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聽風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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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荷仿佛親見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母親家破人亡,痛不欲生。

    她左思右想,終下決心,哽咽著說出實情:“母親有所不知,奇山也和舅父一樣重傷身未死,他又被師尊碧蒼、舅母飛箏所救。”

    楠笛聞聽此言,欣喜若狂:“上天果然厚愛我輩,奇山也是死而複生。”

    青荷念及奇山之死,隻覺不忍說出口,卻又不得不說:“隻是,隻是,奇山去歲已是不幸英年早逝。”

    楠笛悲痛不已,瞬間又是淚流滿麵:“世事何其無常?奇山為了我們兄妹舍棄身家性命,我卻無以為報,甚至臨終也未能見上一麵。”

    青荷念著奇山,想著阿龍,心事沉重:“奇山因鏖戰寒開,身中劇毒,終在手刃仇人之後,含笑九泉。”

    楠笛良久涕泣無語,半晌才說:“因博尚一直對外封鎖消息,我隻知寒開身死,卻不知是奇山所為。寒開多年助其父為惡,如今也算終得解脫。”

    青荷念及往昔,傷痛難抑:“奇山臨終之時,曾救過香悅性命,更是極度關切母親,並讓香悅轉交玉笛。”

    楠笛含淚點頭:“奇山義薄雲天,世間少見。父君走了十八年,他依然初衷不變,還牽掛著玉笛。”

    青荷卻追悔莫及:“隻是香悅不孝,明知玉笛幹係三墓兵法,其意關天,可惜香悅實在無能,在逃離天坑之時,不慎將玉笛遺失粵江。”

    楠笛一聲長歎:“此乃天意,由於你何幹?多少人為了這部兵法送命?這樣也好,省得世人為了一部兵法再打得不可開交。”

    青荷不盡好奇:“這三墓兵法,究竟好在哪裏?因何世人趨之若鶩,在所不惜?”

    楠笛娓娓道來:“這兵法的來由還要歸因你的外祖。他嘔心瀝血,將武穆、墓鴆、他自己研習的三代兵法繪製成冊,藏於玉簫之中,令我兄嶽簫收藏。後又分製兩笛,作為開啟玉簫之不二法門,分別交給我和長姊保管。

    博桑、寒波風聞此事,求而不得,便散布謠言‘三墓兵法,橫掃天下’。自此,無數野心家爭搶蕭笛,舍死忘生,不遺餘力。”

    青荷不禁跌足:“這般獨一無二的軍事瑰寶,卻葬送在香悅手裏,香悅當真罪不可恕。”

    楠笛卻一臉淡然:“實際上,三墓兵法的文字部分我和你舅父早已倒背如流,都是各種智計、謀攻、判勢、虛實、軍爭、形變、攻擊、防禦之法。

    隻是上附的軍事地圖太過複雜,遍注了地形、城鎮、要塞、兵力、行軍、供給等重要信息,我隻能記到十之五六,後來全部繪製成冊,秘密交與你父君。

    事到如今,世事變遷,對敵作戰更不能拘泥於定式,不能過於迷信兵法,而在於靈活運用。”

    青荷一聲慨歎:“世間能有幾人似母親這般過目不忘?恐怕隻有父君、舅父、奇山這等天才英雄。”

    楠笛念及奇山之死,猶自傷心不已:“奇山之能通天徹地,如此一代明英,未能展其雄,盡其才,天之過也。”

    青荷含淚問道:“不知後來母親如何死裏逃生?”

