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虞蜀之交
字數:7785 加入書籤
泰格沒來由長歎一聲:“阿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幼時明月,調皮搗蛋,頑劣任性之事,多如繁星,數也數不清。五歲之時,一個猛子紮進鯊魚灣,幸而她母親出手如電,一把將她抓回駭岸。她甩著滿頭的水珠說道:‘母親,我隻想摸摸鯊魚皮是否鋒利如劍。母親卻不體恤,令我功虧一簣。’她母親本想將她培養成一代名媛,可是無論如何威逼利誘都是毫無起色,隻好由著她的性情發展,無可奈何,更是憂心不已:‘她這般整日習武練劍,無法無天,將來如何嫁人?’她父君便說:‘愁什麽?你當年比她還頑劣,照樣嫁的不錯。’”
阿龍隻覺有趣:“你們君上倒是個聰明之人,依我之見,有什麽樣的君王,就有什麽樣的公主,便有什麽樣的駙馬。”
泰格深以為是:“阿龍所言不虛。明月再是隨性,總有個寵她、愛她的淩傲。人說不打不相識,明月便是不打不相嫁。”
阿龍微微一笑:“我倒看不出,淩傲還敢和明月動手不成?”
泰格劍眉深蹙:“他倆初遇,豈止動手?簡直不共戴天。君上派遣我和阿逢奔赴南海,秘密捉拿‘鳳焰’。明月不知天高地厚,悄悄跟蹤追擊,便與一心報父仇的淩傲不期而遇。二人素不相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我和阿逢勸都勸不住。後來我兩人才大徹大悟,哪需多此一舉?白白急出一身汗!人家本是一對鴛鴦何須我二人添亂?”
阿龍聞言大笑:“這場架打得好!驚羨頓起,愛慕相生,芳心暗許,成就一樁大好姻緣。”
泰格連連點頭:“是啊,倘若沒有這場打鬥,明月怎會搖身一變,成就淩傲夫人?”
阿龍繼續追問:“後來可曾尋到‘鳳焰’行蹤?”
泰格連連搖頭,神色黯然:“南海島嶼眾多,都是星羅棋布;‘鳳焰’武功高強,心思詭異,十數年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沉吟半晌,又問:“阿龍如何識得‘鳳焰’老賊?”
阿龍低下頭去,沉聲說道:“我與他有殺師大仇,不共戴天。”
泰格聞言切齒道:“‘鳳焰’惡貫滿盈,誓必殺之!”良久又說:“‘鳳焰’血債累累,也是淩傲弑父仇人。阿龍放心,咱們同仇敵愾,總有雪恨之時。”
念及阿龍尋妾,泰格急問:“不知龍小夫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我該如何相助?”
阿龍神色悲苦:“我思來想去,找到‘鳳焰 ’,便能尋到我家小星(古意:小妾)。”
泰格聞言大驚,正待細問,一個絕世美人已率眾快步迎了出來。她望見泰格,一臉歡笑,溢於言表,來者正是聰明美豔的泰夫人
泰格看向新婚嬌妻,眼中無盡寵愛:“阿龍,這是拙荊。”
阿龍微微一笑,親切友好:“多謝夫人數日關照。”耳聽泰格稱呼愛妻一口一個“嫦雯”,不盡詫異:“泰夫人原來喚作嫦雯,卻不是“鑲月”?”
說話之間,房中快步迎出一位彪形大漢,滿麵虯髯,霸氣外露,拱手抱拳:“龍相,別來無恙!”
