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父子為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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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龍眼望流星,心下大慟:“是了,青荷已經死了。那是她的魂魄,至死恨恨不舍,還在憤怨著我。”

    痛到極致,灑熱淚,對月長歌:

    有日鐸鐸,有月落落。念荷灼灼,陟彼南陌。今夕何夕,照我青梭?日圓月缺,不可忘我。

    有星璨璨,有辰默默。思荷涼涼,陟彼南郭。今夕何夕,耀我青漠?星隱辰現,不可怨我。

    有潮湯湯,有浪朵朵。盼荷翩翩,陟彼南泊。今夕何夕,迎我青波?浪起潮翻,不可仇我。

    有草離離,有花沃沃。戀荷亭亭,陟彼南壑。今夕何夕,探我青箬?草盛花枯,不可憂我。

    有魂牽牽,有魄錯錯。念荷灼灼,陟彼南陌。今夕何夕,纏我青梭?魂牽夢繞,不可忘我。

    有淚漣漣,有涕濁濁。思荷涼涼,陟彼南郭。今夕何夕,眨我青波?涕淚交織,不可怨我。

    有衣飄飄,有袂絡絡。盼荷翩翩,陟彼南泊。今夕何夕,著我青漠?離愁別緒,不可仇我。

    有情綿綿,有意脈脈。戀荷亭亭,陟彼南壑。今夕何夕,遞我青箬?秋水望穿,不可憂我。

    阿龍愛屋及烏,愛上南海之波瀾壯闊。那海浪受風的推動,一道、一道、又一道,向著岸上翻湧,無盡無休。

    這海浪,有時像一道道橫斷山脈,有時像一條條高聳水城,馳騁著、咆哮著,翻騰著、怒吼著,向岸邊推移,循環往複,無盡無休。

    思念到了極致,陡然想起曾經的許願:為青荷獨創“龍悅荷香”劍。

    念及於此,一股感動,油然而生:“倘若地下與她相見,怎能食言?”

    阿龍早年便對“劈風神功”每一招、每一式,每一精、每一粗,每一曲、每一折,每一利、每一弊,了然於胸。後又花過無數心血,去蕪存菁、興利除弊,終於將之發揚光大,先後創立“龍行天下”、“聽風隨意”兩套劍法,可謂行雲流水、隨意如風。

    他縱觀天下,又將蜀陵、霹靂、峨嵋、軒轅、魁星、神農、空明、達摩、楓葉、伏波、金塞各派武功盡數詳解,驚歎其博大精深,潛心鑽研法度變化。

    今日再觀潮起潮落,當真驚濤續起,前仆後繼,瞬間想起泰格將“軒轅神功”運用於駕馭舢板,將隨浪逐濤、乘風破浪的瀟灑氣勢,發揮的淋漓盡致,一番惺惺相惜更覺茅塞頓開。

    便在一瞬間,阿龍神思飛揚、妙念不斷、浮想聯翩,憑著天賦異稟,結合“劈風神功”精髓,融合駭浪翻湧、波濤起伏之勢,創出一套順勢天成、變幻無窮的“龍躍荷香”劍法。

    此套劍法,共分九重八十一式,分別命名為“百穀之王”、“十裏荷香”、“畫龍點晴”、“荷花三弄”、“臥虎藏龍”、“出水芙蓉”、“翩若驚鴻”、“荷之青青”、“情有獨鍾”。

    但見阿龍,雙眸如星,氣勢如虹,趁著潮漲潮落,與潮共鳴,與浪同行。憑借輕靈飄逸的步伐,行雲流水的劍勢,劍隨心走,勢隨潮生,內翻外湧,融匯貫通。人順水勢,隨波逐流;身輕法明,心劍暢遊。

    初時,阿龍雙足甫一入水,隻覺浪潮翻湧,便被衝得左搖右晃。想到青荷最愛劈波,不禁心馳神往,更是屏氣凝息,與萬千波濤相合相唱。

    漲潮之時,他立於海邊,穩穩站定。潮長浪高,他穩定心緒,掌握平衡,順潮逐波,急速躍身,飄逸輕靈。

    伴隨潮起,他隨即沉入水中,讓潮水從頭頂之上翻湧,身體卻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動。

    過上一刻,調整呼吸,雙足一撐,破水而出,躍至半空,劍花飛舞之處,宛如一枝獨秀之菡萏,更似衝天而起的蛟龍。

    他又將劍術分成兩套,一套左手誘敵,一套右手搏擊。心中暗道:“倘若九泉之下尋到青荷,我便與她雙劍合璧,豈非皆大歡喜?”