    楠笛陷入對往昔的回憶:“在征戰逃亡之中,我重傷不敵,幸而奇水巾幗不讓須眉,受其兄之托,舍命護我。我們終是殺出一條血路,逃到吳桂邊境一處偏僻村落。她實在放心不下你舅父與奇山,萬不得已,再度鋌而走險,潛回營救。自此,我便與他們徹底失聯。”

    眼見母親傷心欲絕,青荷急忙出言安慰:“母親不必傷心,水姑姑也是大難不死,終算好人好報。”

    楠笛聞言止住悲聲,哽咽著說:“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我派人多方打探,後來才知奇水做了博贏的貴妃。”

    眼見母親傷心,青荷隻好違心:“母親不必憂傷,幸而博贏不似其父兄,待奇水極好,她也算苦盡甘來。”

    楠笛悲從中來:“話說寒開,居心叵測,對我窮追不舍,終是尋到我的藏身之處,一場惡鬥,我已危在旦夕,又被寒開搶走玉笛。便在生死存亡之際,你父君神兵天降。”

    聽到此地,青荷大大舒了一口氣:“父君武功絕頂,擊敗‘楓葉六子’,還不是輕而易舉?”

    哪知,楠笛憶起往事,淚流不止:“說到你父君,他有很多難解之迷,我便是與他親如夫妻,也常常被他繞在雲裏霧裏。十八年來,很多事你父君不願舊事重提。我一半靠大膽猜測,一半靠邏輯推理,今日不妨說與你聽。那就是,你有位了不起的祖父,必須永遠記住。他便是一代劍俠與其師兄‘劍仙’、‘花仙’齊名的‘聽風居士’。”

    青荷聞言,淚不敢流:“母親,祖父果然就是父君和阿龍的師尊?”

    楠笛連連點頭:“你祖父本是南虞太子,表字風,幼時遭其同父異母兄‘鳳焰’構陷,逃亡桂蜀交界的蜀陵山。自此修文習

    武,不問世事。他天賦異稟,僅靠一把‘劈風劍’橫掃四海,勇冠八方。

    你祖父學成之後,拜別他的師尊和師兄,歸隱聽風山,潛心研習自然地理、天地玄妙、社會縱橫。

    他素來教導你父君:‘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青荷聽得無限神往,更生疑問:“我祖母又是何人?”

    楠笛答疑解惑:“你祖母本是桂國瀟湘公主,更是你祖父一生一世傾心相許之人。

    隻可惜,為天者天道難測,有情人情路坎坷。

    當年,你祖母君命難違,不得不遠嫁南虞。真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嫁的不是別人,便是弑父逐敵篡權奪位之‘鳳焰’。”

    青荷倒吸一口涼氣:“父母因何瞞我多年?我隻當‘鳳焰’是海盜,卻不知他做過虞君?”

    楠笛蹙眉說道:“‘鳳焰’雖是個極品暴君,卻也智勇雙全。你祖父天性淡泊,不喜爭鬥,更不願糾結前塵,癡迷仇恨,是爾實在不願與他兵戎相見。”

    青荷肅然起敬:“祖父肖像那般神仙俊朗,當真是‘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淩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自然不喜冤冤相報。”

    楠笛輕輕低語:“你祖母一身傲骨,“鳳焰”愛極卻求之不得,一怒之下,將其打入冷宮。五年摧殘,你祖母命懸一線。

    你祖父終是得知實情,狂怒之下,勃然奮起,殺奔南虞。他一把聽風劍,橫掃荔粵宮,將你祖母、你年僅五歲的父君,搶回聽風山。

    你祖父母夫妻恩愛,再到後來,又有了你小姑綠蘿。

    隻是,你祖父母在你父君、小姑麵前,都對荔粵宮前塵往事絕口不提。”

    青荷震驚無極:“祖父母因何不據實相告?”

    楠笛長歎一聲:“此乃南虞君室的絕頂機密。此中情由,錯綜複雜,你父君也是一知半解,全憑猜測,子然不肯明說。今日母親之言,更是主觀臆斷。

    ‘鳳焰’雖是陰險,卻愛你祖母至深。他愛屋及烏,視你父君如己出。或許,‘鳳焰’更期望利用你父君,對付你祖父,贏回你祖母,亦是極有可能。”

    青荷聽到此地,聯想“鳳焰”所作所為,心中暗想卻不敢明說:“或許父君本是‘鳳焰’之子,也未可知。不過倘若讓我選,我寧願祖父是風。可惜我生的晚,說了不算。”

    楠笛輕輕說道:“你父君年幼,自是難辯真偽,從來都當‘鳳焰’是生身之父。及至被你祖父搶回聽風山,徹底離開了‘鳳焰’這位養父,曾一度憂憤,日夜啼哭。你祖父無可奈何,索性順應他赤子之心,隻做他師尊。”

    青荷奇道:“父君身世,居然這等離奇?”