阿龍定睛一看,正是助泰格披波斬浪的黑衣人。
泰格急忙引薦:“這是我的妻兄,海威將軍,常翼。”
阿龍急忙上前還禮:“原來是海威將軍,久仰久仰。”細觀其貌,心下詫異:“常翼與嫦雯,居然是兄妹。當真‘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常翼英雄蓋世,虎虎生威,性情豪爽,舉止粗獷。嫦雯卻是溫文爾雅,美麗聰慧,賢淑端莊,熱情大方。”
常翼見了阿龍更是喜出望外:“我兄弟感念龍相弘才氣度,當真滿心折服。如今龍相大駕光臨,我兄弟終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
一時間,眾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
嫦雯更是難能可貴,她不僅治家有方,更是指揮若定,替阿龍布置一處雅致院落。
非獨如此,確如明月所言,嫦雯聰慧睿智,談吐自如,妙語連珠,甚有大家風範。
流水的日子,便在覓荷尋仇中悄然流逝。每每念及青荷與明月相像如斯,阿龍便深覺疑惑。
這日,尋荷無果,壓不住滿腹疑惑,悄悄夜探荔粵宮。可惜,前朝後殿轉了數遍,不曾得見虞君。
奔行之中,眼前赫然出現一棟殿宇,金碧輝煌,琅琊雕琢,上書“靜姝宮”。阿龍心知此地定是顯赫後妃之居所,索性躍上宮牆,向內探望。
皎潔的月光,似鋪地銀霜。花開滿園,茉莉飄香,白蘭綻放,這才想起已到夏至。年華逝水,伊人不在,黯然神傷。
飄身入內,暗藏一角,便聽內有年老宮人悄聲訓誡:“君後憂思過度,病的不輕,卻不肯用藥。君上格外關照,多次派人探看,你我萬萬不能疏忽。倘若龍顏大怒,咱們可是吃不住。”
又見幾位年輕
宮人,排成一列聽訓,個個謙忍溫順,諾諾連聲:“侍長放心,奴婢曉得,自會盡心。”
阿龍趁眾人不查,飛身閃入進深一層大殿,躲在柱後,仔細觀瞧,不覺大奇。殿中有一中年女子,僧衣僧服,坐於蒲團之上,麵向青燈,手敲木魚,專注念經,神情枯槁,萬事無心。
更有數位宮人,恭恭敬敬捧來湯藥服侍,那年老的侍長又道:“君上時時牽掛君後聖體,娘娘也要好生將養。”
虞後並不抬頭,依舊低眉順眼,顧自敲著木魚,隻是雙唇微動:“貧尼曉得了,你們都下去吧。”
阿龍觀其容貌,虞後年輕時或許國色天香,可惜如今已是年老色衰,更與邶笛、青荷毫無相似之處。不由心中暗道:“青荷絕非虞後所生,想來也並非什麽南虞公主,是我思念過度,神情恍惚,滋生幻覺,一廂情願而已。”如此一想,又生新的希望:“既然如此,我尋她更能另辟蹊徑。”
尋荷日久,徒勞無功,更填傷痛。所幸與泰格朝夕相處,相識進而相知,相知進而相親,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泰格的開朗豁達、聰敏沉穩,尤令阿龍震撼,那是思荷的痛苦煎熬中,最深的一分慰藉,最重的一分寄托。
不知何故,阿龍常常產生深深的錯覺,泰格與青荷淵源極深,究其根本,卻說不清、道不明。
年輕的泰格,甚至讓而立的阿龍重新思考一回人生:“從前,我總說青荷看不到真心,殊不知此話恰恰說得是我自己。”
“從前的我,像個盲目的陀螺,不由自主,轉個不停。隨天而轉,隨世而轉,隨波而轉,隨風而轉,卻從未隨心而轉。”
“從不細想,因何而轉,因誰而轉,轉到何時,轉向何方?在旋轉中,沒了自己,沒了目的,沒了夢想,沒了方向。”
思來想去,醍醐灌頂:“無論如何轉,不會改變滄桑的年輪,不會改變蒼生的心輪,不會改變曆史的車輪。”