    心念青荷,劍招越練越出神入化,當真是:“霹靂絕技俠士風,千年劍術古今重。參透玄機標新立,悟盡精髓謀不同。龍悅荷香虛與實,劈風真諦破長空。百家爭鳴奔日月,百鳥朝鳳拜人龍。”

    那一夜,阿龍正在水中隨浪起舞,忽見岸邊礁石上有道黑影,迎風矗立。定睛一看卻是泰格。

    月光下,泰格看海觀浪,那般變化著神色,時而哀傷,時而痛悔,時而憂鬱,時而沉迷。

    阿龍深覺詫異:“泰格二十出頭,少年得意,因何傷情?他與嫦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一個多情,一個多義。有情之人,終成眷屬;有義之人,得天眷顧,簡直完美無缺,因何還不知足?”

    泰格望見淺海中阿龍迎浪起舞,看得怦然心動,不由自主,迎刃而上。

    那一夜,兩人便在舞在潮中,雙縱雙橫,相輔相成,快意人生。各自以此排遣傷痛,化解飲恨。直到明月西墜,直到星河西沉。

    二人

    精疲力竭,爬上岸邊礁石,便欲回府少歇。阿龍不經意回頭一望,忽見水麵之上兩艘輕舸,風馳電掣,一黑一白,一前一後,一逃一追,如飛般駛了過來,奔著悅城疾奔而去。

    阿龍大驚,急忙用手一指:“格弟,你看!”

    泰格回望,分外詫訝:“‘鳳焰’手下的海盜倒是了得,新造輕舸,靈巧快捷,隱行無聲,極難發覺。咱們艦隊夜夜巡邏,居然還有漏網的敵舸。”

    眼見敵舸神速,將後舸越甩越遠,泰格心急如焚,與阿龍一前一後,將舢板向空中一拋,乘風破浪,駕板飛追。

    巨浪來襲,跌宕沉浮,二人生死不顧,及近輕舸,湧身一躍,如飛般躍上甲板。隻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找尋個遍,舸上空無一人。

    黎明的黑暗中,尋了良久,前舸的海盜不知去向,巡邏的後舸更是早已跟丟。環顧四周,漆黑的街道,漆黑的房屋,漆黑的樹木,漆黑的粵江,駭然眼前。

    阿龍正自疑惑,忽覺腳下劇震,輕舸陡然偏轉,繼而側翻,終是傾覆。他與泰格再也把持不住,瞬間跌入水中。

    幸而阿龍思荷念荷,遊水技術練得相當不錯。

    水下逡巡,忽見三道身影,快如錦鯉,在不遠處飛速前遊。最前方兩人,一個黑衣蒙麵,一個五彩霞衣。後麵一人便是泰格。

    水下細觀,泰格緊跟賊人後,撥動手足,奮起急追,猶如弄潮的奔龍。

    他們三人泳技在伯仲之間,都是世間難匹,很快便將阿龍甩開一箭之地。

    阿龍唯恐泰格落單,不敢怠慢,飛身上岸,繞道急追。追出半裏之遙,三人更是不見蹤影。

    阿龍心急火燎,展目一看,眼前卻是一處高宅大院。飛身上牆,極目四望,綠樹掩映之中,紅牆碧瓦,富麗堂皇,五步一樓, 十步一閣,富貴逼人。仔細盤算,不由大吃一驚:“此地分明是丞相泰宇的府邸。”

    飛身入內,搜查數圈,不要說那兩個海盜,便是泰格,也無從尋覓。

    阿龍深知泰宇行事縝密,唯恐被其暗衛察覺,隻好悄然而退。

    打道回府,途經鑲月湖,忽見愛月亭中站立一人。看他背影,不是泰格又是誰?隻是不知為何,他看上去形單影隻,落落寡歡。阿龍輕輕躍近,他居然絲毫不查。

    借著微微晨曦,阿龍看到他衣發皆濕,地上灘著一汪積水。他的一張臉,因極力痛恨,不可熬忍,幾近扭曲。那打濕兩腮的,不知是淚?是水?還是淚水相融?

