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君子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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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青荷,眼見親人、友人、陌生人打作一團,局勢亂成一鍋粥,更覺無可奈何:“救龍十萬火急,我也隻能施展三十六計,速速離開是非之地。”打定了主意,便瞅了空擋,飄身而起,疾速奔回“空淩山莊”。

    阿龍恍恍惚惚,躺在青荷懷中,好似她一身紅嫁衣,溫柔體貼至極。

    熱淚滾燙,汩汩流淌;字句喑啞,澀澀情傷:“青荷,我不怪你!我這般害你,你便殺了我,也是情有可原!

    青荷,我說你傻,我自己更傻的不可救藥!我隻當自己愛少恨多,情少欲多,實際並非如此!

    我居然從來不知!世間沒了你的笑,便如草兒失了晨露,花兒散了芳香,魚兒離了流水,鳥兒斷了翅膀!

    我居然從來不知!你的微笑,亮過天上的豔陽!你的歌聲,亮過奔騰的海浪!你的雙眸,亮過夜空的繁星!你的炫舞,亮過晨曦的霞光!

    我居然從來不知!我的心隻為你而開,不關你的風流婉轉,不關你的玉顏冰膚,不關的楊柳婀娜,不關你的明眸善睞!

    我居然從來不知!你的心無論純淨、無論懵懂,無論火熱、無論寒冷,無論溫暖、無論絕情,都是我的最愛!

    我居然從來不知!我對你的愛,勝過天和地,勝過雲和雨,勝過日和月,勝過晨和夕!”

    不知過了多久,阿龍才幽幽醒轉,肋下依然劇痛難忍。

    費力睜開雙目,傾力環顧四周,方知身處一間雅室。側耳傾聽,寂靜幽深,空無一人。咬牙掙紮而起,急望傷口,倒是出乎意料已被人包紮妥當。

    想到這都出自青荷的小手,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雖是如此,更是劇痛不休。

    不知青荷身在何處,猜不出此中情由,阿龍更不敢隨意尋人相問,心中著實掛念,唯有強忍傷痛躍身出門,隱了身形,四處搜尋。

    尋了半日,不要說青荷,連阿逢、淩傲也是不見蹤影。

    心急如焚,冷汗如奔。

    當真是有哭就有笑,尋到前院,卻不曾料,倒是格外熱鬧。

    十數位空明子弟,走馬燈一般奔走在院中搬東運西,臉上無不歡喜。

    定睛再看,院中停靠數輛車駕,滿載金石美玉、玳瑁珠璣、綢緞布匹、古玩字畫。

    更見一人高大威猛,指揮若定,不是淩飄卻是誰:“我等需速將三弟迎親聘禮運往悅城,不得有半分紕漏。”

    阿龍聞聽此言如同五雷轟頂:“迎親?淩傲難道即將大婚?和誰?難道是,我的青荷?她好的狠心!居然拋下了我?另嫁他人?”

    本就傷心到了極致,更有人落井下石,卻是淩渺對淩飄低語:“大哥,昨日整整一晚我都是惴惴不安。依我之見,那個龍妖居心不良,更是詭詐陰險,留他下來難免又生禍端。”

    淩飄聞言滿麵不悅:“二弟,大哥說了那麽多,你怎麽一句也聽不進去?既然如此,隻好再奉勸你一句:看人要用心去辨,不能全憑想當然。你不曾與龍相深交,自然不了解龍相為人。萬萬不可自以為是,錯怪了好人。”

    淩渺連連搖頭:“大哥生性與人為善,不知人心險惡。幸而殿下和三弟今晨起得早、走得快,如若不然不知又要麵對多少凶險。”

    淩飄低聲說道:“二弟,不是大哥說你,你也太過性急。此中必是大有誤會。淩傲用情太深,以致妒心太重,遇事難以冷靜。你身為二兄,不好生勸解反而火上澆油,導致事態愈發嚴重,本該好生反省。”

    淩渺深覺不忿:“分明是大哥太仁義,任著惡人上門欺。”

    淩飄麵沉似水:“捫心自問,誰欺負誰?分明是咱們乘人之危,敗中取勝,還暗箭傷人。咱們空明本是名門望派,昨日戰敗,就該認賭服輸。”

