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鑲天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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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絕地反擊,令三少爺始料不及,更是怒火衝天而起:‘泰格!你個賤種!膽敢犯上忤逆?我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活活打死你這個下賤東西!’

    轉瞬之間,三少爺便糾集一群家丁,將我團團圍困。

    雙拳難敵四手,餓虎還怕群狼,我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流如注。

    我不顧一切,大聲疾呼:‘香悅,快跑!’

    你果然出奇的聰明又機靈,轉眼之間逃得無影無蹤。

    我雖被拳打腳踢,終是放下一顆心,拳腳雨點般打在我身上,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痛。

    三少爺令人把我吊在樹上,先是狠抽一頓皮鞭,更揚言要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想到你已經安全逃離,我滿不在乎,更不掉一滴眼淚。

    他們打得精疲力竭,便去尋扒皮的趁手工具。不料他們方才離去,你便如小鳥一般飛了回來。你身後,還飛過來一隻和你一模一樣的小鳥。

    我本是頭暈目眩,如今更是迷瞎了眼。我瞠視著兩隻小鳥,眼見一般無二,隻當被打得頭昏眼花,所以分不清個數。

    直到你跳出來和你姐姐說話,我才知道你是你、她是她:‘明月姐姐,我尋了你來就是為了救他。他是泰哥哥,不僅人品極佳,而且極會玩耍。’

    明月仰著頭,眼見我被高高吊在半空,十分犯愁:‘香悅,你剛剛不是隻說叫我幫你打架嗎?若是打架,我不在話下。若是救人,我卻不成。’

    你比明月還要犯愁:‘明月姐姐,你足智多謀,趕緊想想辦法。泰哥哥可是因為我才招惹了一群癩蛤蟆,以至於被如此吊掛毒打。’

    明月便如一隻狸貓,滴溜溜一個轉身:‘稍安勿躁,我去搬救兵,你先等一等。’

    明月一走,你便蹲在我身下:‘泰哥哥,你不如踩著我的肩膀,這樣一來被吊的手腕就不會那般痛。’

    我聞言大急:‘這不成,踩著你,我更痛,而且是身心俱痛。’

    你異常驚訝:‘身上痛,心還會痛?我怎不知?’轉念一想,靈機一動,手腳並用,從柴房角落滾過來兩個大南瓜。

    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摞起兩個大南瓜,墊在我腳下,又擔心瓜滾人落,蹲在地上,奮力扶持。

    片刻之功,明月旋風一般奔了回來,身側便多了一個粉妝玉砌的男娃。你看了他倆,拍著小手,嘴都樂得合不上:‘阿逢哥哥!快來快來!泰哥哥快撐不住啦!’

    阿逢抬頭仰望,先是蹙眉,又是搖頭,旋即大笑:“我當什麽難事,值得你們一塊愁眉苦臉。”

    他左顧右看,一眼望見地上劈柴的斧頭,搶在手中,飛身而起,出手如電,繩子應聲而斷。

    我全無防備,又重傷無力,一跤摔落,翻滾在地。你心甘情願給我做墊背,也被砸的不輕,卻是開心大笑:‘阿逢哥哥果然真了不起,手起刀落,救泰哥哥於水火。’

    你這一笑,我登時明了:‘你的一對梨渦,隻要笑起來就比明月深得多,我銘記在心,以後再不會將你姐妹認錯。’

    你爬起來又連聲懇求:‘阿逢哥哥,好人做到底,好事做到家。相府盡是癩蛤蟆,動不動就對好人非打即罵,泰哥哥在這裏當真苦海無涯。’

    阿逢果然快人快語,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不如同回荔粵宮,咱們一塊練功習武,豈不熱鬧?”