    阿龍滿懷驚詫,滿懷憐惜,悄然隱退。心中暗道:“此時此刻,他的隱痛,他的悲傷,不可勸解,不可消除,也不願與他人分享,隻能獨自承受。”

    整整一日,除了嫦雯,泰格對誰都是避而不見。直到傍晚用膳,才出現在餐桌旁邊。

    阿龍細觀,泰格已是和顏悅色,便似恢複如初,隻是食欲不振,用餐極少。

    方才停著,便聽侍者來報,聲音極是不安:“啟稟將軍,丞相駕到。”

    那一刻,泰格溫和的臉,陡然變色。

    再看嫦雯,那平和的眼睛,陡現驚慌。

    泰格幾乎早有預料,立時放下茶盞,站起身形,即刻出門。奔行兩步,陡然轉身,看向嫦雯,神色緩和許多。又看向阿龍與常翼,隻說一句,頗有深意:“你們便是我的親人,定要替我保護嫦雯。”言畢,大步出門。

    阿龍預感不妙,忙與常翼一左一右護在嫦雯身側。三人悄悄奔至窗下,向外探望。

    一人峨冠錦袍、肋下佩劍,大踏步走進院中。但見他麵如冠玉,五官清徐,威風凜凜,儀表堂堂,不怒而威。

    不是別人,正是南虞丞相,泰宇。

    泰格不卑不亢,迎了上去,深施一禮,口中說道:“不知丞相大駕光臨,泰格有失遠迎。還請丞相賞臉,移步正廳。”

    泰宇麵色一凜,冷冷看了泰格半晌,方才開言:“豈敢!豈敢!貴府門檻極高,我又初來乍到,怎能升堂入室?”

    向來溫文爾雅的泰格,聞聽此言,傲然獨立,一言不發。

    泰宇更是冷若冰霜,逼視著泰格,半晌又說:“從小到大,本相都不曾管教過你。你本不配,本相也不想煞費一片苦心。本相早就知道,你極像那個賤人,和她一樣生來就是個賤種。你死你活,與本相無幹。但是,你畢竟出身名門,不能丟本相家族臉麵。”

    泰格陡然抬起頭來,一臉毅然決然:“丟泰氏家族臉麵的,是你泰宇,不是我泰格!”

    泰宇聞言勃然大怒,橫眉冷目,殺氣騰騰。有那麽一刻,阿龍已經蓄勢待發,唯恐泰宇瞬間出手,發出雷霆一擊,置泰格於死地。心下更覺驚異:“他二人究竟是何關係?同為南虞重臣,說話又似一家人,因何仇恨不共戴天?”

    對峙良久,泰宇終於想到此行

    目的,這才略稍稍緩和了情緒,恨恨說道:“本相知你對那小東西念念不忘。既然她已不在人世,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更何況,那麽多郡主名媛、侯門千金思慕著你,都是優良純正的血統,都是傾國傾城的雍容,都是百裏挑一的才智,更是聞名遐邇的貴重。本相隻是不懂!為了和本相作對,你居然娶個賤種!你作踐自己不要緊,豈能任意辱祖宗門楣?”

    泰格一張臉冰凍三尺,不盡鄙夷:“泰宇!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我和你為仇作對?你根本不配!我娶嫦雯,因我愛她!我的嫦雯,才是優良純正的血統,才是傾國傾城的雍容,才是百裏挑一的才智,才是聞名遐邇的貴重!今生今世,我隻娶她一個!隻傾心她一人!絕不像你,權欲熏心,唯利是圖,見利忘義,朝秦暮楚!”

    泰宇冷上天,高處不勝寒:“本相不和你說什麽賤人!本相隻和你說那個癡人!成天隻知瘋玩,隻會傻笑,瘋傻到性命不保!她哪有半分好!值得你傷心欲絕?值得你自暴自棄?本相給你挑選的那些名門淑媛,個個文韜武略,才貌雙全,賽她千倍萬倍!從前,你為了那個小東西,披肝瀝膽、剝心挖肺,這也罷了!好歹她血統高貴!好歹她得盡寵幸!你娶了她,也算光宗耀祖!事到如今,你卻自甘墮落,娶個賤民!”