    楠笛點頭:“你祖父的情史更是離奇,我曾仔細研讀過他的真跡。他果然是位名師名家,一生無數字畫,都是絕世力作。他的丹青,以竹居多。斑斑翠竹,挺拔俊秀,清新飄逸,亭亭玉立。似迎風起舞,似憑風相望,如詩如畫,冠絕天下。”

    青荷忽然笑道:“母親,我記起來啦。咱們荔粵宮東苑有處‘臨風居’,總是重重落鎖。我小時候好奇,曾趁宮人打掃,偷偷鑽了進去。那裏書畫滿室,想來是父君將祖父遺物重歸舊地。我記得真切,有副丹青還提詩一首:‘夢斷瀟湘別經年,寒雨秋夜對枕眠。風吹幽穀竹林晚,依舊竹聲似撥弦。思盡纏綿不可求,風流婉轉嬌無限。似此冰霜無時盡,為誰枯坐不知寒’。”

    楠笛連連點頭:“你祖母閨名便是‘瀟湘’,她最愛瀟湘翠竹。”

    青荷一聲慨歎:“萬萬沒有料到,我還有一雙專情的祖父母。”忽然嘻嘻一笑:“父母當年,可謂是‘有緣千裏來相會’,不知後事如何?”

    楠笛聞聽,涕淚沾襟:“我能與你父君邂逅,隻因他師兄妹三人為了挽救南華,遠赴鄂州戰場,舍命抗擊北韃。

    在大勝之後回轉的途中,他們眼見我與寒開惡戰,重傷之下,氣息奄奄,命懸一線,都是心生惻隱,不惜與“楓葉六子”開戰。

    你父君殺退惡賊,眼見我實難活命,便找了個僻靜山洞,助我運功療傷。

    便在此時,無數寒楓、金塞高手,卷土重來,瘋狂圍攻。

    綠蘿本是你祖父母隱居聽風山後所生,雖是你父君親妹,隻當他是師兄,更不知你祖父、你父君的真實身份。

    眼見形勢危急,綠蘿二話不說,披上我的鬥篷,引著寒開望東北方向狂奔,阿龍亦護在她左右。二人舍生忘死調虎離山,我才得以死裏逃生。”

    青荷聞聽阿龍與綠蘿卷入其

    中,一顆心弦崩緊到了極限。

    楠笛說著說著更是淚如泉湧:“誰能料到,就是為了保護我,阿龍、綠蘿才深陷囫圇。二人好不容易逃開寒開絕命追殺,又遭遇博贏一眾魁星高手的瘋狂圍攻。”

    青荷心中一驚:“博贏?難怪阿龍與博贏每每相逢,便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原來他們十八年前,就已結下深仇大恨。”

    楠笛含悲飲泣:“他們如何激戰,我不明就裏。據你父君揣測,博贏布下‘魁星七絕陣’,撲朔迷離,威力極盛。阿龍與綠龍雖機智果敢,武功不凡,卻寡不敵眾,以至於綠蘿身受重傷,不幸英年早逝。”

    青荷聞言又是震驚,又是傷痛:“想當年阿龍不過年方十五,如此青澀少年,雖是智勇雙全,奈何年紀太輕,應敵和決戰經驗怎能比得過身經百戰、老奸巨猾的博贏?再說那‘魁星七絕陣’合了七大高手之力,何等神威,如何對敵?”