阿龍素常雙管齊下,聞聽悅城設有聞名天下的信鴿驛站,可向南華諸都投書遞信,當即喜出望外開展飛鴿傳書。
大暑將近,金梭率領使團浩浩蕩蕩開到南虞,同來的還有丘山,載滿蜀茶、蜀陶、蜀錦、蜀酒,禮品豐厚,琳琅滿目。
再見阿龍,金梭、丘山幾乎不敢相認:不過數月,阿龍已是麵目全非。昔日金戈鐵馬、年少氣盛、意氣風發的龍相,無處尋覓。今者容色滄桑、兩鬢斑斑、形單影隻的失意人,駭然眼前。
金梭滿心酸楚,強顏歡笑:“幸得龍相牽線搭橋,桂蜀兩國恢複邦交,時至今日,已據龍相之意,桂蜀製定友好協議,交往密切,尤勝從前。”
丘山眼含熱淚,上前答言:“丘山奉大將軍之命,挑選‘西蜀四寶’上上之品,夙興夜寐,運到南國。”
阿龍聞言歡喜:“‘蜀國四寶’深得虞人喜愛,必能促進蜀虞貿易往來。”
一番忙碌,準備充足,阿龍率領金梭一眾人等同赴荔粵宮。
儲君阿逢載笑載言,協同丞相泰宇,隆重接見。
殿堂之中,細觀泰宇,身長八尺,麵如冠玉,羽扇綸巾,鶴氅加身,容貌甚偉。觀望之下,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看得人敬意油然而生。
隻是,數次朝拜,虞君不曾現身。阿龍本與阿逢交好,對虞蜀貿易談判,更是抱以厚望。哪料阿逢為人雖是坦誠,卻能因公廢私,導致談判阻礙重重,甚而舉步維艱。
阿龍回到驛館,隻剩愁眉不展。
金梭一旁焦慮:“南虞儲君阿逢果然文韜武略,群逸之才,英霸之器。泰宇更是思維敏捷,巧舌如簧,超乎尋常,行事縝密,決絕狠厲。兩人珠聯璧合,實難對付。”
阿龍滿麵憂色:“依我之見,阿逢才是真正厲害,可謂密如神鬼,疾如風雷,當真是天地人傑也。別看他彬彬有禮,謙恭有加,泰宇一言一行,皆是得他授意。”
金梭聞言一驚,轉念一想,恍然大悟:“虎父無犬子,虞君果然生了個霸道兒子,他與泰宇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既不失禮,又不失利。”
阿龍連連點頭:“阿逢做朋友兩肋插刀,為國事寸步不讓,形勢對咱們大大不利。”
金梭亦愁眉苦臉:“數月之間,兩次談判,桂、虞之對蜀態度,雲泥之別,形同天壤。與桂談判,經緯開誠布公,仲聲坦誠相見,不僅出奇順利,更能互惠互利。可是到了南虞,道路艱險,寸步難行。”
阿龍麵露憂色:“昔日桂弱蜀強,咱們共建和平友邦,利益均分,中桂自然求之不得。現下卻是虞強蜀弱,外交難免一邊倒。阿逢已經算準咱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爭取蜀虞通商,是爾寸步不讓。自古以來,弱國無外交,他給一分恩惠,咱們便要十分回報。咱們倘若隻看中小恩小惠,便要
喪權辱國,摧眉折腰,難免一不小心淪為南虞附庸。倘若一味不屈不撓,又會閉關鎖國,故步自封,更是弊大於利。無奈何也,必須有進有退,有禮有節,小心試探,錙銖必較。可是,這個尺度實難把握。”
金梭一聲長歎:“我素知虞君英雄,仁而多斷,性度弘朗,不曾想他生子更賽仲謀。看似美少年,實則容才蓄賢,更有真知灼見,難怪海內稱羨。生子若此,實乃咱西蜀一大隱患。”
阿龍憂色不減:“阿逢如此強悍,其父虞洋不知如何了得?我思來想去,虞君素未出麵,或許不在悅城。”
金梭聞言詫訝至極:“身為一國之君,不在國都,卻在何處?”
阿龍沉吟一回,才說:“虞君必是兵貴神速,圖謀桂地。”
金梭聞言大驚失色:“謀取桂地?屬下途徑桂地,一切安好。半月之間,便會激流暗湧?”