    我擦了一把滿臉血汙,含淚說道:“逃離魔窟倒是我夢寐以求,隻是舍不得好朋友常翼,放不下好妹妹嫦雯。”

    阿逢莞爾一笑:“這有何難,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咱們一塊去,人多力量大,同樂同玩耍。”

    他說到做到,將我們三人偷偷藏於他的車駕,一路回宮。

    傍晚時分,咱們六人正在阿逢房中玩得開心,一個美人天仙,素衣素顏,步入宮殿,來到近前。

    我隻覺她不僅風流婉轉,更是頑皮嬌憨。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當真是晶光粲爛,如星忽閃,流波轉盼之間,便似會說話一般,靈活至極,更是像極了你。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般絕世美人。和她比起來,相府那些自命不凡的夫人小姐,都是醜女無鹽。

    我隻當她是你又一個姐姐,哪知眾宮人畢恭畢敬、紛紛施禮:‘君夫人。’

    你更是撲上前去,口中呼喚:‘母親。’

    我驚在當場,不知所措。

    你母親微笑看著我,口中輕問:“香悅,誰家的哥哥姐姐,被你哄騙至此?”

    你爬到母親的膝頭,張口便撒嬌:‘再有一年,就是香悅六歲生日,母親卻遲遲不肯兌現禮物。’

    你母親驚駭連連:‘香悅,你怎蠻不講理?還有整整一年呐!你便獅子大開口?從前,我怎不知你這般貪心又性急?’

    香悅,你不知道,你那般撒嬌,讓我十分羨慕。

    我也曾有過母親,也曾這般愛我,

    我也曾那般愛她,隻是我實在記不起她的容顏。

    你很快想出一個絕妙的好主意:‘母親,你若把泰哥哥留在宮中,我再過生辰別無所求。’

    你母親聞言大笑:‘此話當真?不許騙人!’又轉身問我:‘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我為了能夠陪著你,使勁站直身體,隻盼人小鬼大:‘回稟君夫人,我叫做泰格。’

    你母親吃驚非小:‘你就是泰格?你母親可喚作阿禾?’

    我看著她流水一般的眼睛,眼睛陡然濕潤。冥冥中,好似母親把我抱在懷中,向我微笑,可是,我看不清她的臉龐,記不清她的芬芳。

    我連連點頭,眼淚奪眶而出:‘兩歲之時,母親便永遠離開了我。’

    你母親蹲下身來,看著我的臉,她的眼睛,滿滿的都是霧氣。

    便在此時,一個英俊少年,踱入宮中。他輕袍緩帶,玉樹臨風,瀟灑出塵。眼見宮人跪地叩拜,口呼:‘君上。’我更是大吃一驚,嚇得低垂著頭,不敢稍動。

    我萬萬料不到,你母親見了你父君,居然無所畏懼,而是和你一樣,奔上前去,撒嬌摟抱:‘阿洋,你總算回來啦。你可知道,阿笛獨帶三娃,早已累得早生華發?’

    你父君抱著你母親,滿臉笑意:‘是嗎,阿笛?你這一頭烏發,早已經氣絕了天下烏鴉。再說,以前怎未聽你叫過苦?喊過累?今日受了什麽刺激?’

    你母親一臉嬌媚,真真讓妲己汗顏,褒姒掩麵,西施慟哭,玉環含冤,我更替她羞慚:‘阿洋,你難道不知?三娃一天大似一天,一天比一天難管。阿笛越發不勝任,簡直苦不堪言。總而言之,必須盡快找尋幫手,幫我排憂解難。’

    你父君看看你母親,又看看我、常翼、嫦雯,登時樂不可支:‘阿笛,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想要找的幫手,是這幾個小鬼頭?’

    你母親聞言,小嘴瞬間便貼上你父君的臉。我從來不知,君上原來可以這般親近:‘阿洋聖明!一猜就中!這幾個鬼頭,又聰明,又仁義,又懂事,又明理,關鍵是對咱三娃貼心。’

    你父君禁不住你母親軟磨硬泡:‘阿笛,我知你想救人。這麽多年,你受苦受氣,卻是本性難移。隻是,世事凶險,惡人凶殘,詭計多端,又有無數手段。受苦之人,數量太多,又水深火熱。這般救人,得不償失,遺患無窮。’

    你母親知你父君已然答允,滿心歡喜:‘阿洋,我不管,救一個,算一個。’

    耳聽泰格囈語不斷,常翼更覺心酸:“香悅、明月都是儲君殿下的孿生妹妹,香悅更是泰格一生一世的癡念。”

    阿龍聞言心底一痛:“泰格不僅身世淒慘,感情也曆盡磨難。他曾經的愛人,居然不是嫦雯,而是鑲月。”

    直到現在,阿龍一直誤以為泰格口中的“香悅”便是“鑲天之月”。

    念及於此,急忙追問:“不知鑲月公主,身在何處?”