    淩渺滿腔憤恨:“怪隻怪我昨日手太軟,手下留情,便宜了惡人。”

    淩飄一聲長歎:“二弟,父親當年教導,練武修行,技藝都在其次,德行不可欠虧。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錯上加錯,罵珍珠農夫救蛇,又對她大打出手,逼她怒而出走。”

    淩渺不以為然:“大哥此言差矣,珍珠連夜北歸,是因仲聲師伯十萬火急召她回中桂,可不是因為生了我的氣。話說回來,我也沒這本事,她也未必將我放在心裏。”

    提及珍珠,淩飄忽然想起一事:“珍珠臨走之時,修書一封給龍相,請明月親自轉交,明月臨走之時又將此事托付給了我。也是因龍相未醒,我今晨又太忙,就把書信暫時放在桌上。卻不料半日之功,回房再找,說什麽也找不到。二弟,你有沒有看到?”

    淩渺聞言麵色頗不自然,眼睛向上挑,語調和聲音陡然拔高:“大哥想是夾在書裏也未可知,不如回頭再去找找?”

    淩飄明察秋毫,本欲計較,卻又將念頭打消。俗話說長兄如父,何況季空

    英年早逝,淩飄更是疼愛兩個年幼的弟弟到了極致。

    念及淩渺本性純良,淩飄沉吟半晌,還是不願當麵說破,頓了片刻方說:“二弟,你看咱們弟妹明月,雖貴為公主殿下,卻是心胸豁達。你昨晚明明得罪了她,她卻念著咱們本是一家,對你有容乃大。”

    忠言逆耳,淩渺如何肯聽,更是口出怨言:“怪隻怪明月善惡不分,不該心生惻隱,甚至自以為是,引狼入室。”

    淩飄隻覺淩飄越說越離譜,心知他是鑽了牛角尖,滿滿的妒心隻怕比淩傲有多不少,再爭執下去,不僅毫無意義,甚至適得其反,不如暫行岔開話題:“咱們拋開龍相不說,隻說珍珠師妹。人家一界女流,你卻和她大打出手,大哥頗覺過意不去。依我之見,待三弟婚事一了,我要陪你去趟中桂,正正經經向人家負荊請罪。”

    淩渺聞言麵紅耳赤:“大哥說的哪裏話?我怎能向個女人低頭?”

    淩飄一臉笑容:“老三成家立業,我便對他徹底撒手。現下唯一惦記的便是你這個二弟。好在現成有個珍珠,美麗賢淑,善解人意,文武全才。你當大哥眼拙看不出來?你隻因萌動春心,才會恨棒打人。你要記住,雖說打是親、罵是愛,實際上打罵不過滴水,疼愛才卻是滄海,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如若不然豈非打傷一片真心?依我之見,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不如知錯便改,我和你找個機會趕赴桂都,若有幸獲取珍珠青睞,咱家便能雙喜臨門。”

    淩渺心裏悔不可及,聞言登時暗喜,嘴上卻是推拒:“大哥可別忘了,珍珠乃仲聲師伯獨女,自然不願遠離中桂,我堂堂男子漢更不會入贅,如何與她殊路同歸?”

    淩飄朗聲大笑:“二弟怎如此迂腐?你難道看不出?殿下甚有收桂之心,經緯更有依附之意。虞桂合縱隻在朝夕,咱們本是桂人,思鄉已久,本該葉落歸根,怎算入贅?”

    淩渺又是連連搖頭:“大哥年近而立,不曾娶妻,我著什麽急?對了,那兩個白衣美人,絕世的容貌,武功又好,倒似對大哥雙雙傾倒。昨日雖是不歡而散,依我之見……”

    言未畢,便被淩飄打斷:“不知龍相醒了沒有,咱們趕緊過去看看。你我定要好生向人家賠禮道歉,更要好生解勸,再不要去尋三弟麻煩。三弟心中隻有月,眼裏根本不容沙,但凡見麵,兩人又要大打出手,難免滋生禍端。”說話之間,便領著淩渺大踏步走向後院。

    阿龍心念青荷,心痛無以複加,實在無法自拔:“青荷,你不僅對前塵往事隻字不提,連真名實姓都諱莫如深。你越是避而不見,我越要好生問一問,因何如此狠心?拋棄夫君?”