阿龍連連點頭:“此話倒要先從博贏說起。他也算英雄了得,十七年備受壓製,十七年韜光養晦,如今朝野上下,深得人心,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更難的是,他善於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甚至‘寒楓派’、‘金塞門’這等陰險狡詐之徒,也皆為其所用。他承繼東吳大統,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金梭連連點頭:“確實如此,博贏不愧一代梟雄,仗著老謀深算,倒會收買人心,如今算是眾誌成城,終將陰險毒辣、眾叛親離的寒波,踢下寶座;將凶殘成性、狼子野心的北韃,趕出國門。便在半月之前,他登上吳君位,入主常樂宮。如今更是雙管齊下,魔爪伸向北晉、中桂。”
阿龍麵沉似水:“正是。博贏謀取東吳,經緯曾助其一臂之力。奈何博贏見利忘義,必將不待經緯喘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一招回馬槍,搶奪桂地。”
金梭頓時開竅:“博贏倘若行此舉,雖是不義,卻是招妙棋。倘若占領桂地,西可拒蜀,南可捍虞,謀求天下,更是便宜。”
阿龍深以為是:“桂地雖小,卻是南華戰略要衝,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前可北進中原,後可南守疆土。事到如今,如此至寶,卻被南虞、東吳、西蜀團團圍困,自然不可能長久。虞君雄才大略,博贏貪得無厭,兩人必將一番博弈,全力占桂地為己有。”
金梭急道:“我西蜀與中桂,隻有箐門一山之隔,我因何分一杯羹,將之納入我國疆域?”
阿龍連連搖頭:“我西蜀國勢最弱,何況箐門雪山橫亙期間,對中桂自是鞭長莫及,倘若強行爭奪,難免得不償失,反而引起眾怒。現下,隻能韜光養晦,不可貪大求多,更不能招災惹禍。”
金梭急問:“以龍相之見,桂地終將鹿死誰手?東吳抑或南虞?”
阿龍沉吟片刻,便說:“據我猜測,南虞實力最強,虞君相對仁厚,虞桂又本是同根,經緯、仲聲定將南向稱臣,而不是東順從吳。”
金梭聞言感歎:“虞君深謀遠慮,或許便能不費一兵一卒盡得桂地。難怪阿逢胸有成竹,不讓寸步。”
阿龍連連點頭:“正是。他得了桂地,實力大雄,更欲全方位掌控,將我西蜀盡收囊中,所以我不能對他惟命是從。好在他亦將有求於我,隻盼我有機可乘,爭取盡快達成貿易協議,雙方互惠互利。”
金梭聞言大驚:“虞君如何有求於我?”
阿龍微微一笑:“自古國與國之邦交,既要講究謀利,也要注重禮儀。虞吳兩國圖謀中桂,固然實力決定成敗,亦要考慮外界輿論壓力,一言以蔽之,定要圖個名正言順,而不是千載罵名。我西蜀素與中桂交好,隻要經緯、仲聲願意依附南虞,我便尊重雙方選擇,對別國內政不加幹涉,這便是從側麵對南虞最大的支持。虞君有此顧慮,近期之內,便不會對我西蜀過分欺淩。咱們便可抓緊曆史機遇,發憤圖強,再創輝煌。”
金梭聽罷,佩服的五體投地:“龍相通天徹地,我西蜀定能以弱勝強。”
阿龍忽然想起一事,又問:“我要你暗訪東吳現任丞相金峰,可都打探仔細?”
金梭忙道:“屬下派人細查,金峰年逾不惑,在東吳居官二十載,曾任中郎將,又任吏部尚書,更是博贏正妃金蝶之兄。此人深藏不露,處世圓滑,行事縝密,確是古今中外罕見的人才。可謂是‘四十年綢一繆,三十年徙一薪,二十年嚐一膽,十年磨一劍’。他看人識人,火眼金睛。他謀事做事,八麵玲瓏。他蓄勢作勢,步步為營。他為人做人,兩麵三刀。他乘勢得勢,坐收漁利。每一次舉國嘩變,血濺千千萬,唯有他能步步雙升。”
阿龍聞聽此言,眉頭深蹙:“金峰此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絕對不可小覷。”沉思良久,徐徐又道:“求人不如求己,西蜀欲立於不敗之地,必須強大自身,增強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