了更好,一死百了,下一世也好去尋阿龍。”
聞聽他二人一唱一和,心中暗想:“卓星?塞克?塞克叫卓星什麽?阿星?這麽親熱?他們難道就是一家人?”
卓星看向塞克,除了對親生之父他難得對誰顯露尊敬之色:“塞主,不如暫時一留,斬妖屠龍,正好有用。”
又一個黑衣焦麵,陡然現身,聲音無限蒼老:“正是,我們在這裏埋伏數日,隻為伏擊龍妖。依我之見,不如留她性命,用來引誘龍妖上鉤。”
青荷隻覺他的焦麵,的人毛骨悚然,可他的聲音熟悉至極,像極了嘉王。
塞克雖隻露一雙眼,卻是滿滿的殺氣:“有道理,殺龍屠妖,用她最好。”
卓星笑得花開花落:“有了她,豈止龍妖,便是博贏,也能盡收囊中”
話音未落,忽聽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回蕩山穀,鬥破蒼穹:“是麽,卓星?你難道不知?你已身處囊中?”
卓星大吃一驚,陡見九道身影如飛而至。刹那間,隻覺眼前一花,數人奔躍遊走,分占七星,轉瞬間便將他三人圍困當中。
仔細一看,“神農雙刀”、“魁星雙鐧”,占據天樞、天璿、天璣、天權主位,呈包圍之勢,刀光劍影,變幻流轉;“魁星三筆”占據玉衡、開陽、瑤光助位,飛筆卷掃,風聲鶴唳。攻守進退,往複循環,流轉不息。無論陣法如何變幻,都如北鬥七星。
塞克大驚失色:“魁星七絕陣!大事不好!阿星護著我王先走,我來斷後!”
眼見“魁星七絕陣”變化多端,以前為後,以後為前,主位搶攻,助位作勢,四麵包抄,不留餘地,塞克更不怠慢,疾走如風,衝殺如電;金塞弧刀,飛天旋舞;金寒毒針,破空而出。
卓星心知不好,拎著青荷,護著嘉王,急轉身飛逃。
青荷自顧念著她阿龍,傷心腸斷,何去何從,無關緊要,不過一死了之,或許能換來他一刻傷心,死超所值。
她默默張望,細雨漂洗流光,淋透衣裳,打濕迷茫,衝落彷徨,潤色憂傷,流淌夢想。
那一刻,她再也看不到刀光劍影,再也聽不到鶴唳風聲。
玉立的鬆柏,含露的野花,縹緲的群峰,崢嶸的岩,被雨水衝洗得格外淒清,便是這一世最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