    雖怨極恨極,尋荷卻刻不容緩,更不願與淩渺相見。念及於此,阿龍縱身而起,飛身出門,躍上青,風馳電掣,進發悅城。

    南虞疆域遼闊,地大物博,加之溫暖濕潤、多得是光熱,自是山清水秀,花美樹多。

    及近悅城,更覺南虞與眾不同。女人輕裳薄衣、裸腿露臂,男人居然不以為忤。

    阿龍心下自忖:“難怪青荷有餘,穿脫無方,她確是言之有理:‘吳裳蜀衣,又費布,又費線,穿衣脫衣又麻煩’。”

    心念愛人,日以繼夜,策馬揚鞭。這日傍晚,終於追至雲陽山,此地距悅城不過數十裏之遙。

    遙望蔥蔥碧樹,阿龍心中暗道:“青荷對雲陽山的十裏木棉念念不忘,如今我曆盡千辛萬苦替她故地重遊,怎能不去好生觀望一回?說不定便能僥幸相遇。”

    雲陽山為嶺南向海岸延伸的支脈,地勢由東北向西南傾斜。溝穀縱橫,峰巒迭起,名勝美景,星羅棋布。花草樹木,鬱鬱蔥蔥,更有西蜀見不到的金油杉、大葉竹柏、降香黃檀等奇花異樹。

    阿龍穿過麓湖、曲橋、亭廊,翻過飛鵝嶺、鳴春穀、柯子嶺,登上製高點摩星岩。極目四望,無限憧憬:“這是她心馳神往之山,這是她魂牽夢繞之地。這一切,她都曾熱切期盼。我身處此地,便與她不再遙遠。”

    思之念之,青荷那頑皮的聲音又唱響在耳畔:“阿龍,你若站在雲陽山遠眺,便能將這座久負盛名的南華之都一覽無遺。悅城背山麵海,北部丘陵山區,中部丘陵盆地,南部沿海衝積。她是海上“絲綢之路”始發地,是屹立千年、名揚華夏的文明都會、繁榮都市、貿易中樞、通商口岸,盛產珠璣、玳瑁、犀角、布錦、果蔬。”

    抬頭望木棉,早已過花期,團團火紅雖已不見,卻多得是英俊挺拔,堅毅果敢,樹中英雄,霸氣依然。

    愛之盼之,青荷那柔美的聲音又流淌在心田:“阿龍,你可知道?不要說雲陽山,就是悅城街頭,都是木棉成行。每年陽春,正是木棉花開燦爛之季,護城河岸、鬧區街巷,觸眼盡是火紅火紅,滿城春色嫵媚,滿街瑰麗繽紛。”

    是啊,想象中的木棉花

    ,定然像極了她。

    展現眼前的是她那火熱的紅唇,浮現腦海的是她那的溫存,阿龍隻盼能夠即刻重溫,不由得渾身戰栗,不盡渴望無可隱忍。

    夜幕降臨,阿龍尋荷不成,唯有下山,沿著驛道一路下行,滿心滿腹柔情,思念永無止境。

    不料微風輕吹,飄來一股隱隱的血腥。

    阿龍心中一驚,一眼瞥見驛道曲折蜿蜒,進深處便是一座驛館。血腥便是從那裏蔓延而出。驛館之內卻聲息全無,寂的詭異,靜的人。

    他何等機警?飄身形閃入驛館。抬頭望去,觸目驚心:廳堂之內,血流滿地,橫七豎八臥倒數十個侍者屍體。

    正自驚駭,忽聞門外異動,更聞腳步匆匆,又有竊竊私語之聲。

    運轉真氣,側耳傾聽,便聞聽一個男子低聲話語:“真是忙中出錯,方才居然忘了三當家的臨行重托,‘霹靂神劍’險些失落。”

    又一個男子極力壓低嗓門:“就是,這家夥可是舉世無雙,鋒芒畢現,你我怎能失之交臂?”

    阿龍聞言渾身一震:“‘霹靂神劍’?阿逢的貼身利器?”

    急忙隱身一隅,但見兩個黑衣人縱身躍入驛館,東奔西竄縱入一處雅間。此地倒是桌椅井然,杯盤有序,完全沒有打鬥痕跡。

    阿龍看後更覺驚異:“不知歹人如何施展毒計,劫持了文武雙全的阿逢?”