    泰宇言未畢,泰格已是雙目噴火,滿麵憤然,握緊雙拳,聲音都在巨顫:“不要和我提她!你根本不配!若不是你勾盜結匪,她還在長歌炫舞,她還在劈波斬浪,她還在縱情馳騁!是你,親手摧毀她燦爛的微笑!是你,親手剝奪她明媚的音容!是你,親手葬送她年輕的生命!”

    泰宇滿麵結冰,幾欲凍結時空:“你個不肖逆子!你個家族敗類!膽敢如此犯上忤逆?她自己頑劣不堪,自作自受,自取滅亡,與本相有什麽相幹?”

    泰格一聲冷笑,賽過冰雹:“泰宇!你壞事做盡!認與不認,又有何妨?老天有眼,總有一天,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泰宇出其不意,直奔主題:“你就喜歡這些妖精!不倫不類,沒心沒肺!本相今日明告訴你!膽敢再和賤民苟且,就不是本相子孫!永遠別登本相泰府大門!”

    泰格滿麵傲然:“丞相盡管放心!我從來不想做你的子孫!永遠不登你泰氏大門!”

    泰宇殺氣凜然,直衝九天:“泰格!你等著!本相定讓那賤民,生不如死!”

    泰格殺氣更濃,絕地反擊:“泰宇!你試試看!當年,你害我母親,我尚年幼,無力保全!如今你膽敢碰我妻兒一根頭發,我讓你死不如生!”

    泰宇聞言,不可置信!

    這世間,從來沒人膽敢對他如此口出狂言,勃然大怒,戾氣滿麵,右手按劍,便欲勃然而出。

    眼見泰宇長劍出鞘,寒氣逼人,阿龍心中暗道:“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哪料到,生死一瞬間,泰宇突然收劍入鞘,一個華麗轉身,大踏步走出海納將軍府。

    泰格盯著泰宇的背影,強力熬忍,才沒有殺之而後快。

    事後,泰格對此事絕口不提,阿龍更是不敢多問,左思右想,卻唯恐再次生變,又想到嫦雯尚在孕期,當即建議:“不如在將軍府後花園秘密建成一間地下密室,但凡咱們三人不在,尊夫人便能密室藏身。”

    霜降到深秋,落紅蓋遠洲。寒風送寒意,多情自多愁。佳節多煩憂,思荷多淚幽。今日忘悲情,明日愁更愁。

    那日,便是泰格母親忌日,泰格一臉悲切,率常翼、嫦雯同去祭奠。

    晚間,眾人回轉,用過晚膳,泰格夫妻回房休息。常翼來到阿龍居室,更是鬱鬱寡歡,半晌不曾開言。

    阿龍擔心他鬱結於心,便想方設法講些蜀國趣聞,隻盼聊以慰藉。

    常翼素來快人快語,更把阿龍當成親兄弟,今日更是推心置腹,說起前塵往事:“阿龍有所不知,泰格本是君親貴胄。泰宇不僅是權臣,更是泰格生父。泰格之祖,便是泰暉,不僅是南虞上一代丞相,而且還是當今君上之堂叔。”

    阿龍聞言詫異不已:“泰格年輕有為,才華橫溢,有這樣的好兒子,泰宇高興都來不及,因何虎毒食子?”

    常翼長歎一聲:“此事說來話長。二十年前,君上尚未繼承大統,南虞並非盛世太平,百姓更未自由安樂。當時的南虞,‘鳳焰’為君,泰暉為相,種族歧視,根深蒂固;等級壓迫,滅絕人性。”

    阿龍聞言點頭,又搖頭:“我確實聽說南人等級森嚴,有違人倫,令人發指。”

    常翼恨恨說道:“當時虞人之等級便如一座尖塔,從上向下,分成四類,塔尖頂部,自是王公貴族;塔底無數民眾,自是平民和奴役。等級之間,地位懸殊,權利不等,貧富分化,互不通婚。最底層的奴役,主要是外來人口、被征服的諸島土著,均是當牛做馬,飽受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