    常翼素來頂天立地,聞聽此言居然瞬間彈出英雄淚:“天若有情天亦老,紅顏薄命命更薄。她早已香消玉殞,魂飛魄散在九霄。”

    阿龍瞬間明了,心下暗道:“難怪泰格每每看向‘鑲月湖’,‘愛月亭’,眼中便滿是霧氣。那麽嫦雯呢?他愛香悅如斯,怎會娶了嫦雯?”

    常翼看似粗獷,實則心細如絲,猜到阿龍心中的疑問,更不與阿龍見外:“我妹隻小泰格三日,兩人從小患難與共,後被小公主將之救入荔粵宮,嫦雯成了她的貼身侍女。

    小公主心思聰穎,又生性調皮,長大以後心知我妹癡戀泰格,常常慫恿泰格迎娶我妹。及至後來,小公主被‘鳳焰’劫持,在海戰中喪生,泰格與嫦雯痛失摯友,共傷共悲。

    君夫人素知實情,向君上請命,兩人得以賜婚,才終於走到一處。隻盼薄命之人,更能同舟共濟,心心相印,白頭相隨。”

    阿龍聞言一陣心酸:“命運多桀,造化弄人。君夫人果然女中丈夫,雖痛失愛女,卻關愛他人,成就了一對神仙眷侶。隻是不知,令妹現下病情如何?”

    常翼垂下頭去,滿眼都是淚:“明月殿下傳話過來,我妹剛剛脫離生命危險。隻是,娃沒保住。”

    阿龍聞言瞬間想起青荷母子,更覺劇痛如剜心。

    便在此時,又聽泰格囈語:“萬萬料不到,我的香悅,從小就是個倒黴鬼。什麽稀奇古怪之事,都能遭遇,當真匪夷所思。

    你一出生,倒黴事便層出不窮。你最怕火,你可知道為什麽?你那是年僅七個月,正值數九寒冬。咱們南虞本來冬日不冷,可那一年氣候異常,陡然天寒地凍。你母親疼你,命人在床下備上炭爐。

    剛剛備好,客人來到。你母親轉身迎客,前腳邁出去,後腳你就掉到床下,跌進炭爐。雖說你母親眼疾手快,轉回身撈你出來,還是燒得不輕。”

    阿龍聞言心下一痛:“我的青荷,簡直就像得

    了恐火症,難道也是幼時被火炭燙傷?”

    泰格昏迷之中,依然滿麵歡笑:“後來我發現,不光是小老鼠、小炭爐喜歡你,連蜜蜂、蠍子、毒蛇都對你十分偏愛,甚至不離不棄。

    你可還記得?咱們一起爬雲陽山,一路上雖是蜂飛蝶舞,但是咱們玩的歡快異常,相得益彰。哪料到,回到家中,你往桌上一伏,便一聲驚叫,跟著蹦的老高。我回頭一看,卻見一隻蜜蜂從你衣袖奔逃。

    那年,咱們悅城遭遇瘟疫,山間有一種牧靡草,對付病痛療效極好,咱們同去采藥。我剛剛尋到一顆,就聽你沒命大哭,那還是我平生第一次聞聽你的哭聲。

    我飛跑過去,就見一隻蠍子飛快爬入石縫。

    你和我哭道:‘蠍子蜇人太也疼痛,遠甚蜜蜂。’

    我二話不說便幫你蠍毒,事後君夫人感謝我,我卻從來不敢與任何人說:‘給你吸蠍毒,嘴巴麻麻的、澀澀的,心裏暖暖的、甜甜的。’

    你頂喜歡看書,總是央求我帶你偷偷去荔粵宮藏書閣。那日我抱著一本《孫子兵法》正讀得津津有味,便聽你那邊書架傳來悉悉索索之聲。

    我悄悄走過去查看,隻見你手持一本厚厚的竹簡,正與一條眼鏡王蛇對峙。

    現在我已確認,究竟是誰滿腹陰險,膽大包天,蓄謀暗算。想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阿逢。

    可當時的我卻猜不到,你居然不怕毒蛇,還回頭跟我笑:‘泰哥哥,它比畫上的還好看,你猜一猜,它究竟是眼鏡蛇,還是眼鏡王蛇?’