    黑衣人鬼鬼祟祟,環視一回,搶過案旁的“霹靂神劍”,急匆匆全身而退。

    明月亮的出奇,山風吹的詭異,神劍盜的容易,賊人溜得迅疾。

    阿龍心下暗道:“事不宜遲,必須火速營救阿逢,唯有如此,才能尋到青荷下落。”極速躍出驛館,飛身上馬,緊隨賊人後,向南一路疾馳。

    滿月如銀盤,又大又圓;月光如流水,傾瀉而下。如此月光,雖利於尋人,卻也極易暴露行跡。

    行出數裏,阿龍擔心青馬過分醒目,索性棄之而下,施展輕功,疾行跟蹤。

    月夜中,阿龍如一道白閃,忽隱忽現,衣袂生塵,宛如疾燕掠水,獵豹奔雷,流星趕月,火山飛灰。

    臨近悅城,黑衣人並不入城內,而是繞向城外西南驛道,繼續向南一路飛奔。

    零零星星還聽二人喁喁私語:“速速趕奔……夢荔灣……,搭乘……火鳳神艦,……,早回……咱們的……千壑島。”

    阿龍聞言大驚,更是風生兩腋,逐電奔雷,又行一刻鍾,就覺涼風習習而吹,水霧漫漫而起,冷氣又苦又澀,還夾雜著淡淡的腥鹹。不由心道:“此地定是青荷牽腸掛肚的夢荔灣。”

    直到此時,阿龍方敢斷言:“原來夢荔灣便是粵江入海口。”忽聽波濤翻湧之聲,猛抬頭,便是銀光閃閃的浪濤,在月光照射之下奔騰喧鬧。

    放眼再看,大海一路向南,無限伸展,那般寬廣,那般遼闊,望不到邊際,看不到盡頭,直到隱沒至夜空無垠的黑色。

    黑衣人催馬奔行如飛,終是躍過沙灘,及至海邊。突然,礁石旁躍出一個黑衣大漢,卻是前來接應者,不住口地緊催:“快!快!神艦即刻拔錨,慢上一步,咱們誰都上不得船。”

    聞者不敢怠慢,棄馬而下,拉著戰馬,繞過礁石,向前急走。

    果然,緊靠礁岸,停靠一隻黑色巨型戰艦,足足有十丈闊,二十丈長。三張主桅帆,一張三角帆,一張後桅更是掀風鼓浪。

    朝夕輪換,星河鬥轉。海月初升,直掛雲天。

    怒海如山,巨濤如巒。水天相依,啟航揚帆。

    阿龍仔細再望,一隻金色的火鳳凰,駭然映在帆上。但見:鴻頭麟臀,蛇頸魚尾;龍紋龜軀、燕頜雞嘴;身如鴛鴦,翅似大鵬,腿如仙鶴;絢麗輝煌,傲視蒼穹;挺胸展翅,高視闊步,氣宇軒昂。

    鳳凰,本象征著祥瑞和兆慶,集天下鳥類優點於一身,用在此處,卻顯陰森恐怖。

    好似恐怖還不夠,又聽艦內艦外暗哨之聲此起彼伏。聞聽暗號對的不差分毫,戰艦船舷又冒出數個黑衣人,雖然個個都是亡命徒,卻行事格外謹慎,直到確認都是自己人,這才探出搭船板,忙不迭地將三個海盜引渡上船。

    阿龍藏身礁石之後,待“火鳳神艦”揚帆,這才出其不意,極速縱身而上。

    他身手快的無與倫比,半空中便拽住側支索,雙臂略一角力,輕輕鬆躍上甲板。

    就這般,神艦迎著呼嘯海風,箭一般奔行,向著黑色怒海全速駛去。

    阿龍伏在暗處,環顧四周,偷眼觀瞧:二三十人,聚集甲板,或半截黑衣,或赤膊短褲,或手纏絲線,或足綁繃帶,或肩背刺青,或身刻龍紋,個個勇猛彪悍,戾氣盈門。

    此情此景,阿龍無極震驚:“難道他們便是令官府頭痛不已、令漁民聞風喪膽的南海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