    盡管此事足足過去十八年,楠笛依然哭得傷心腸斷:“就是因為我,綠蘿含恨而終。我虧欠綠蘿一條性命,永生永世難以還清。”

    楠笛一邊低聲飲泣,一邊心中暗道:“香悅,還有一事,我不敢說與你聽。當年由你祖父做主,阿龍已經和綠蘿定了親。不僅如此,阿龍更是愛綠蘿如命。”

    楠笛抽泣半晌,終於再次開口,低低的聲音,滿含無限的隱忍:“香悅,就如你愛嫦雯、愛泰格一般,阿龍與他師姐自幼相伴,感情至深,親見她死不瞑目,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猶如排山倒海、地崩山摧。”

    青荷憂傷至極,心道:“原來我並未猜錯,阿龍愛綠蘿至深,早已勝似骨肉至親。他在聽風山中,那般憂傷,那般悲愴。隻是,他因何如此遷怒父君?”

    楠笛淚眼迷離,徐徐道出隱情:“那日,我傷勢漸好,你父君背負著我回山。便在聽風居前,與阿龍不期而遇。

    眼前的一切,實在令我不可置信:阿龍矗立在風中,形容枯槁,滿麵淚痕。再看他懷中,居然是綠蘿的屍身。

    我雖遭家破人亡,親人皆喪,可是看到這樣的阿龍,依然催心裂肺,肝腸寸斷。

    便在同一時刻,阿龍一眼看到了你父君和我,登時如同瘋魔。

    你父君眼見綠蘿無聲無息,躺在阿龍懷裏,心知她凶多吉少。他悲痛至極,躍上前去:‘阿龍!綠蘿怎樣?可是身受重傷?’

    阿龍出其不意,猛劈一掌,驚如奔狼,瞬間將你父君震開數步,更是勢如瘋虎,拔劍直指他的前心:‘朝陽!你還有臉問?她死了!師姐死了!你是罪魁禍首!就為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害得師姐死不瞑目!你害得師姐抱恨終生!’

    你父君親見綠蘿身死,悲痛萬分,自然不會計較失去理智的阿龍如何出口不遜,隻盼追其死因:‘阿龍,你說什麽?綠蘿死了?怎麽會?寒楓惡賊根本不是你二人對手。’

    阿龍幾近瘋癲,順手一翻,“飛龍劍”直指我的前心:‘這要問問你的這個好女人!問問她的好郎君!是他們一起合謀,害得師姐死於非命!’

    那時候,我知其中必有隱情,卻猜不出真情實景,更是無法替自己澄清,隻覺無限傷情。

    你父君一心維護我,當即擋住劍鋒:‘阿龍!綠蘿是我至親至近的師妹!你是我至親至近的師弟!傷了哪一個,我都生不如死!綠蘿之死,是我之過,我罪在不赦!可你不該含血噴人!’

    阿龍聞聽此言,徹底喪失理智:‘是你善惡不分,是我技不如人,才會釀出如此慘禍!我沒保護好師姐,我罪無可恕!但是,你呢?你姑息養奸,你助紂為虐,你害死綠蘿,你是始作俑者!’

    你父君被罵絲毫不以為意,卻極力替我開脫:‘她重傷未愈,想要害人,哪裏來的力氣?哪裏來的動機?此中必是誤會重重,阿龍因何不能三思而後行?’

    阿龍一廂情願認為我罪大惡極、你父君識人不淑,眼見你父君‘執迷不悟’,更是義憤填膺:“師兄,你為個狐媚,為個博贏的狐媚,讓師姐深陷重圍,魄散魂飛!你卻還在這裏顛倒是非!”

    你父君被徹底激怒,終是忍無可忍:“阿龍!你怎能恨棒打人?她與博贏不共戴天,怎可能勾結仇人,怎可能陷害至親?綠蘿之死,我的痛比你有多不少。你不能因你之痛,便要殺盡天下人。”

    阿龍並不知綠蘿是你父君親妹,無暇顧及你父君已是不盡追悔,聞言更是冷笑一聲,他那清瘦的身影,燃燒著極致悲痛;他那毫無血色的臉,陡然熱血奔湧:“我不殺天下人!我隻殺她一個!我要殺了這個妖精,為師姐祭靈!”

    便是阿龍這句話,他們兄弟情分徹底斷送。

    據母親猜測,阿龍向來對綠蘿敬若神明,他對綠蘿的愛,遠遠超越男女之情。他既然認定我是殺死綠蘿的真凶,自是再不能容。”