    我心急如焚,哪管它有無王道?極速撲去抱你逃跑。眼見它緊追不舍,我便欲躍上書架躲避,哪知,你比我還快,突然將手中竹簡反手一揚,奔著蛇頭猛砸。

    真真出乎我意料,你居然一擊即中,那條眼鏡王蛇瞬間昏厥在地,再不敢稱王稱霸。現在想來,虧得我教你射彈弓,你才關鍵時刻百發百中。”

    阿龍聞言腦如同中過電,瞬間想起青荷的彈弓。

    昏迷之中的泰格一臉心滿意足:‘香悅,你還記得麽?你幼時曾經多麽向往大海,卻一直無緣其中。很長時間,帶你暢遊大海,一直都是我的夢。

    時機終於來到,那天你生日,吃完慶生宴,夜幕已降臨,你父母回殿休息。九歲的我,在嫦雯掩護之下,僅靠一把飛抓,摸黑背著你越過宮中五重高牆,奔行十數裏,來到夢荔灣。

    天幕流雲,海風習吹,那年你隻有六歲,紮著膽子探下身去欲與海浪相融,怎奈雖是滿心向往,卻怕的厲害:“泰哥哥,我不會。”

    我跳到水裏,伸出雙臂,滿懷希望鼓勵你:“香悅,別怕,我來教你。”

    你聞聽此言,瞬間無所畏懼。海水冰涼,千波萬浪,你卻沒讓我失望,隻用了數日之功,便長風破浪,遨遊滄海。

    你聰明絕頂,又笨的離奇。咱們每次合夥捉迷藏,由於你笨手笨腳,每次都是阿逢、明月的手下敗將。無奈之下,我隻好抱著你奪路狂奔,依然會被聰明的阿逢、機靈的明月逮個正著。

    我垂頭喪氣:‘常敗將軍,非咱兩莫屬。’

    你卻越戰越勇:‘隻有百戰百敗,才有機會百敗不殆。’

    那日,為了一雪前恥,我偷偷挖坑,上蓋樹枝浮土。我告訴你,待阿逢和明月追至,定要從陷坑上一躍而過,誘敵落坑,出奇製勝。你好似開竅,連連點頭,雙眼鋥明瓦亮,讓我看到勝利的曙光。

    玩玩沒有想到,臨場應敵,你忘乎所以,自投羅網,陷進坑去。

    我害人害己,又痛又急,真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阿龍耳聽泰格在昏睡中情意綿綿,訴說前塵往事,又是感動,又是驚奇:“嫦雯已是如此美麗賢淑,不知這位鑲月公主完美到何種地步?定是太過完美,不是凡間之物,以至上天生妒,碾做塵土。”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青荷也曾自評:‘前生今生加來生,生生不順。一世二世加三世,世世無痕’,這倒奇了,青荷與香悅,本是天壤之別,性情卻何其相似?”

    夢中的泰格,忽露一絲羞澀,本是硬漢,卻生出一副兒女情長:“似水流年,時光荏苒,轉眼你便長大。

    你十歲的一天,我正低頭給你做舢板,隔牆便聽你母親對你父君進言:‘明月桀驁,不服管教。香悅嬌憨,不可救藥,實在讓我吃不消。’

    你父君朗聲笑道:‘阿笛,有其母必有其女,要怪隻能怪你自己。依我之見,不必杞人憂天,你吃不消總有人吃得消。’

    你母親依然憂心如焚:‘一個女兒嫁不出去,已令我滿心憂急。倘若一雙女兒沒人敢娶,隻要想一想都是頭痛至極。’

    我聞言深深不以為然:‘我的香悅如此聰明美麗,如此善解人意,怎會嫁不出去?’

    你父君更是大笑不止:‘阿笛,急什麽?你又桀驁,又憨嬌,嫁得不是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